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paranoia
以前在凯哥的强烈要求下,我看了一部令我感到震撼的动漫。
名字已经不记得了。似乎是有点类似于《哈姆雷特》的王子复仇记。这部作品的最后,王子将世界上一切的敌意与恶意汇聚在自己身上,以自己的死换取了人类的和平与团结。
太过高看了。何等愚蠢。我想。
但是,从那时起,我同样的,对那种具有价值的终末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向往憧憬。于是,就算我无法毁灭世界,亦无法创造世界……在这无法容下怪物的天空下,我也可以成为某个人的“世界”。
那样的死。何等的煎熬。又何等的幸福。
但我终究没能如愿。说到底,怪物没有那样的价值。
尽管他的死,绚烂,如梦似幻……而如同王子注定毁灭的结局一般。这样的终末,或许与他的愿望无关。
一切都源于命运。
这一切或许都只是既定的结局。我并不知晓。没人知道的注定的未来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地方。
然而,注定结局的可怕之处在于,人们已经察觉到那个结果,并无法违抗。
“……‘The moon tonight is beautiful’……‘今夜的月君也很帅’……”
“嘿嘿……”
虽然是固定的命运,那也仍旧不会影响人们的努力与期待。已经知道结局的话,人们对于“注定”这个词做出的反应便是完全属于纯粹经验的,相当感性的范畴。
只是被“注定”,“无法违抗”这种恐怖的词语震慑住了而已。
“现在几点‘what is time’……你想当哲学家?”
“嘿嘿……诶嘿嘿嘿嘿……”
反感,仅仅是出于个别莫名其妙的过去累积,与意识自行发展时产生的莫名其妙的立足点而已。说到底,不过是自我开脱,自我辩解……与不甘的无力感罢了。
然而尽管如此,尽管是毫无意义的败犬模样,也无法改变人在面对“绝对”时的渺小与绝望。
就比如说……被迫帮助这名叫神宫寺的少女,辅导功课时。
“不要笑。给我学。”
“诶嘿嘿~是、是的嘿……呼呼呼~”
“……”
有点想扯住她的脸使劲往两边拉。
“硬拉我来的是你。你到底学不学?”
“因、因为!最近天宫同学老是不理我呀!总是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好过分!”
……哪里过分了。
不过,说起来……也是。
“……也是。这样跟你独处,好像从上次在天台之后就没有过了。”
“恩恩!是的!好久没有两人独……处?”
然而突然间,她的动作变得非常僵硬,表情在脸上凝固,就连伸着懒腰的双手都停在半空中。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滑稽。
“……怎么?”
“哈咿?!没、没什么!没什么啦……诶、诶嘿嘿嘿……”
“……那继续。”
“呃、恩……恩恩。要学习呢。要好好加油呢!不然会被纱酱杀掉的呢!”
出现了。纱酱。
但是话说回来,虽然看上没什么两样……总觉得神宫寺的样子有些奇怪。直到刚刚为止都很正常……虽然也不怎么正常……不过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么?”
“唔诶?!没、没什么!真的什么都没有啦!”
“……”
算了怎样都好了。这么想着,我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我为她出的英语题上。
“那么,把这几题——”
“——咿呀!?唔……唔,恩!”
“……又怎么了?”
“什、什么都没有啦!从这……到这里是吗?”
“……我还没有说完……而且是这里。”
“啊呜啊呜……好、好滴!”
少女莫名慌张的,夸张的摇了摇头,在家扎起的一条马尾左右甩来甩去,像鞭子一样不时地抽着我的脸超烦人……随后抢过了我手中的水笔做起了勾划的题目。
我还没有划完啊……算了先做吧。
“……”
“……”
“……”
“……呜、呜呜……”
怎么回事,这莫名其妙的氛围……
“那、那个……天宫同学?这道题,要怎么做呢?”
“……哪道——”
“呜啊!那、那个,没关系的!”
“……没关系?”
你脸红什么……
“那那个……要说不懂的地方……说有的话还是有的,但是说是没有的话,其实也没有……”
……不好意思,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总之,哪道题?”
