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樱(叁)
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回到了寄住的公寓楼下。
整栋大楼被一种微妙的血腥笼罩着,并且随着我接近自己的房屋愈加浓烈。
站在门前……能够感觉到,“他”就在我的房间内。那气息充满了令人疯狂的异质,仿佛化为了实体,化为了腥红的血雾,充斥在天地间。
甚至不能说是杀意。不同于战士的尖锐,那只是单纯的“邪气”。
我默默地打开房门……很快的,“那个”出现在了眼前。
“哦呀?小哥,你总算回来了啊!”
“……”
……我面无表情的盯着入侵方面的不速之客。虽然多少已经猜到了,但是当那人真正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内心还是不由得猛然紧缩。情绪沉重零碎。
“还真是你……”
“这样不行啊小哥。不是说好了考验老夫我的资格吗,怎么能就这么把我这把老骨头丢一边呐。”
这么说着,叫做坂本禅次郎……曾经叫做“坂本禅次郎”诡异地笑着。沾满了某种腥红液体的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笑着。
那老伯的口吻依旧阳光,轻浮。依旧是玩世不恭,平易近人……然而,其中却掺杂了极其庞大的“别的什么”。
“这都是,你的计划?”
我看向男人腰间的古朴打刀。然而,她并没有一丝半点的动静。
一切都十分的“异常”。最重要的是——
“……喂,你身上的血,是谁的。”
“啊……啊啊!你看我,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忘事,这还真是,失礼了啊小哥。”
……然而他并没有在意。纵使那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血量,他依旧没有在意,反而露出了令人感到不快的灿烂笑容。
那身原本灰蓝色的日式裤裙以及羽织,已然变成血液氧化结块后再次被染上腥红的怪异色泽。脸上有一半被飞溅的血液染红了,黑白相间的长发被红色的液体凝成一块一块的模样。
他的整个人都被“血腥”淹没了。除了那灿烂的笑容外。
甚至可以说有些慈祥的笑容,似乎没有任何的敌意。
“……那血,哪来的?”
“啊,啊啊。这个啊。”
他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伸出双手仔细地,对着那没有任何魔力蕴含其中的血液……人类的血液端详了片刻。
对那神往一般,甚至能够说是“虔诚”的表情……莫名的,我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是我找到的,新的‘道路’啊!”
“……道路?”
“是的!道路!”
十分夸张的,将两手摊开。仿佛正对着不再此处的某个“神明”献上奇迹与忠诚。那姿势十分的不适合他。
“从与您的交锋,从您的教导中,我发现了!要到达剑道的极致,就必须要舍弃一般的规矩与条框,要拓宽视野!”
“……”
……我?
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堕入冰窖的错觉。
“所以,你就去杀人?”
“这、这……就是真正的你吗……”
“……啊?”
“太棒了!这就是真正的剑之极吗?!”
毫无征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竟突然发疯一般砍了过来。浑身上下的杀意与邪气狂气空前膨胀,我似乎看见他的瞳孔变成了金与红相间的诡异色泽。
“冰冷!无情!睥睨众生!绝对的强大!披着人皮的怪物!这才是真正的剑之极吗?!这才是真正的剑之极啊!嘎哈哈哈哈哈哈——!!!”
完全不似那晚美丽的剑,微妙的有些杂乱的劈砍凌厉地向我袭来。
尽管杂劣至此,在那之中,却蕴含着判若两人般诡异的速度与力道。丑陋却致命。
利用连续的后跳卸去力道,我对着那难看的刀法皱起眉。
一面思考着他产生如此变化的原因,我在还算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躲避着村正的刀刃。
而此刻男人的剑,竟带给我一种,类似于被玷污一般的焦躁感……我将力汇集到腿部绕到了他的身后,并用刀鞘斩向他的脖颈,试图将他击晕。
然而他野兽一般,本能地察觉到了我的鞘击,并同时用着手中胡乱捏着的千小姐甩了过来。
那奇怪的斩击使我不禁一愣。不说昨晚那种美丽的刀法,这一击甚至连当初的林崎都能够轻易斩出……我微微皱眉,打算直接扛下这个男人的不正常。
“嘎哈哈!抓到了啊!”
“——!?”
