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色琉璃（贰）
有人说，战斗是信念的交错。那么显然，此刻的我没有资格使用这等崇高的字眼；
希尔德说，厮杀是爱与存在的交媾与绽放……
那么此刻的我，这等愚蠢的行径，又究竟算是什么？
数十米的距离瞬间归零。凭借愤怒与惊慌斩出的抚子正面撼上了银色的枪身。
开玩笑一般，巨大手枪硬生生的将我的斩击挡下。如同角力，刀与枪僵持在我与他的面前。
“宁音姐死的时候，你也没有变得这么丧心病狂！怎么回事你到底？！”
“……”
我将与世界最强角力的刀奋力挥下，接着冲上前，对着以后空翻避开斩击的，滞留半空的身体拔击。
“为了那种不认识的家伙，你要斩了我吗！”
“……只是让你知道，我有多认真而已。”
对方的身体轻如片羽。在我的斩击即将触到他身体时，少年伸出双手按住看台上的围栏，用倒立的姿势保持腿部与支点的平衡……我的斩击从他的下身上方略过。
倒立的状态足以成为破绽。我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收刀，再一次快速对着他倒立着的身体斩出。
“哈啊——！”
从少年的口中爆发出怒喝。名为弓之极的少年，用着夸张华丽的踢技，倒立着向我心窝刺出右脚。对于他出乎预料的攻击，我调整刀路的走向，用抚子刀柄的底部从侧面敲走秋的腿。
居合十二式的第四式刀技——柄当。
柄击改变了银发少年踢击的轨迹。顺势，我用抽出的抚子斩向他的身体。
然而在那之前，少年将我敲走他右脚的力道转移到左脚后，保持着倒立的姿态，狠狠地踢向了抚子的刀身。金铁相撞的声音响起，藏在他脚部的巨大手枪又将抚子振开。我顺着被击飞的方向向后跳去，卸去力道。
正当我打算调整架势时，倒立身姿的银白少年突然用双手撑地，弹起。
抽出的双枪，对着我的头部扣下扳机。
足以撕裂夜空，火药的轰鸣爆裂。数十枚弹头几乎同时从两把手枪中飞出。瞄准不便斩出三千凪的诡异弹道，没有顾及他利用后坐力飞下看台的余裕，我立刻收刀，对着将要贯穿自己头颅的子弹，架刀。
“神梦白夜流初型：月华。”
以空蝉斩出，以空蝉收刀。抖动手腕，将收刀的力，一切的力化作出刀的速度再次斩出，让斩速成倍增长——最终达到无限接近于同时斩出数个，数十个不同刀路的空蝉的技巧。
拔刀，收刀，拔刀，收刀，拔刀，收刀……抽搐一般，有些乱来的将一发就足以将我脑袋炸烂的子弹群尽数斩裂。直接从秋落下的方位，从十几米高的看台上直接跳下。
利用自身的重力，加速后的重力，神速的拔击狠狠地向身高不高的少年身上压去。
“你以为你这样，第八环就会放过她吗！？”
“……”
斩击落空，抚子击碎了地面。用连续的后滚翻避开斩击的银色少年一边气恼地叫喊着，一边毫不间断的对我布下弹幕。
“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处刑只是顺便，你的死毫无价值！她也不会成为什么延续！”
“……”
对着他的面门斩出一记“空蝉”，却被他用左边手枪的弹夹底部向旁边砸开。眨眼之间，银白的飓风吹至我的面前。
或许是打算让我的斩击无法触及到他……几乎能够感受到他狂野吐息的距离下，秋用着右手握着的手枪抵住了我的心脏。
又是体术。弓兵从来都不好好用弓。
当机立断，在将被弹到一边的抚子归鞘的同时，立即抽出腰间的另一把野太刀——稻姬。
不可能将几乎与秋等长的野太刀完全拔出，但事实上只要一截，便足以解决困境。利用第四式刀技，柄当技巧，使稻姬的柄底狠狠地敲走抵在我胸口的手枪，同时移动身体，用抽出一截的刀刃朝向秋的喉咙并连刀带鞘向前猛推。
露出一截的冰冷刀刃，向着秋纤细的脖颈切割而去。
少年本能的向后跳开，而这个判断反而造成了破绽。他的后退为我创造了完全拔出修长武器的空间——空出的左手送出稻姬，反手对着他做出了完美的拔击。
堪比他整个人身高的刀刃，即使是他，想要靠身体能力避开也是不可能的。
“——？！”
他第一次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就在我即将认为得手时，对方却做出了令人瞠目的举动。