“那、那个……这……里……”
“等我看下……”
“哈哇哇哇哇哇哇哇——!?”
突然像是被电击一样,神宫寺突然“腾——”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躲向一边。
“……所以说,到底怎么了啊?”
“没、没什么事啦!”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神宫寺露出生气一样的表情。
“……”
难道是那句“很久没独处”的关系?
……
……不,不可能吧。她可是那个神宫寺啊?之前不是没有独处过,她又放出过那种幼童宣言……事到如今就算是个普通的少女,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发生变化吧。
嘛,于是还是,怎样都好了。
我重新端正态度,双手抱胸做出严肃的样子看向她。
“先给我认真做完。”
“唔诶诶诶诶……魔、魔鬼……!”
……然后,从那开始,之后的学习,说直白点的话基本上就是“浪费时间”。神宫寺也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逐渐变得焦躁起来,甚至有些神经质地,像是在念咒语一般低喃着“不行不行不能这样要被纱酱杀掉了”……这样。所以说纱酱到底谁啊?
然后每当我想要凑过去帮她看到底哪里有问题时,这小姑娘便都以飞起来的气势从椅子上腾起,飞到床上并将自己埋进床上巨大的狗布偶中。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在这浪费时间……
“……我回去了。”
你自求多福。这么说道的我立刻站起身。有这时间,我不知道能看多少书。
“不、不可以啦!”
于是袖口被十分凶恶的气势扯住了。
“天宫同学好过分!难道我被纱酱杀掉也没有关系吗?!”
“……不。不会杀掉的。”
就说了那个纱酱到底谁啊?
“明明说好了要帮我补习的!天宫同学负心汉!偷腥猫!”
什么鬼。
说到底,不想学的不是你那边么?浪费彼此的时间。
无视了我腐烂的眼神,神宫寺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双手叉腰说道。
“总、总之天宫同学,你必须要在这里陪我哦?这是命令哦!”
完全没有威严,不如说有些可爱……
看着这样的她,肩膀的力道都不由得松了下来……不久前被我舍弃的天真再次苏醒,引诱着我,散发着非同寻常的香甜。
“……你……为什么能这么任性……”
“咦?什么什么?”
于床上鸭子坐的少女歪了歪头,柔顺的黑发从润滑的肌肤上滑下一缕。我的嘴不受控制。
“为什么……能这么任性,却这么纯净啊……”
对于自己心中所想的,不计后果便做出的……那种因为任性,随便出手帮助别人的种种,就不会有半点的不安,半点的后悔?
我不否认理想。她身上,的确拥有使我看到一个世界的美丽品质。我对此毫不怀疑。
然而另一方面,我同样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无法抱有期待。
“天宫同学,任性并不是什么坏事哦?”
骤然间,空气都变得温柔。
温柔的,轻柔的声音。在我的耳中惊人的清晰。
“虽然我不是很懂天宫同学的意思,但是爸爸告诉我,任性本身并不是不好的事。”
少女挺起了胸膛,伸出手攥住我的衣角。笑容绽放出光芒。
“不管什么事,只要带上‘温柔’的话,都是好事唷!”
“温……柔……”
只要带上温柔……么……
呵哈……这算什么啊。真是说不出话。
神宫寺突然瞪大了双眼,笑容更加明亮了。毫无缘由的,她抓起了我的双手。
抓起我的手……突然……态度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天、天宫同学的困扰我不知道,所所以!”
怎、怎么回事?总感觉她的样子很不妙啊突然间。
“所、所以说,天宫同学,这次由我来帮你……了……!”
等等,你脸上那个不正常的潮红是怎么回事?
顷刻间变得奇怪的空间,我一脸蠢相地愣在原地。这时,神宫寺离开我的身边,小跑到了自己的衣柜旁,带着十分诡异的红晕,羞涩异常地望着我。
“轮、轮到我来报、报答天宫同学……了……”
这么说着,神宫寺像是为了向自己打气一般,奋力地拉开了自己的衣柜。
“……”
……你给我看那一排洋服做什么?给我收好啊,竟然把内衣放到男性面前……你的常识呢?
