深夜时分，维尔大步迈出城堡的大门，呼吸着清凉而自由的空气，在刚才的某一时刻，他可能会永远失去呼吸的机会。如果硬币投掷的结果是背面，维尔是真的打算拒绝向安洁莉娅效忠。
“十六羽大人现今应身处港口之中，可以的话，请您尽快动身。”想起临行前席拉所说的话，维尔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虽然名义上与对方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但维尔和十六羽的关系却堪称淡泊，这几日之中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仔细想想，维尔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跟在蓝歌的身旁。
假设只是十六羽麾下的血骑兵有所动摇，那么局面自然简单的多。可怕的是一旦十六羽自己也有回到领地的想法，那么维尔真的能够说服这位少女放弃自己的家乡吗？
思绪纷乱而无序，怀抱着忧郁的心情，维尔来到了圣溪城的港口。
与白天人流喧嚷的情景不同，晚上的港口平静而寂寥，偶然有行人经过港口，在看到护卫着港口接海处的赤红铠甲的士兵之后，也是下意识的改变了路程。
靠近之后，维尔发现这些护卫是十六羽的血骑兵。
“你来了，小姐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
在看到维尔到来之后，其中一个人声音低沉地说道。与此同时，原本堵住了港口的血骑身子后撤，为维尔让出一个前行的通道。
维尔没有前进的意思，他抬头看着向他说话的血骑，开口说道。
“对你们来说，家乡和忠义，哪个更为重要？”
士兵发出冷笑。
“……就算你与小姐关系匪浅，也不是能轻视血骑兵荣耀的理由，无法将对于小姐的忠义放在心中守卫的人，根本不配成为血骑兵。”
“……是么。”
维尔叹息，点了点头，然后大步前行。
果然，血骑兵是十六羽的亲卫，效忠的对象也是仅有十六羽一人而已。
踏进港口之中，可以看到在月色映曜之下，一位少女静静地坐在扁舟，倚憩在方桌上，月下独酌。
少女穿着白色的薄纱便服，青色的长发扎成一束，搭在了肩膀之上。精致到完美的面孔未展示任何表情，只有着淡漠一切的冷然，宛若仙子的人静静地饮下酒杯中的清酒，抬头看着维尔，眼神寂寥。
“你来了。”十六羽说。
犹豫了一下，维尔踏上小舟，隔着小舟上的桌子，与十六羽对面而坐。
“这种清酒是南国的特产，口味醇香而清冽，品尝一下吧。”
十六羽身子前倾，为维尔身前的酒杯倒满清酒。少女毫不掩饰的美丽锁骨和弯腰时胸部的稍稍裸露，使维尔不由得避过了视线，也再次对自己的未婚妻的倾国美貌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怀念的辛辣味道令维尔眼角渗出眼泪。
“……十六羽，你为什么会让我做你的未婚夫呢？”在对方女神一般的容姿面前有些自惭形愧，维尔不禁开口问。
“这是命运，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十六羽轻酌美酒，垂下眼帘：“根本不需要理由之类的借口，事情本应如此。”
维尔天生就应当是十六羽的未婚夫——就是这种意思。
“那么，你就没有想过要去掌握自己的命运吗？自己的未来应该由自己掌握，而不是寄托于命运这种虚无缥缈之物。”
“……阿斯特，你是后悔成为我的未婚夫吗？”少女清丽的面孔浮现丝丝悲伤。
“！！！！怎么可能，倒不如说，能够成为您日后的伴侣，是我的福分和荣耀！”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一向面无表情的少女忽然绽放出美丽的笑容，就像春季樱花落在湖上荡起的片片涟漪，连最寒冷的寒冰也会为了重现这种美景而融化。在这种令人感动的美丽之下，维尔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但是，也为自己之后要劝诫她的事情感到惶恐和悲哀。
“为什么，维尔，这几日你从来没有主动来找过我？”十六羽轻轻抿起光滑而柔软的嘴唇，仅是着一个小动作，便令维尔感到心动不已。
“因为，蓝歌说过，您一直在忙于军务的交接。”维尔慌乱地解释道：“我担心，随意与您见面会给您惹麻烦，所以……”
“是么。”十六羽若有所思，良久，再次开口。
“军务的交接当天就已经结束了，我本来也想去找你的，但一直被陛下托付各种任务，也是有所耽搁。”
幼小女王凛然的姿态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维尔感到了丝丝的寒意，难道安洁莉娅从一开始就打算将自己当做控制十六羽——亦或是作为天人身份的底牌吗？
不过，王本来就应如此啊。
“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很漫长，如果您愿意的话，我随传随到。”维尔诚恳地说。
十六羽摇了摇头。
“不，维尔，你是天人，你的未来要比我更加宽广，应该是我为你而行动。”
少女抓住了维尔的手，静静开口。
“…..你是未来的漫长时光中，必定会取得举世无双功绩的男人，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无论是我的剑还是身体，都随你使用。只有你，才能理解到我的‘大义’。”
感受到少女娇嫩手指的触感而心跳加速的同时，维尔也感到了疑惑和不解。
“为什么，你会如此认定，我现在无论是能力还是经验，根本都不足以成为你的依靠。”
十六羽微笑，却没有给与解答。
“维尔，你刚才问过我，为什么不反抗命运，对吧？”
“是，我认为命不由天，才是作为人应有的姿态。”
“那么，为什么非要反抗命运呢？”
十六羽的问题令维尔愣了一下，没有等待维尔回答，十六羽继续说道。
