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跳动的发丝,就像我此时忐忑的内心,左右不定。
在失去目标後,我如同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
规划以久的婚礼,应该无法如期举行。
锥心的刺痛又在提醒我,内心渴望以久的婚礼,已再没有举办的机会。
昨日见面时成双成对的两人,现在只剩软弱且无能的我,在这里不相关的地方感叹人生,感叹自己的失败。
我自昨晚离开家门後,澈夜未眠。迷糊的双眼,也未曾留意经过身边的景物。
昨晚那惊人的炸鸣声後,至今还在鸣鸣作响的耳朵,使我无法听清四周的声音。
我感受着迎面而来,轻抚过脸庞的细风。
它吹不散我身上的酒气,带不走我心中的苦恼,甚至无法给予我舒适的感觉。
我用力睁开快合上的眼皮,看了看四周。
如果不是看见面前那群拥挤的人,我都没能发现我正踏着的泥石路,是一条喧闹的大街。
我只能看见身边的人对着我指指点点,却听不到他们说的内容。
轰!
脑海里回想起昨夜连番的炮轰。
这一定是幻觉吧……
远比声音更能震撼我感官的画面,更是如同幻境般出现在我的眼前。
满布血迹却依然秀丽的脸庞,有着一双永不闭合的双目。
滴血鼻尖下,咬合的双唇在渗出血液时缓缓松开,给我与空洞目光相反的感觉,就像想要在我面前,表达自痛苦中解脱的安详。
对此,我无法释怀,却又不知道应该做些什麽来补救。
还是,这由过而生的错,早就失去了挽回的机会……
我用力地甩动手里拿着的半空酒瓶,胡乱地给自己灌上了一口。
感受到喉舌上的快意,我顶着昏沉的脑袋,稳住踉跄的步伐。
河对岸出现重影的四方建筑,就像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只是酷似真实的幻觉!
可惜我早就看穿一切……
我又把一口酒倒到嘴里,让酒量不好的我呛得乾咳了两声,但喉中的火热,远不及我心中的怒火般灼热。
我不应该勉强自己,因为我只是个看到端倪,却连行动都没有的废人……
咳,咳咳……
也许我现在,就只能下意识地,把自己灌醉……
我一定是在逃避由家族控制的联姻,害怕与我两情相悦的洛娜结婚,才会生出她已经死了的错觉。
我不再想顾及他人的目光,正如大多数不顾及我的人们一样,尽情地展露内心的不满与不屑。
穿着得体的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一撕,撕开每次出行前都必须穿上的礼服。那惊报响起,都需要先换上再逃命的繁琐服装。
一条条束缚着我的丝质布料,零零碎碎地贴在身上。凌乱的发丝在互相纠缠无果後,落在眼前,挡住我迷糊的视线。
我胡乱推开覆在脸上的头发,向前望去,重影的小桥上布满了长相相似的人。不想再被任何事物阻挡的我,就只能推开一切挡在我身前的物体!
……
轻推无果。
换来的,只是身边人们的嘲笑。
我虽然无法听见,但这种屈手难伸的感觉,使我选择淡忘那自幼学习的贵族礼仪。
我放下执念,自然地伸出了因纤细而不显得抓狂的左手,推开身前东歪西倒,似是在嘲笑我的粗布平民。
左手穿过无法触及的身影,证明眼前的幻觉,是真确地存在。
「我就知道是假的……」我在心里,如此对自己说道。
穿过眼前的幻象并踏上小桥,双腿未能感到踏实的感受,反倒觉得此地异常地冰冷。
也许是酒意上脑,如陷泥泞的感觉,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踏在举步维艰的微弯桥身上,双腿的冰冷渐渐传至大腿根部。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脚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於在身体乏力倒下前,摆脱那种奇怪的感觉,到达心中所想的地方。
我习惯性地提起那瓶酒水,狠狠地往嘴巴里灌了一口。那淡如白水的味道,使我反胃,让酒水一入口,就被我吐了出来。
零散的水珠落在鲜血斑驳的地面上,无法冲淡地上凝结成块的血色。在视觉的强烈冲击下,隐隐传来的血腥,使没经历过战乱洗礼的我,把胃中只剩的酸水吐了出来。
面前半掩着的铁门内,传来了一声作动,还有用力拉扯喉咙时发出的痛苦低呻声。
这好像不太对劲。
我沿着地上零星的红点,推开了仅有铁锁挂在单边门上,却没有上锁的大闸。推动大门而扇动的阵风,传出更浓烈的腥味,让我在吐完後,又生出了反胃的感觉。
我强忍住头脑发胀的作呕感,在这暗无天日的仓库里,左右步伐不一地缓步前行。
欠缺对流的空间,使我觉得闷热而无法适应。
铁闸在我双手松开後慢慢关上,让我身前的地面暗了下来。
诺大的地方连一样能用来照明的工具都没有,我细听仅能听到的脚步声,壮着胆向事先存放好的婚礼物资走去。
多亏了这在混乱中依然能想起的记忆,我才能在黑暗中找到方向。
我凭着感觉以及过往的经验,绕开了面前无法看见的货物。
脚下莫名黏稠的地板,总让我回想到方才恶心的感觉。
也许是我开始习惯这里的环境,也有可能我已经失去了後退的勇气,所以才会来到了仓库的正中央,也是整个仓库中,唯一能被光线照射的地方。
我用沾有应该是汗水的手,轻轻抚在陪她一起挑选的雪白花边婚纱上。
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件华丽丶昂贵丶代表圣洁的礼服,会只剩下拭目这一项功能。