出乎意料的,下一秒……我飞了出去。
脊背冲破房门的触感仿佛淋浴时的水柱,微不足道地令人诧异。视野从屋顶变成了有些昏沉的天空。
我直接从走廊飞出了楼外。
“嘁——”
在半空中竖直旋转身体,同体操一般将下落的力道卸去后,落在楼底空地的我直接向后方跳去。
瞬间,诡异的男人以冰冷的刀刃狠狠地**了我方才站立的地面。
不能再有半点的留手……我直接用着抚子,对他祭出了超越人类的拔刀术。
“神梦白夜流,初型:空蝉。”
超越音速的斩击,与之相对的,男人朴实平淡,却粗暴至极的挥击撼上了我的刀刃——
“——?!”
“喔!喔哦哦哦!这个斩击!这个斩击——!!”
本应无法接下的斩击被那么轻易地挡下……我的怀疑变成了确信。我用着冰冷的声音对他质问道。
“……你,变成恶魔了?”
他的动作似乎一僵,却又再一次爆发出了同之前根本就是两个次元的强大力量。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只是一种‘途径’而已啊!是你告诉我,不能被既定的东西限制住……多亏了你和她,她们……我终于发现了通往新天地的入口!”
奋力地将我的斩击弹开,那已经不再是人类的躯体,以其中蕴含着的骇人威力快速地向我袭来。
拙劣的剑。我在这把剑中,已经察觉不到任何的心灵了。
“……那些血……怎么回事?”
“啊啊,所以说,一种仪式而已啦。”
“仪……式?”
“她告诉我了。变强的路径有很多,但是突破瓶颈却无路可循……除了另辟蹊径。”
“……”
“于是!我便听从她的意见,以人类的血气洗涮我的身体以及,观念。”
……什么?
“洗……刷?”
难道那几场屠杀,真的都是他做的?
男人面不改色地笑着,不断地对我挥下手中的妖刀。仿佛他并不是杀了人,只不过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挥击的频率越来越快。为了跟上他攻击的速度,我快速地将抚子归鞘,接着将归鞘的力化为下次拔刀的力再次拔出,周而复始。
“——初型:月华。”
速度成倍增长的剑网编织着。抚子的刀尖划破男人沾满血迹的脸庞……那情景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
但是男人似乎更加的亢奋起来,笑容更甚了。
“何等的剑术!这就是当今剑道的顶点!我离顶点,如此之近啊啊啊啊啊!”
怪叫着,男人的背后,猛地绽放出漆黑的巨大蝠翼。
坚硬的翅膀趁机伸到前方,直接撼上了抚子的刀刃。
手中传来了坚硬而柔软的怪异触感,同时男人握着千小姐的挥击朝着我的下巴,从下方挥起。
本能地用左手抽出抚子的刀鞘挡住了挥击,却依旧被庞大的力道送出了数十米的距离,撞在粗壮的树干上。
“呃——”
接连撞倒数颗樱树,接着胸口的空气被树后地面上的一块岩石尽数挤出。没有在意痛苦的时间,凭借本能向后翻滚,同时用着手中的抚子与鞘一同举过头顶,抵挡住了自上方砸下的劈斩。
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连卸去力道都无法做到。只有硬是用抚子架住攻击,感受手臂上巨大的麻木感。
“哈!这都能防住吗?!那么这样又如何呢——鹿岛直心影流,韬之型:圆连!”
穿着木屐的双脚,以左脚为轴,将右脚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接着顺势以那完全收在脑后的垂直劈斩,斩在了抚子的刀刃上。
仿佛山岳压下……我甚至有种自己已经被压垮的错觉。
然而什么都没有结束。他再次以右脚为轴移动左脚滑到另一边再次斩下……利用移动来取消收刀的时间与力的流失,毫不间断地砸下惊人的斩击。
……他就这么一直不停地左右来回移动,不停地对我连续挥下沉重的刀刃。
斩击的力道无法弹开,无法卸去,无法转移……全身的骨头都在悲鸣着。虽然和那晚同样被动,性质却完全不同。从刚刚开始,我便被男人完全地压制着。
除了防御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竟然呃——武士的尊严呢!”
为了成为所谓的“剑之极”,连灵魂都出卖了?
我至今无法相信他会是那种可悲的弱者。
“不不,小哥哟。我还清醒得很呐!”
獠牙,从口中露了出来。
“老夫我,只不过是为了达成多年的悲愿,利用了自身拥有的‘另一层意义上的天赋’而已。虽然就结果来说,我变成了这幅样子……但是我并没有失去自己,失去理想!”
也就是说!男人这么大吼着,带着兴奋的表情加大了手中斩击的力道。然而不知为何,动作的幅度却微妙的有些改变,身体也随之僵硬了些许。
“要达到剑道的极致,就要尽可能的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不要钻牛角尖’……这可是你告诉我的啊!”