保持着准备后空翻的体势，本应向后撑去的双手，在半空中突然改变动作，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动作，用小拇指扣动了扳机。
怎么想都不可能改变的姿势，不可能瞄准的态势……子弹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擦过他纤细的颈部，并从下方猛击处于极速拔刀斩的刀身上。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斩击的轨道被子弹所改变，刀身向上方偏离，最终擦着后空翻中的，秋的肚子，落空。
确认避开斩击的秋，将支撑地面的另一只手举起，自下而上的瞄准了我的头部，射出数发弹丸。我立刻将稻姬按照能够将多个子弹一齐斩开的轨道收刀，同时动用原本归鞘的右手再次将抚子拔出，挥开了余下的子弹。
……我并不是什么二刀流，在同时动用两把刀的瞬间，步调便已经凌乱。看破了这一点的银闪再次动用老方法贴近我。为此我连忙重新调整架势。稻姬归鞘，抽出抚子。
不断地用柄当撞走他的枪，子弹的爆炸声在极近的距离，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炸响。耳膜感到一种厚重而又尖锐的奇妙疼痛。拔刀后，用刀柄敲走他指着我的枪体或是手掌，顺势再用刀刃斩向他的胸口。
然而在即将得手时，刃又被他左手中另一把枪所射出的子弹弹开……原先被我用刀柄撞开的右手，又顺着我击走的力道，开玩笑般的突然从左臂的腋下诡异地伸出，并向我的头部射击……
“剧院”的舞台中央，两人一来一回地僵持着。他仿佛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射击。多少次，我用柄当撞走他的枪，子弹却从他的腋下，背后，腰间，侧腹，颈旁……甚至是裆下向我飞来，并且好像借用了我用刀柄撞击他的力，舞蹈一般地射击。
配合着脚下特殊的步法，我一边不断架开他的攻击并试图反击，一边移动位置躲避着无法挡开的弹丸……就这么同他胶着着。
速度越来越快，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猛然间，我却感到了十分的，愉悦。
“林崎利亚，16岁，女，平成十年……1998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生于山形县村山市楯冈町一望族。”
“……”
“林崎甚助重信后代。家中信仰神道教。幼时始习居合道，六岁取得林崎甚助神梦想流免许皆传，九岁获得林崎家代代相传的宝刀——信国承认，被一族认定为下任家主。”
“……”
林崎是……那个“林崎”么……
“十二岁家族被四名上级恶魔，以及率领的一名魔将袭击。宝刀信国被夺，家族上下数百口遭到屠杀，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那又如何？”
“如何？还不明白吗！第八环的资料！从一开始，目标就是那个女孩！你就算为她而死，她也不会因此得救！”
少年似乎不仅仅是在对我的选择感到愤怒。总觉得他的怒火，更多的，是指向他自己的。
“她是魔将素质的拥有者！”
“——？！”
魔将的素质？
……开玩笑？
素质的拥有者中……多半是连阶位都没有的普通恶魔。偶尔一两个下级恶魔，就已经是十分少见的万中无一。
魔将素质的拥有者，历史上都不曾有过。
“……这样么……”
她那异常的天赋，能够震碎我指骨的攻击，以及时不时失魂一般的诡异状态……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她本身天赋异禀。魔将的素质以及，灭族的复仇心！万一她堕落成恶魔，魔界拥有的魔将就会变成八人……！”
就是说，世界的平衡会崩坏……么。
但是。
“……那又，怎样？”
一记鞭腿抽中了我的头部。耳鸣伴随着火辣，以及脖颈扭断的错觉，天旋地转。
“强烈的复仇心……没有比这个更容易堕落成恶魔的途径了！人极会发现她后立刻将她收容起来，安排了无法累积经验的‘守护者’，甚至对她调查的资料进行了管制……”
所以说知识才那么的贫乏。