……不。不对。给我等下,为什么你的衣柜里会出现女仆装,护士服之类的衣服?
不顾惊骇欲绝的我,神宫寺带着十分娇羞的表情嗫喏道。
“天、天宫同学,不是有女装的兴趣吗……我、我我我特地去收集了角色扮演用的衣服,还、还还有我的衣服……请、请随意使用!”
……
???????
……………………啊。
…………
还有这事……我都快要忘了。不……那本就是被我的大脑选择性遗忘的东西。所以那种别说是误会,那种造成误会的事实本身就不存在——
“不对神宫寺,等下——”
“请、请请请请用!不要在意我?!快点!快给我穿啊天宫同学!”
“……”
……她是谁?
“呼哧呼哧”的鼻音是我幻听么?为什么这么扯淡的情景会有猎奇的感觉?少女你瞳孔的焦距呢?!
……逃跑吧。
当机立断,我面无表情的快速后退,伸手,离开,关上门。
“咦、咦?!天宫同学?!为什么逃跑了呢?!看、看哦?这里是女装哟?好多种漂亮的女装啊快回来不要跑?!”
门内传来了惊慌失措的,令人颤栗的森冷炽热。我无视掉那个,迅速离开了她的公寓。
“等、等一下天宫同学!我……学习!纱、纱酱!女装!”
甚至变成悲鸣的声音,最终也消失在我自己公寓闭紧的门缝中……栓上防盗链,我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
“……”
然而下一秒,我却在自己的公寓房内,察觉到了气息。
仿佛为了不打扰什么一般,我轻轻的走进客厅。看见凛然少女带着不知所措的神色,工整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屋内出现的,梦中从未模糊的脸庞与气息,我的心脏不由得骚动几分。也就在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呆在我的公寓中的这个少女,是昨晚被我送回学校的林崎。
怎么进来的……
“……”
“……”
很有默契的,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对视片刻,又一同将视线移开。一如几天前,我偷吻她的那个清晨。
即便如此,无心的我也无法理解这双真挚眸子此刻所蕴含的感情。
……
似乎仅仅过去了十几分钟,又似乎已经度过了一个永恒。林崎,发出柔弱的低语。
“师……父……对不起……”
“……”
“明明有恩于我,却对您抱有杀意什么的……”
十分忐忑的,微弱的声音。
“……不。”
不如说,那是她优秀的证明。没有那种程度的觉悟,是无法驾驭自己的疯狂的。
我装作没有察觉到异样。发出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的声音。
“……你是,魔将的素质者。”
“……是这……样吗。”
是过度的震惊造成的平静,还是能够接受一切的强大?
无论何种,在她选择的道路面前,早已失去了任何意义。唯一具有力量的,只有这一份偏执,以及隐藏于这份复杂之下强大的纯真。
“你选择的是什么样的道路,真的理解?”
“……我不会输给自己的。我不会从人极会,从各种试炼面前逃开。”
她的双眸熠熠生辉。
“我知道这样很任性,但是……请您将力量借给我吧!”
“……”
她缓慢有力地,将双手伸直,两手中指合拢放在膝前,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无可挑剔的动作持续良久。随后恭谦而凛然地直起上身,双手缓缓滑至腿上。就这么漂亮的利用脚尖的力量站了起来。
这是,“真礼”。曾经听说是只能对主君行使的,最为正式恭敬的礼法。
“……我明白了。”
面对已经败在她剑下的人,摆出这样的姿态么……
这或许,既是请求,也是反抗。
“我会,把我对剑的一切,都交给你。相对的,你要证明我,我们的剑……”
你要证明,她的剑,是活着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
她做出了怎样的回应,我没能看在眼中。我说着苍白的话语,在心中摩挲着如今活下去的又一借口。
我走过她身旁,坐在沙发上。
这将会是十分漫长而扭曲的地狱。
“别站着。自己坐……离开自便。”
话语,决心……什么都是苍白的。只有事实,以及永远背负的诅咒才是真实。
不是爱情也没关系。我要,成为她心中重要的存在。然后,让她亲手杀死我。
“啊,是、是的……对了,弓之极大人,呢?”