“你还是你……?以前、的你会、屠杀?那种、垃圾一样的姿态?!”
“哈哈……嘎哈哈!那、那又怎样……那不是……那、那是洗礼,是救赎!”
一瞬间,男人的脸色骤然扭曲……仿佛为了扭曲而扭曲一般怪异。暴雨一般的斩击出现了片刻的滞涩。
古流剑术——鹿岛直心影流,大多都以控制呼吸为前提。但是人类……任何生物,不论再怎么控制自己的呼吸,也不可能做到一直保持不吸气的状态。本就存在破绽的剑技没能抓住时机将我击垮,那么在那之后,刹那间的滞涩便是他的终结。
双手持剑时将剑从右方砍过来的话,就意味着持剑者的重心偏右。并且不断依靠呼吸施展被限制住的力道的话,就算是恶魔的肉体也会逐渐疲劳。
如此,那一瞬的破绽便会被无限地放大。
不放过这个空隙——
“——次型:麒麟躯!”
顺着从前上方送下的力道,将抚子迅速引至腰侧并以饱含巨力的鞘底猛击地面,以爆炸般的反冲力将自己送到数十米之外
。
追击敌人,斩出极速跳斩剑技的应用。
然而并没有时间给我放松警惕。落地的瞬间我立刻回身,以空蝉的气势斩出一记“后”,接着立刻用着“空蝉”迎上追击而来的,男人那恶质的突刺。
“鹿岛神传直心影流:霞啊啊啊啊啊——!”
堪堪一个孱弱的外壳,拙劣至极的,毫无尊严的剑。
即便如此,那依旧是致命之剑。
倾尽一切架开着突刺,我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将抚子归鞘。接着把稻姬从皮带上解下拿在手中。
“看着吧……什么才是真正的‘跳出框架’。”
水平执起堪比成人身高的修长野太刀,并将刀柄底部直直地指着男人,用柄底对上凶猛的刺击。
……保证稻姬的刀身,同对方手中的千小姐在同一条线。以最低限度的力,使对方的突刺在传至稻姬刀身上时,原封不动地返还。
男人抽搐一般接连不断地突刺着。我观察着剑尖刺来的方向,不断地将点与线重合。
“竟然?!既然这样——!”
略显青色的皮肤上青筋绽起。伴随着老人手中强力的一刺,身后的漆黑蝠翼同时撕裂空气,猛击我的左腹。
“呜喔哦哦哦哦!”
“嘁——!”
千钧一发之刻,以左手抽出腰间的抚子弹开那对铁扇,右手持续着镜击。
金铁交错的声音无比刺耳,视野中,原本没有被岁月侵蚀的帅气三白眼……金红的瞳孔涣散而紧缩,血丝几乎彻底将他的双眼占据。
真是,丑陋。
“真是够了。我可是很尊敬你……别再让我失望了。”
“——?!这臭小鬼?!”
“你这是怠惰啊。什么‘另辟蹊径’……你只是逃走了而已。”
“给我住口!快点承认我,承认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在他爆发出吼叫的这一瞬间,我猛地抓住了,那虚无与疯狂的正体。
“剑之极……呢。少做梦。”
“呵哈哈哈,嘎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短短数十个小时,究竟是怎样的东西,才将他从那样的美丽变成这副样子。
攻击的频率变得更加的紧凑,异常。不只是他手中的妖刀和柔韧诡异的钢翼,男人……男性恶魔背后粗壮的尖尾也如同巨蟒一般从身后绕过,不时地指向我的喉咙。
“快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承认我!”
“……”
不明白。
他所渴求的东西,就无法给他带来半点生机?
“我的‘承认’,有何价值,你告诉我。”
对方手中的动作突然一滞,闪着金红光芒的诡异眸子蓦地瞪大。
然而即使出现了一瞬迟疑,男人的尾巴却如同拥有自我意识一般……突然间猛地从**刺出。
“——!?”
无从躲闪……为此,我咬紧牙关,将体内残留的伤害,以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扛下,接着正面彻底接下他的突刺。
“额呃——”
接受刺击的同时,以枕草子顺着他剑尖与蝠翼的力向后被击飞出去。躲过锐枪的剑尾。
“漂亮!”
不留半点空隙,狰狞的笑容立刻在视野中放大,宛如被本能驱使的野兽。
……他真的还拥有意识么?