我带着满腔愤怒和不甘,却没法洒脱地把面前的衣物,像我身上的西装般撕破。
毕竟这可能是她留给我的最後一件物品。
我把脸埋在衣服的领口,环抱在被衣架挂起的细腰上,幻想着盛大的婚礼现场。喜极而泣的我,也许会像现在这样,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分别只在於哽咽的我,再也无法感觉到衣服的温热。
这一定也是幻觉……
但,耳边听到的动静,又是如此的真实。
我生无所恋地把目光从领口处移开,惊见一条正在抽搐的小腿,暴露在衣物後的货堆外。
「谁!」
我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静候数秒,远处并没有任何反应。
我放下手中的婚纱,把酒瓶里的酒,一鼓作气地倒进了嘴里。
在半斤酒水落肚後,我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反而使我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半分。
我轻拍脸颊,让不听使唤的大腿,依照我的指令向前移动。
在货物边缘露出的小腿边,留有的暗红色涂层有擦拭过的痕迹。
跟随视线移动而慢慢露出的下肢,穿着统一制式的军服,沾上了上身的轻皮甲上缓缓滑落的殷红血珠,生出一种战场遗兵的沧桑感。
可惜,我已经无法等待……
眼前这个襟戴洛娜家徽的受伤近卫兵,与今早看到那段铬印於心的描述如出一辙。
我看着和告示中描述一致的外貌,心中的怒火早就盖过了徒生的情怀,驱使动作生硬的左手,从左腰间抽出了防身的短刀。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被家族放弃,连魔法都不能学习的废人,竟然能凭一己之力,发现真凶。!
别担心,洛娜。
解决他後,这个无法保謢你的男人,也会尽自己最後的责任来陪伴你。如果你还不嫌弃我的话……
我自知机会甚微,在讪讪自嘲一笑後,踏出能被货物遮蔽的范围,把自己弱不襟风的身躯暴露在他的面前。
我用力紧握提着酒瓶的手,聚睛会神地锁定了他腹间那件外渗血水的残破外甲。
半秒瞄准,我把酒瓶甩了出去,准确地击中了身前的地面。
碎满一地的玻璃渣,在破开与和地面弹落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乒乒乓乓的声音,成功引开了他的注意,但遍地的碎片却提高了我前行的难度。
本以为没了知觉的右脚,依然把入肉三分的痛楚传递到了脑中。
锥心的痛楚并不能使我却步,更何况现在并不是处理这些多馀的情绪和感觉的时候。
我不想洛娜再为我等待一分一秒,只想尽快把他了结。
在我手中转动的尖刃,被头顶光源照射而映出寒芒,照亮四周的景物,还有他那一闪而过的惊慌。
「哈…哈哈……」
失控地吃痛苦笑,我也不禁对杀人犯的心理感到讶异。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你在杀人之前,没想过这一点吗?
「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他从幽暗处传出的沙哑声音,并不能配合上他那幼稚的发言。
手里拿着刺刀,拖着一步步血印,我走到了他身前,可并没有和他细谈杀人心得的时间。
双腿伤口因失血而感觉不到痛楚。扎在脚底的数根尖刺,已经无法影响我迈进的沉重步伐。
我高举握在手中的刺刀,轻转刀柄,把刀尖对准了他的颈间。
我无法起跳,就这样放松了无法支撑身体的双腿,任由高速落下的手,跟随自由落体的速度清除这个觉悟不足的杀手。
他把沾满血液的手横在身前,架在我的手腕上。
他反应敏捷,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颈部与刀尖只有毫厘之差。
「等等……」
在千钧一发间,他的发言使我的视线从刀尖移到了他的脸上。
他在感觉到我放轻了右手的施力後,竟然睁开了双眼,对上了我的眼睛。可他露出了怜悯的眼神,使我感到不忿。
我已无法静心聆听接下来的内容。我突然加大力度,把刀尖刺入他的喉咙,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阻断他无意义的求饶。
鲜血并没有像想象般从伤口喷射而出,报仇雪恨的我也无法放下心中的伤痛。
我使出了全身最後一点力气,再也无力回推他濒死反扑的右手。
被他结实右手推动的刀刃,在离开了他的身体後,划过了我的颈部。
刃肉的撕裂声,在他无可挽回的喘息声中,显得尤其刺耳。
我发麻的身体乏力地倒在了他肮脏的身躯上。
五感渐渐消失,仅能感觉到一只没有温度的手,软弱无力地抚过我的後脑。
他为什麽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可惜我并不能在功成身退後,用自我了结的方式,结束自己平淡的一生。
不过也没关系了。
只希望在彼方的世界,你会像之前一样,不介意生而缺陷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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