“……被教训了一顿,然后被放过了。”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猛地一愣。突然,像是在紧张什么似的一个跄踉,险些摔倒……随后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离开了客厅。
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又慌张地回到了这里。
“那么,请让我为您包扎。”
“……啊?”
“教训是,那种过分的事吧!您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接受过治疗的样子……请更珍惜自己一点!”
“不需要。跟你无关。”
有些不快地摆了摆手,结果少女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你做什么?”
她一脸严肃的走上前,开始用手摸我的胸。
……我该做什么样的反应比较好?
“怎、怎么会?!”
……突然一脸骇然地……喂你做什么?
“当然是脱衣服!请您老实点!”
“你脱的是我的……喂,你干什么?”
“老、老实点!不不不把衣服脱掉的话,没、没有办法寂疗喽?!”
害羞就别做!而且哪有这种被按在沙发上扒光的治疗!
正当我打算强硬的从沙发上站起身时,胸口气息紊乱的林崎突然吸了一口冷气。
“师……师父?您身上……为什么?!”
“……”
她的声音颤抖着。如同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事物,看见了,令人极端恐惧的怪物。
“没有,伤口……”
嘛……被看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到底,那天她把我送回来的时候难道没看见么?
我面无表情,有些强硬的将少女按在一旁,隐藏丑陋伤口一般面向公寓的落地窗坐下。
“……特殊体质罢了。所以说,不需要。”
“但、但是,这也太——”
“……左眼有些疼。帮我包扎一下。”
“……是……”
识趣地不再过问。带着一脸无法释然的表情,跪在地板上的她胡乱的抓起绷带,向我的头部凑了过来。
为了缠绕绷带,她以像是抱住我的头一般的姿势,在极近的距离下作业着。不知不觉间,原本僵硬的氛围也得十分的莫名其妙。不知为何林崎的动作有些僵硬,我闻到了淡淡的栀子花香。
“……药不用上。这些绷带哪来的?”
“是的。我去了隔壁,向神宫寺同学借的。”
这样……
怎么回事……我总有种很不妙的预感……是什么到底?
算了。总之现在的重点是,秋是被我打发回去了,但问题一点也没有解决。第八环,恶魔。天使……现在麻烦有这么叠加……
……
由于太过麻烦,我将头脑放空,意识集中在左眼的缠绕上。
不得不说,虽然动作十分僵硬,但是她包扎的手法真的是一流的。不过本来就没有什么伤口的我,让少女的胸部始终贴在自己的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妥……偶然间撇到林崎那因羞耻而涨红的脸庞,我实在无法继续保持这种状况。
“够了。别弄了。”
“不、不可以。要好好地包扎……结束……”
“所以说够了——”
“好了安静闭上嘴好好接受治疗!”
“……”
又被打了。伤患。
“……啧,既然从没尊敬过我,就不要一口一个师父。”
我随口叹息道,左眼上的触感突然一滞。
随后,出乎我意料的,异常柔和的嗓音在我的耳畔奏响。
“……您在说什么呢。我从一开始,就非常的憧憬,尊敬您啊。”
“啊哈哈哈。”
“您这根本就不是笑声。哈啊……因为,会为了他人做到这份上的人,不是很令人佩服吗?”
“……为了……他人?”
“的确一开始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为什么这种男人却强大什么的,为什么不是我……什么的。但是,这大概也只是憧憬的一种表现形式吧。我对您的厌恶,羡慕、尊敬、敬佩……或许事实上全部源于我对某种坚定意志的向往。”
她平静地,温柔地诉说着。动作不再僵硬,十分娴熟的在我的脑侧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您的正直,孤独……与温柔,在那天的河堰,我便已经从您的剑中知晓了。”
像是真正的大和抚子一般,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正坐着的少女,柔和的笑靥,如水眸子中倒映着我的身影。
我说不出话。同时,心中也有所理解。
所谓的偏执,或许本就没有任何的贬义蕴含其中。或许,并不仅仅是一种精神障碍。
耿耿于怀,固执死板,敏感多疑、心胸狭隘;爱嫉妒,寻衅争吵,说风凉话,抱怨,指责;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高自大,推卸责任,眼高手低,言过其实;极度自傲又极度自卑,无法客观看待问题,过于自我主观……偏执的表现行为实在过于广泛,硬要说的话,都不过是“纯真之人”的特质。
然而正因为广泛,才能够联系到“执念”,进而与“信仰”挂钩。“偏执”所囊括的范围中,也确实蕴含着“爱”,“尊敬”,“憧憬”……之类的情感。甚至在佛学上,“偏执”一词指代的是“偏重于一边的执著。”那么在某些情境下,“偏执”是否可以同“梦想”,同“信仰”这类概念划上等号?
