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已尽（壹）
一般来说，一个人，若是遇到无法改变的环境的话，会有两个结局——沉默中爆发，与沉默中灭亡。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的情境与结论……但是我认为，沉默的方法与结果——没能传达——这一点，并不取决于这个人是否发出了声音。所以说，这其中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甚至就连这个结论中的两个可能性，细想来也并无区别。
爆发与灭亡，都是在无法抗拒的大环境中走向毁灭。并且没有任何意义。
“——哒啊！哒噗哒噗哒噗哒噗哒啊啊啊啊啊啊哒哒哒！”
……所以人类是无力的。只有顺从与毁灭两条道路。但从“顺从即是抹杀自我”这点来看，为了避免毁灭的顺从一路，到头来依旧还是毁灭。
“哒哈哈哈诶噗——噗呗姆姆姆……哒啊！哇啊啊啊啊啊——”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但是，就是这样。简单地说，被一个已经十七八岁的男人扒在身上乱叫乱笑乱吵顺带踢打加上口水的无邪地狱交响杂烩是否能跟人类的大命运挂钩……这点或许还需更进一步的证明。
“……稻姬，给我弄走。”
“唔姆……恕难从命呐，吾主。”
“不准再喝，给我过噗呜——？！”
熊孩子的巴掌糊了上来。
“咿诶——嘿嘿嘿！啊哈啊哈啊哈啊！哒啊！”
十七岁的巨型婴儿，正一脸愉快地不断糊我的脸。
……一边用着手中的书将他推到沙发的另一边，一边回过头看向本应她负责的妖刀。
“别在那喝！快给我弄走！”
“妾身亦无能为力呢……着实遗憾吾主呜喔喔！何等佳酿！西域琼浆，天上玉液！如是而已呵！”
靠在窗前，使劲向自己口中灌波旁的妖刀。
另一边，不食人间烟火，贯彻着“旁观”的抚子。
……
莫名其妙的骚乱后，又是二十个昼夜。然而不知道在搞什么事的人极会，迟迟没有将这个巨婴回收，彻底变成了我一人的麻烦。
而在那之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再次出现在我的公寓的日月双壁……在她们发现这个世界最强后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如今想起当时的情况，胃部依旧隐隐作痛。
不过很快莫名接受了一切的二女，竟着了魔一般，沉迷于名为“照顾可爱的宝宝”这一游戏……
虽然不知道她们为何没有再多问，没有关心我和这名前一阵子闯入教室的“世界最强”之间有何关联……不过也都是，怎样都好。她们终究不是我这种不良学生。更何况，还有一个对“弓之极”这一身份诚惶诚恐的凛然复仇……者？。
顺带一提，那部出现在沙发，莫名其妙的诡异手机，竟然是她们当初“躲着”我的时候为我买的。说是“谢礼”……槽点太多完全吐不过来，怎样都好了。
于是今天，就是令人渴望逃走的保姆时间。
“……死小鬼，你要再烦我看书我就别咬沙发！”
“噗呸呸呸！咔啊！咔、咔啊咔！咳咳咳咔……！咔哇哇，哇啊啊哇哇哇哇啊——！！”
别哭……我求你饶了我别哭……
天下的父母真是辛苦。一个十八岁的单身男人，在一个十七岁的同性身上深切地体会到了这点。
我带着一副僵尸般的表情将死鱼向外瞟去。月亮的位置彰显着，时间大概是七点左右……是林崎和神宫寺，在外聚会的时间。
据说是社团还是学生会之类的聚餐……怎样都好。
正当我考虑着，是否应该出去搞点安眠药，麻醉药肌肉松弛剂之类的东西时……突然，我感觉到走廊上传来了令人熟悉的气息。
熟悉而久违的强悍与肃穆，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呼吸变得困难，却在隐约间感到了神圣。
这令人怀念的气息让我不禁一怔……随即立刻将客厅两边悠闲着的家伙变回妖刀的模样。并用恰当的力道击打熊孩子的后颈使他昏睡。
……早点这么干就好了。
也就在这时，令人厌烦的门铃声，竟戴上了一丝庄重与悲悯，响起。
我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有些漠然地紧盯门口。