“哈唔恩恩啊啊啊啊啊——!”
由于体势的限制,对于这横扫大气而来的左薙,我只有保持着半蹲的姿态,向上跳起。
然而理所当然的,跳起的高度,正好能够使对方将我拦腰斩断。就在最后一刻,我本能地探出手中的抚子。
“什么?!”
极近的距离下,竖直探出的妖刀刀柄正面撼上了凶悍的挥击。我借着这份庞大的力道飞上半空。
“神梦白夜流,空型:墨翎云竹径!”
蹬踏一侧的树干调整方位,半空中对着下方胸口大开的男人猛地踢出三脚。
“天真!”
本以为得手之际,男人却直以违背常理的动作接拽回了因惯性飞出的手臂。迫不得已调整踢技的角度,我只有从侧面踢上千小姐的刀面再度跃起。
基本上,对战中如果哪方身体浮空,那么基本上就是他的死期。被迫孤注一掷,我立刻在空中翻转身体,上下颠倒地对着男人斩出了空蝉。
“这都斩不了你吗!那么这样呢!”
杂技一般。两刀相接,接着在空中进行可笑的高速攻防。
借由对方的斩击滞留在空中,不断编织堪比月华的剑网。动态视力已经失去了意义,完全凭借本能的对斩……我感觉自己仿佛全身都在抵御着神速的进攻。不论何时,何处被斩都不奇怪。
完全,不明白。
明明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拥有那么深刻的羁绊……为何不惜至此也要逃避。
这是彻底失去了曾经的梦,还是他从一开始就没能明确?
“极致?剑道会有极致?不可能,也不能有!我们更不可能达到!”
“所以!我成了恶魔!在剑道的新天地中得到寿命,终有一天我会达到那个场所!要是龙马的话,要是龙马家的孙女的话也一定会这么做的!要是没有被你杀死的话啊!”
“——?!”
开什么玩笑?
“……杀了你。”
耳鸣。
……耳鸣好吵。
视野中的颜色也全然褪去,灰白朦胧。我能看见我自己一切的表情从脸上消失,眸子里射出了宛若蜥蜴一般冰冷的光辉。
面无表情的,我仿佛看死人一般俯视着身下的恶魔。借由恶魔的攻击倒飞出去,飞上更高一点的空中。
用尽一切的重力,将抚子以空蝉的气势垂直斩下。
“唔呜——?!”
被恶魔用手臂挡下后立刻将抚子松开,吸收对方的反击第二次跃起。
用稻姬再次垂直斩下,被挡住后将之放开,继续借力跳上更高的高空。接着竖直回转身体,将方才斩出的,受到的,回旋身体的离心力,身体的重力……一切的力汇集到右脚,对着下方扣下最为凶悍的战斧——
“神梦白夜流,叁型:红硝潋椿姬。”
跪在地上全力卸去力道的恶魔……我对着却因力道的残留而停在恶魔手臂上的抚子和稻姬的刀背猛地踢下。
“什、呜呃?!”
瞬间的僵持,摧枯拉朽。
零距离斩击与踢击的叠加,即便是强大如斯的恶魔也必须臣服在妖刀的锋利之下。
“咕、咕唔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噗——?!”
二女的刀锋,强硬地划开了男性恶魔的躯体,我的右脚势如破竹地按下了他的后脑,将男人整个头部送进了地面。
恶魔的头,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触目惊心的龟裂伴随着烟尘与巨响,坑洞中央的我,在抚子与稻姬即将掉下地面之前接住了她们,甩去血迹。
带着复杂的表情摸了摸二女的刀身,看向倒在脚下的男性恶魔。
我很清楚,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杀不死他。
仿佛为了印证我的猜测,恶魔……男人突然从坑洞中坐起身,带起了无数碎石。
……他眼中的金红光芒已经消失,漆黑而黯淡。身后的蝠翼与尾巴像是打蔫的树叶一般不起眼地垂着。
“咔、咳呃……啊啊,还是,不行啊。”
我压下心中骤然升起的烦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果然,还是比不上啊……为什么……到底差了什么?”
“……”
无言地望着他。我说不出话。
我的剑……说到底,这种靠着体术,靠着随机应变,毫无章法,甚至要依靠伤害自己才能达成的剑术……不过是异端。邪魔外道罢了。
拥有那种程度完美剑技的男人,反倒过来羡慕我这种残次品……真是笑不出来。
这难道,也是千小姐想要造就的结果?