可能,就像阳德所说,存在必定有其意义。即便眼前美丽的少女,真的是偏执狂……若是将这份“偏执狂”贯彻始终的话,成为信念也并非没有可能。
信念信仰,大多源于伤痛,而她所拥有的偏执,正是培育坚定自我的最糟糕的,同时也是最棒的土壤。
况且……我看向了面前的少女。
缺陷,痛苦,迷茫,局限……没有这些东西的人是不存在的吧。但是能够察觉这些,承认这些,并试图解决改正这些的人——
拥有这样坚定眼神的人,是绝对不会堕落的。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搭上了林崎一头乌黑顺滑的秀发。
轻轻的抚摸……少女的表情,在一瞬间从温柔,变为不快,变为惊讶,变为呆滞,变为慌乱……最后停留在困惑上。
脸颊的色泽,仿佛在水中滴上一滴绯红的浓艳墨滴。她不知道,她也同样在我的心底滴上了清淡的墨,韵开,扩散。
一瞬间,我产生了“我究竟在做什么”的想法,同时也做好了被打的觉悟……然而不知为何,林崎竟然像猫一般,乖巧的在原地正坐着。闭起双眼,僵硬而放松。
那种冰水从后脑浇下的感觉再次袭来。令人厌恶的清醒与恐惧,让我像是缩手反射一般,离开了林崎的头。
“……师父?”
好像没睡醒一般,宁……林崎少女迷茫的看着站起身的我。
拼死保持冷静,我转过头。
“你先休息。我有点事。”
“诶?等、等一下……师父?!”
十分茫然的,慌张的声音。没有回应那个的余裕,我快步离开客厅,旋即来到走廊另一边的阳台上,再通过阳台跳上了公寓楼的楼顶。
左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让我在气流湍急的冬日高空,也无法感受到寒冷的,前所未有的疼痛。
……并不是几分钟前为了解决困境而扯的谎。比钻头翻搅更加令人疯狂的,深入灵魂的痛楚让我的脸庞不禁扭曲。回过神来,林崎为我包扎的绷带,不知不觉中已经破烂不堪。指甲深深地嵌进了眼睑的肉。
意识几乎飞走……我咬紧自己的臼齿。突然,视野中,出现了一幅让人不忍亵渎的画。
“十面相”……纯白的少女,就在那里。
高空急促的气流仿佛对她没有影响一般,惊人的长发与纯白的连衣裙仅仅像是沐浴微风一般轻柔地摆动。
这一瞬间,我对她的兴趣竟战胜了疼痛。
甚至让人感到惶恐的,无法回想的回响,以少女空灵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脑海。
“……‘那个’快要醒来了呢。你的‘力量’,滥用过度了。”
“……”
“应该有人告诉你要小心的。不过,也好。这样我们的结合就大大的提前了。”
比机械还要冰冷数倍的声音,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话语。我无法发出声音的原因并不是疼痛。
“一个精神价值。究竟能够容纳多少真理,又能挑战多少真理,这是衡量价值的真正标准。人们……你们所犯下的过失,即对‘理想’产生的信仰。这不是出于盲目,而是出于怯懦。”
……尼采么。
“……你再侮辱‘她’试试。”
“你觉得,‘人类’这个身份值得那么拼死的守护吗?我无法理解……你,也是一样的吧?”