而第二声门铃却迟迟没有到来。叹了口气，我慢慢地站起身，向着公寓的门口晃去。
打开门，预料之中的壮硕身影出现了我的面前。我无言地对他点了点头，随即将玄关让出。
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也严肃地对我点头示意。
向后梳起的金色短发下，碧蓝的双瞳不怒自威。散发着圣洁气息的铠甲，将他艺术品一般的壮硕身躯尽数包裹。随着轻微的金铁声，男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我的公寓。
关上门，我带领着他来到只有一个沙发的客厅。示意他坐下后，他再次沉默着点点头，没有半点推辞的直接坐了上去。
“……喂，你就这么坐？”
然而我却因为惊讶不由得惊呼出声。
“唔，无妨。”
“……不，就算你面无表情的摆手……凯哥你到底来做什么？”
“有没有PC？有没有PS4？DV机？”
“……如你所见啊。”
把你那堆蓝光碟收起来。
你到底来干嘛的？
“唔……是么……真是遗憾。”
嗯？圣洁呢？刚才那种令人生畏的神圣感去哪了？
……眼前这个好像真的十分失落的男人，是原保主骑士团圣骑士长，圣人，现圣仙众之首——破道极，圣·凯撒·施密特·布莱恩。
然而这些也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名原圣人，神职人员，现圣仙众……他此刻的手中竟提满了五颜六色的纸袋。
在那之中，隐约能够看见未成年人禁止的二次元画册与同人志。身后作为武器的巨大十字架上，挂着一个半裸女仆的等身抱枕……属于西欧人那刚毅的端正脸庞上，戴着一个写着“妹妹LOVE”的土气头巾……
更骇人的是，那身华丽的铠甲上竟然直接套上了一件印着一个虚拟偶像的短袖体恤。过于庞大的身躯加上铠甲，将那个少女的形象撑扯得让人不忍直视。
他就这么直接坐在了沙发上，连身后的武器都不放下，不舍得放下……这种具有冲击力的超现实场景，估计不论在哪个世界里都看不见的吧。
“唔。我刚从秋叶原，圣战归来！”
“……”
没人问你那种一目了然的事。话说你也不看看几点了。
没有在意我那畏惧的眼神，凯哥炫耀似的，将抓在手中的一个纸袋递到了我的面前。
里面除了一大堆和谐物十八禁GAL之外，还有一套女仆装。
“……”
你要给谁穿？
“……你自己去买的？”
“不错。今晨一踏上这自由的圣地，我便赶往了那神圣的战场。在主赐予我不朽的加护下，终于，赢得了这些降世的圣物！”
“……”
“将这些圣物带回信仰贫乏的梵蒂冈，我必将在主的注视之下，化身为来自自由国度的传道士，化身为救赎苍生的晨曦之光——”
“才不会。”
哪方面的信仰啊……
带着一脸虔诚的表情，将一沓黄色游戏捧到我面前的欧洲大汉……还有比这个更加超现实的画面么？
如果不是从十五岁就遇见他，鬼相信他曾经是神职人员。
“……所以，什么事？”
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将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这名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内的访客。
“……”
气氛瞬间改变，熟悉的死宅气息，重新变回了神圣肃穆的庄严。那双十分具有威慑力的蓝色瞳孔，平静地望着我和他之间那段虚无的空间。他没有说话。
左腰别着的抚子和稻姬轻轻触碰。若有似无的“声音”之中，我觉得眼前的男人，几乎变成了教堂中彩窗上的圣画。
……前提是没有那一身诡异宅物的话。
“要带秋回去吧。他在这里。”
我将视线瞟向了睡在客厅角落的正太君，打破沉默。
他依旧没有开口。很少见的，我在那双平静的眸子中察觉到了一丝复杂的，类似于迷茫的情愫。
“……回收秋。不过，也不单如此。”
“……”
“……”
“……还有什么？”
这么犹豫不决的，不像他啊？
半开玩笑的，我慢慢地迈开步子穿过沙发，将睡在一边的少年提起来，走过去丢在凯哥身旁的沙发上。
他背对着我，，嗓音冷静而浑厚。
“……老洛，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
“……………………………………哈啊？”