“……人类之所以反抗命运，大概都是认为自己不是舞台上已经被选定的角色，所以想要逃脱剧本，走出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但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人本来就是神的玩偶，就算是‘反抗命运’这一行为本身，亦是命运的一种。”
少女挽起了袖子。
“维尔，我的手臂，看起来是那种可以上战场的材料吗？”
看着光滑而白皙的肌肤，维尔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对，按照常理来说，像我这种柔弱的身体根本无法进行战斗——但现实是，在南大陆之上，我并不认为有比我更强的武者。”
面对着漠然评价着自己的十六羽，维尔沉默着。
“明明是柔弱的手臂却拥有着可怕的臂力，无需学习天生就拥有着超越他人的剑术和体术，即使受了伤只需数日便可以做到连疤痕都不留的完全痊愈——”十六羽看着维尔：“你认为，我还能称的上是‘人类‘吗？”
“还是说，只是个‘怪物‘而已？”
“如果你是怪物的话，”维尔闷声说道：“那么怪物无疑就和女神处于同一意义。”
十六羽静静开口。
“女神，神，这种至高无上的存在是我们所难以想象的，如果我被视作神的缘由是因为我的容貌和强大，那么只能说明神不过是更为出色的人类而已。”
“神就是神，而我，充其量不过是被神眷顾之人罢了。”
“而说起被神眷顾的程度，”十六羽看着维尔：“作为天人的你，不正是最为神看重的那一个吗？”
“维尔，你知道吗，绝不可以轻易说出‘反抗命运’这种话，因为这是对于神的挑衅，而对于身为天人的你，更是如此。”
“正是因为作为天人，正是因为被神眷顾，所以更要尊重命运的选择，坦然面对未来发生的一切，对于神的眷顾回应自己的骄傲和荣耀！”
刚才的安洁莉娅，现在的十六羽，这已经是第二名少女对维尔观点的否定，尽管对于十六羽的观念并非完全认同，但现在维尔也找不到可以反驳对方的理由。
同时，他也对面前少女的意志有了新的理解。
“骄傲和尊严，可并不是用来展示自身价值的东西，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尊重你的想法。”维尔叹息道。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向了十六羽。
“这是，给我的？”在得到维尔的肯定之后，十六羽接过了礼盒，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
是一个戒指，正是今天白天维尔在首饰商人那里购得的那对戒指之一。
“虽然只是便宜货……不过可以的话还是请您收下，以后我一定会送你一个更好的戒指。”维尔害羞地说道。
“不，能够得到这份礼物，我实在是太开心了。”迎着明月，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十六羽露出恬淡的笑容。
“与此同时，我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十六羽从身后的箱子取出一个头铠，放在了桌子之上。
“这是……”维尔迟疑地问道。
“血骑兵的铠甲，数量一直是固定的七百四十三份，今天我将这件铠甲送给你，作为我们之间羁绊的见证。”
和普通的血骑铠甲不同，这一份头铠上明显多出了家徽和表示头领的花纹，并给与维尔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他马上便回忆起这份铠甲的出处何在。
他刚刚到达这片大陆，在跟随十六羽的骑队向圣溪城前进时，紧随在十六羽身旁的那个中年领队的头铠，正是和这个头铠一模一样。
再联想起十六羽刚才所说血骑铠甲数量固定的情况，令维尔产生了最为悲观的想法。
“这个头铠，原来的主人？”
“今天白天骑队的骚动，我已经知晓了。”
没有直接回答维尔的疑问，十六羽开口道。
“我对于安洁莉娅陛下的忠诚绝不会改变，更何况，克莱维纶是奉行‘下克上’背叛者之路的男人，就算舍弃一切，我也绝对要在此处将其完全击败。”
背叛者之路？维尔愣了愣。
“鼓励下者无所不用其极地击败和取代上者，克莱维纶自认为这种优胜劣汰的方式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为活跃，但是，如果连最基本的‘忠义’都可以随便抛弃，为了地位和生存而放弃一切，人类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十六羽难得的露出烦躁的神情。
“即便他是英雄——正因为他是英雄，才更要考虑那些绝望而无力的弱者的心情啊。”
“能够引起血骑兵骚乱的源头已经消失，即使家乡遭遇危险，我也要坚持到，这场战争结束为止。”
“所以，请转告陛下，让我的血骑兵，活跃在战场的最前线。”
杀一儆百——维尔的脑海中忽然想起这个词，看着面前恬淡却又冷酷的少女，再看着仿佛隐隐透出血腥味的头铠，他的喉咙梗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十六羽早已洞悉一切，她也早已预测到安洁莉娅对她的猜忌和试探，她用这种最直接干脆的办法表示着自己的忠诚。
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冲击，维尔感到无比的悲哀和痛苦，并非对于头铠的原主人，而是面前的这位，几乎已经舍弃人类身份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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