“呵呵……哈哈哈。下次,下一次,我一定要让你承认我——”
这么说着,他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身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暗红色法阵,就这么凭空消去了身影。
“觉悟还不够!我还需要第四次的洗礼!老夫我就先失礼了!嘎哈哈哈!”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胸口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一种哽咽的感觉。摇摇,如醉,如噎……我有些困惑地盯着自己的胸口。
这时,抚子突然化为了人形出现在我的手边,抓着我。稻姬一边发出“哈啊哈啊……久、久违的……被吾主踩了了了了了……”的怪叫,潮红着脸喘息着伏在我的身后。
我有些困惑地看着擅自跑出来的她们……而下一秒,我明白了奇怪气氛的正体。
……千小姐……的灵体,从我们右侧的树林后有些迟疑地走了过来。
她带着愧疚的表情,娇小的双手从灰色的振袖中微微伸出,反握在胸口。米色的中长发柔顺地晃动着。
“剑之极……大人……”
“……”
事到如今,为何还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全都是我的错。”
她在离我有十米左右的地方站定,用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仰望着我。
“……目的是什么。”
那种怪异的,糅合了嫉妒与怜悯的心情浮上了表面。
“为了,榨取宿主的生气么?”
“不!不是的!”
十分慌张地反驳了我的恶意,那股气势却又猛然的衰弱下来。变成了“不是的……”这般微弱的低头呻吟。
“我、我只是担心剑之极大人,会因为禅次郎大人杀人而制裁他……”
“……”
这样么……
原来她在接触我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要陷害我么。
“……真是,超无所谓的。”
“对不起……对不起。”
“够了。”
这一阵子遇到了这么多毫无意义的事……这次的,可以说是最无聊的一次。
“所以,想做什么事到如今?”
“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还来说这种话十分的厚颜无耻但是……”
双目含泪,娇小的少女竟然直接对着我——
“请您,救救他,救救禅次郎大人吧!”
对着我,跪下了。
“主人……禅次郎大人他,从他二十岁就和我……一开始,我就已经告诉他妖刀的可怕之处……但是他总是不听我的话,摸我的头敷衍过去……就这么迈入古稀之年。”
这么说着,千小姐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复杂的,悲伤的神往。
猛然间,我觉得这张笑靥如此令人怀念。
“即使我本身抗拒,妖刀还是无法停止吸收宿主的精气……是我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他。让他失去抗争的意志,变得懦弱……我——”
哽咽的声音,已经无法从中汲取出带有逻辑的思绪了。
但是……真的如她所说么?
无关乎改变,影响是相互的。并且,不同层级的两人,一定是“高”的那方被拉低。她只是同世界一起,将他的棱角磨平了而已。
无伤大雅。一个人能够在心中有所坚守,而在处世方面又能够圆滑对待……这或许才是最理想的处世方式。
……然而,现实是,那个老伯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幸福中迷失,最终逃入了所谓的“剑道的极致”中吧。
“人类无法承受梦想”。就算那人实现了曾经的梦,也不会像动漫那般完美收场。仅仅是对那个梦想本身的质疑与不满。以及梦想……欲望的无限膨胀而已。
有些时候,“梦想就只能是梦想”并不是那种为了表达因为外因而无法实现的无奈……而是,有些梦想是不可以去实现的。它会在实现的那一刹那瞬间变质……变成“现实”。
“可能……已经晚了呢。”
我抬起头,而妖刀的少女颓然一笑。那仿佛放弃一般,回忆着什么温暖东西的眼神让我的胸口淤积着无名的烦躁。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我什么都会做……请您救救他。请您——”
——请您——杀了他。
……跪在地上的娇小躯体,又一次深深地伏了下去。
“请务必,让他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那之后,又有什么?”
你又,打算如何?
我空洞地询问道。而千小姐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态度,突然露出了笑容。
那是能够同神宫寺媲美的,仿佛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明媚笑容。
……仿佛,将自己体内一切生机用尽的,明媚笑容。
“……”
看到这份笑容,不仅是我,就连身后的二女都很清楚地明白了千小姐的想法。
这究竟是多么沉重浓稠的感情,能够让一个活过如此漫长岁月的人轻易的舍弃生命……我无法理解。然而,却也有所了解。
……或许,她一直都在寻找一个能够为之一死的场所,以及至亲。
我并没有特别执着过什么。除了……曾经似乎有过。
但我觉得,那种程度的,刻骨铭心的感觉不会再出现。我能拥有一次已经是万幸,是奇迹——
我不会,也不配第二次拥有那种强烈的情感。
因此,我绝对是赞同她的。说到底,我也正打算做同样的,甚至是更加没有意义的事。
但是……为何,我却仍旧想要否定她?