虽然我瞬间便理解了他话语的含义……却依旧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理解其中的含义。
结果，仅仅是发出蠢笨的声音而已。我完全无法在大脑中组织词语。
没有在意我的反应，略作停顿，凯哥继续说道。
“上面的元老院……第八环发动了圣仙众召集令，紧急程度为最上级。所以破例要求，召还被放逐在外的剑之极洛月轩——”
“那就去啊。”
“……”
自己的声音……有这么尖锐来着？
“找‘天宫月’做什么？”
“……”
“要找就找啊。找那个什么‘剑之极’的伟大家伙——”
“老洛，不要闹了。”
那是摒弃一切感情的，属于“审判者”，“圣仙众之首”的威严。
“土御门失踪了。”
他静静地，道出了令我瞠目的消息。
“……失踪？”
开玩笑？
壮硕的圣骑士没有看我。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没有任何音讯。消失前，她私自解开封印，带走了封印在幽神社内的，人极会管理的“阿撒托斯之舌”……此刻人极会，已经将她当做叛逃者对待了。”
“……开什么玩笑。谁都有可能背叛人极会……橘一直以来……只有她不可能。”
橘……叛逃？
那个橘……我妹妹，她会叛逃？
绝对，哪里搞错了。
……
猛然间，脑海中浮现出她同希尔德一起，阻挡在我面前的模样。然后，是那晚诡异的“信息”。
虽说当时有些担心，不过因为是她，后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难道是我的疏忽？
“这是事实。总之，你必须来一趟。已经两人叛逃的现在，你的存在是必须的了。”
“……住口吧。我拒绝。”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么说着，豪迈坐在沙发上的壮汉，突然用着山岳般沉重的杀意压向我。
“——？！”
全身的骨头似乎都承受着巨锤永无止境的碾压一般。我微微皱眉，默默地用左手握住了抚子的刀鞘，放出剑气。
看到了我的所作所为，凯哥的双眼突然张大，饶有兴趣的冷哼一声。
“哼……对我发出这种程度的杀意吗？你难道忘了，除了紫式之外，你那挥刀的技巧是谁教你的吗？”
“……”
“两年的空白期，退步了不少啊。你觉得如今的自己，比两年后的‘我’更强？”
“……试试看？”
话音刚落……彼此间猛地爆发出惊人的杀气。
空间瞬间被切割分离……落地窗上出现了些许的龟裂。
然而，下一秒，壮硕的男子突然将自身散发的气息尽数收回。
我下意识地，同样将剑气敛回。
闭目的凯哥，突然从沙发上慢慢站起。
身后繁杂的宅物震荡着摇晃着，跟随那身影缓缓飘至落地窗前。他望着窗外的黑幕，映入眼中的，却是别的事物。
“……我说过，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就在我来到这里见你的同时……神宫寺麻里亚以及，林崎利亚，正处在数十名人极众精英的监视下。”
“……”
“绑架，威胁，诱骗，操纵……都是拿手戏。你应该早已习惯了。”
“呵。所以，愚蠢的只是我而已？”
“……你只要听从他们的传唤，她们就会平安无事。
啧。
一个两个的，都给我这样。
“为什么，你们都认定她们，对我很重要？”
“……但是，你会救她们的吧？”
“……”
我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铁圈，右手碰到了裤子口袋中的携带电话。
“老洛，你对我们的现状，有没有过困惑？”
“……怎么，突然之间？”
“曾经的‘致远班’如今破破烂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有的或许已经了然于胸，有的依旧困惑迷茫。但眼前重要的是，将永恒之物变为永恒。”
“……”
“比起对人极会的不满，更沉重的是那些残酷的往事。不论好坏。但是……”
我沉默着，加重了环胸双臂的力道。凯哥慢慢地转过身看向我……认真的气氛，竟然将周身环绕着的御宅气息掩盖了。
……那是，真正的，圣职者的姿态。
“但是，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将这些一并包容的愿望。”
“……包容？”
“对于土御门的异常，你不想亲自确认？不想对第八环……八人议会提出宽恕她的愿望？”