“……”
“为了了解这个世界的文化,我学习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那些作品中,人们即将失去‘人类’这个身份时,却总是非常的不情愿……真是,无法理解呢。”
自顾自地说着。支配了一切。
“后来,我才发现。他们害怕的不是‘不是人类’这个事实,害怕的,只是‘失去’的,这件事本身。那么这样的话——”
我觉得,空无一物的她,在笑。
集合了世间一切的黑暗的笑颜,在笑。
我感到了恐惧。我恐惧的,是无法对她产生“否定”,“恐惧”这类情感的,我自身。
空无一物的脸庞,笑着。那空无一物,说道。
“既然我们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那么,区区‘人类’,‘失去’,根本不痛不痒吧?”
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十分干哑的,我死死地用声音掐住自己的喉咙。
“……我,看起来,像那样?”
“不呢。你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拼命封杀自己感情的性情中人;像是一个,被周围的人所感化,逐渐找回情感的可爱之人……”
但是,但是呢……她这么“笑”道。
“但是呢,我是知道的。那种东西,不过是你曾经试图融入‘人类’时留下的习惯。是你对正常的人类所拥有的‘自卑’,‘嫉妒’,‘渴望’……以及,‘恐惧’。”
……我觉得,她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表情。如同对着深爱的恋人倾诉爱意。
“放弃‘人类’……不。放弃试图成为人类吧。”
不知不觉中,左眼的痛楚烟消云散……而我依旧用左手紧紧地压住。
我用着和她同样空洞的嗓音说道。
“……就算是残次品,花瓶仍旧是花瓶。”
“就算同是花瓶,残次品仍旧是残次品。”
“……”
“……”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这名少女的本质。
那不是爱,不是孤独,不是困惑,也不是纯真……那无法付诸于言语。只是一团朦胧的雾气。
那只能作为一团灰白的雾气而存在。
一瞬间,我产生了想和她就这么,和她一起腐烂殆尽的愿望。
死命的捂住不再疼痛的左眼,跪在地上。
我发出了空无一物的声音。
“或许,如你所说。我只是瑕疵品,做着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
“但是,就算那些东西都是虚假的,我感受过的温暖,救赎……也确实的留在了我的心中。就像神宫……一个少女告诉我的。”
我像虚张声势一般,将自己扔进那双纯白的沼泽。
“有句话,说是‘谎言千遍亦成真’。只要我‘不知道’,不知道那是虚假的话,我就能拥有达到有着美丽风景的地方的资格。”
“……”
十面相不再说话,仅仅是用着空洞的眼神,空洞地望着我。我空洞地回望,想要带上一丝别的什么情感……但是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不知与她对视了多久,她忽然回过头去,低声喃喃道。
“果然,紫式宁音的效果还是太强了吗?”
“……”
“告诉你一件事好了。‘就算是残次品,花瓶仍旧是花瓶’……你的这句话,是错的。”
“……”
“只要是残次品,它就不能够称为‘花瓶’。它叫做‘失败品’,或者说,‘垃圾’。你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这点,然后,变得更加,更加更加的空洞的,比我,更加的空洞的。我和你保证。”
我难得的,十分艰难的,从她的双眸中,读到了一抹微乎其微的,稍纵即逝的真情。
说完,她又和上次一样。神隐一般,凭空慢慢的淡去身影。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在那里,几片稀薄的云朵,在太阳的照射下彻底消去了身形。
我很清楚,云并没有消失,仅仅是被强烈的光芒穿透而已。
但是……明明存在,却又不存在……
明明存在,却不被允许存在……么……
我似乎察觉到了命运。
……察觉到了。但我不会放弃。就像《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所说的,“知晓与必然的强力抗争,并无胜利可言”。
就算是既定的结局,也无法影响我对那个结局的探求,以及对美好结局的向往。
“……不会变成你那样,‘十面相’。”
坚持这种无用功吧。愚蠢而难看的挣扎,不顾一切地,笨蛋一样地渴求感情,渴求“普通”,渴求“充实”……这,是我的“偏执”。
我会去死。
我会让她爱上我。
我就是,这样的偏执狂(paranoi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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