我皱起眉,刚想发出声音……突然伏在地上的千小姐,身影就这么消失。只有残留下的淡紫色光芒,证明着她曾经在这里。
“逃走了么……”
将过去的东西藏入属于自己的“某个房间”中,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而他,她们如今吞下的恶果,究竟是出于傲慢,还是出于怠惰?
我不知道。一切的事物都能够以正面加以理解。但伤害不会消失……比起因怠惰而带来的后悔,我更无法背负属于他们的命运。
我并不打算插手他们的事。
这么,下定了决心。然而突然间,身后传来了外套被什么死死攥住的触感。我回过头向下看去,抚子罕见的低着头。
而当她抬起头时,我惊讶地忘记了呼吸。
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女,此刻露出了宛如孩童一般,单纯的,悲伤的,渴望的,委屈的神色。
那始终不带感情的眼角闪烁着的……是泪珠……吗……?
还没等我从惊讶中回过神,下一秒,少女突然张大了嘴。生疏的,零星的辞藻从那娇小的唇瓣中迸出。
“主……人……救救……千酱……救救……呜……”
“——……!”
“啊、啊啊……抚子妹妹……汝——”
稚嫩的,微小的……却仿佛天籁一般的可爱嗓音。
……不单是我。稻姬同样骇然地瞪大了那魅惑的独眼。那一脸掺杂着震惊与欣慰……不甘的莫名复杂表情替我抒发着心中理不清的,不属于我的情感。
……细想来,上一次抚子开口说话,是多少年前的事啊……
我有些复杂地低下头,望着抚子那双鲜有感情的眸子。
明明不是人类,却因为这种人类的行为产生了如此的愿望……这真的不是一种讽刺?或者说,这才是属于那种不容许存在的,空洞而又真实无比的,虚幻的宝藏?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片刻前产生的,陌生莫名的鲜明想法,伴随着显而易见的答案自然而然的诞生。我抬起头,望着千小姐消失的方向,将手放在抚子乌黑柔软的短发上轻揉。
“……当然。杀了他们,便是救赎。”
——我想救他,救他们。
甚至是比“神宫寺”,“林崎”那时更为鲜明的情感骚动着。我感觉,我似乎第一次拥有了意志。
即便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因何而起,从何而来……但这似乎是两年以来,我首次产生了意志的时刻。
失去至亲的刀妖,以及失去人类身份的主人……如今,或许,只有用我这双手,亲手杀死他们……他们才能真正获得拯救。我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对于我的回答,抚子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睁大了那双惺忪的双眼。摇着头。
“……不……不行、不行……主人……主人!救救……救救……!”
“……抚子?”
她所想的“救”,难道是——
“听话,抚子。”
那不可能。如今,他们若想得救,唯有一死——
没等我说完,突然抚子猛地将我一推……狠狠地推开,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转过身飞快地跑走了。
“——等,抚子?!”
……这、这是怎么……从来没有反抗过我的抚子、抚子竟然——?!
“呵呵呵……拙诚如斯,实惹妾身怜惜难耐啊。”
“……什么?”
“汝实则意欲救其于水火,莫不是妾身之臆?此等恶言,岂非掩饰?”
“……那又怎样。”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只在意目的。至于手段,怎样都好。
成熟的酒红色刀妖温婉一笑,自顾自地走上前来,抱住了我的手腕,将头靠在了我的左肩上。我感受着左侧传来的,并非人类的人类体温,心中隐隐有些庆幸,有些……悲哀。
总之……先去再说了。就是只是为了家人的任性。
“抚子应该去追了。稻姬。”
“呵呵,谨遵汝愿。”
成熟的妖刀露出似乎十分幸福的笑容,将我的左臂锢得更紧。我抬起头。
巨坑旁,略显光秃的樱树树干七零八落地排布着。
那本应是绝美之物,却因为冬季……在时间的洪流中变得如此不堪。
就算那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是为了,在未来更好的绽放……然而现实是,突然被两个匪徒一般凶恶的家伙摧残殆尽。
……或许,我能够走上跳出命运怪圈的道路……但是,但是……看着这样的景色,我又感到了一种微妙,却极度可怖的,不可挽回的违和感。仿佛我不再是我……人不再是人一般。
冷风吹来,我看着那龟裂。
……我看着眼前那“龟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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