不想，挽回失去的东西么？
……一瞬间，我仿佛被那威严而诱人的声音贯穿……不由得在自己都不曾察觉时，后退了一步。
我很明白，已经变质的，已经失去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的。
花瓶。
已经产生了裂缝，那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之复原。
即使，发生了奇迹，伤口消失了……那碎裂过的事实也依旧无法改变。
正因为是真正重要的东西，才不可能再次拥有。没有资格，也没有道理。
但是……即便我十分清楚……我依旧无法抗拒这甘甜的话语。
“圣职者……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才是恶魔吧……”
“……谁知道。我现在，是圣仙众。”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没有做什么，莫名的疲惫感却将我整个笼罩。心中些许的挣扎后，我再次放弃似的呼出疲惫。
“……好吧，我去。但是……”
我略作停顿，而凯哥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沉默着等待着我的下文。矫情了片刻后，我说道。
“但是，我只会在会议前几分钟到，一结束就离开……并且，会议得出的东西，我有权拒绝执行。”
年轻的圣仙众之首一愣，接着像我一样将双手抱在胸前，露出了微小的，有些邪恶的笑容。
“我接到的任务，只是‘回收弓之极’，与‘召还剑之极’而已。”
这么说着，凯哥用背影默许了我的提案，转过身直接向着沙发上的秋那边走去。
……于是，二十分钟后，我站在玄关口，看着即将离去的两人。
“那么，我们走了。”
“……恩……走好……”
“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至于，为什么需要二十分钟之久……看看此刻的状态就明白了。
几分钟前，走向沙发的凯哥刚打算将昏迷中的秋带走……然而，应该说不愧是圣仙众的肉体么？
突然苏醒的巨婴开始十分夸张地哭闹。烦人的吵闹哭声中，胡乱挥舞的手脚甚至隐隐带上了本能的杀意……
面对着这样一个危险物体，凯哥突然，从他其中一个手袋中拿出了几条黑色的，皮带一样的东西将秋的身体绑成一条肉虫，接着又拿出了一个奇怪的，带着松紧带，上面又有好多小洞的怪异球状物体，将秋不停吵闹的嘴巴塞住，并用松紧带套在他的头上固定……扛起来就这么走了。
不知为何，我从那几条皮带和那个怪异的球上，隐隐感觉到了某种令人生厌的熟悉气息……错觉么？
嘛……总之此刻，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就是——一名身穿铠甲外套半裸美少女T恤的肌肉大叔（20岁），带着一堆18禁的宅物扛着一名被拘束住嘴被奇怪球体塞住并不断挣扎呜咽的正太美少年在夜幕中很有目的性地行走着……
恩……应该没有什么不妥……？
这不安的感觉是什么……算了，怎样都好了。
我站在空无一人鬼楼的走廊，看着怀念的身影渐行渐远的样子。
突然之间，一种海啸一般的丧失感将我整个淹没。
“有没有困惑……么……”
那身影，很快便溶解在夜色中了。我竭尽全力，试图回忆起他的样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确信他在脑海中的形象。
我能够十分肯定的说，他同样的，是我十分珍视的一份羁绊……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依旧飘摇着。
橘……她的话，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从不需要特地去回忆妹妹的模样。
……然而，现在陪伴在身边的，并不是她。
“人呢……就是贱。”
我竭力控制住那只想要伸出去的手。那只，总是想要抓住些什么的，贪得无厌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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