“你这家伙却将这些都变成了白费！妨碍神宫寺麻里亚的捕获，私自解开封印，吸引大量的恶魔，为她造就了能够快速累计经验的机会，短短几天内将她变成了那种程度的强者……事到如今，你说你想要救她？”
“所以说，那又怎样？”
我的话音刚落，眼前冰雪一般纯净的少年，他周身的气氛同样冰冷下来。我接着说道。
变成魔将，为祸人间，打破平衡，毁灭世界……
“那又怎样？只要‘她’活着，只要她一直使用那一套剑……她就能一直存在。”
“你疯了！你已经，彻底沦为‘恶’！”
“……”
……改变了。游走在他体内的力的流向，以及少年周身的“气”。根据我对他多年的了解，他发怒了。
然而这愤怒火是无力的。仿佛彼此之间隔绝了一个不可侵犯的世界，而世界的两端，两个小丑在暴风雨的欢呼中持续着自虐与假笑。
“反倒是你……世界最强为何焦躁？”
话语刺痛了对方。我的肩胛骨因银色刺踢的猛击而脱臼。没能忍受住心底的莫名情愫，我忍住剧痛强行将骨头复位，尽力将话语贴近他的耳畔。
“先不说那个林崎少女……秋。你就没不甘心？被玩弄压榨，做违背自己本心的脏活。明明是最强，在怕什么？挫李的梦想呢？”
“……闭嘴。”
“简直，社畜一样。挫李在哭啊。”
“闭嘴你这中二！你懂李老师什么！”
“……”
“真敢说啊只知道做梦的白痴！”
本能告诉我，下一击不好好防住的话——
世界最强，没有丝毫留手的一击。如果不能防下这一击的话，他之后一定会去找林崎少女。他……人极会，第八环就会毁掉她……！
我和“她”的生命，就会毫无意义的消失。像破布一样……垃圾一样！
“给我睡死吧老洛！”
“住手！我要——！！”
后撤半步，将自己的身体逼迫至极限，压榨，压榨。再怎么痛苦也没关系。“那个”会觉醒也没关系残废也没关系！我要从“最强”的手里守住——
刀刃上迎来了熟悉的触感。
“什……？”
“什么人？！”
本应将一切倾注的这一击之中的我和秋一同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我看向避开与秋交锋，反而因本能斩向身后的抚子。
我的抚子，最后一刻突然紊乱。避开秋的攻击移至身侧，架住了从一旁对我挥下打刀的，林崎少女。
“……你，怎么……”
等等，她为什么……幻觉？这斩击是真实的。但是她怎么会……说到底，她为何会在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想死么这女人！
看秋的反应，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而最关键的……
“……你这是，做什么？”
你该不会想说，为了让太过专注厮杀的我注意到你，你才斩我的？
林崎少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着一副认真的表情，看着我身后的银白少年。
不知道他们通过何种语言做了何种交流……那个秋竟然一脸复杂地收起了架势，静静地看着这边。
林崎少女轻轻点头示意，接着看向我。
与我角力的打刀，不论是力道还是杀意，在她的手中没有半点减弱。
“你……打算斩了我？”
“没错。”
毫无迷茫的眼神。
……这算什么？
“……理由。”
异质的……拥有魔将潜能的斩击，以我教授给她的技巧斩开了我的刀刃。
不打算说么……
“——！”
仿佛能够听见少女凛然的喝声。同几天前完全不在一个次元的斩击，甚至让抚子感觉到了威胁。不仅如此，隐约之间……她的斩击之中，已经出现了些许的，属于“她”的特质。
明明只是刚刚让她感受过而已。这样的速度已经不能说是“天才”了。仿佛是遗忘多年的技巧再次被拾回一般……
但是，还是。
“太生涩。”
“唔——？！”
顺着她的力道调整架势，同时读取她的攻击节奏，以一记空蝉在力道爆发之前直接破坏掉对方平衡，接着以连续的斩击紧跟而上。
“我猜……你还是害怕失去容身之处吧。”
拼死收回崩坏的架势，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抵挡着我的拔付。少女一面随着我的斩击后退，而我一步步逼近。
她的身体在悲鸣，汗水与苍白，体内的寒冷能够看见。但那双眼所蕴含的东西，我却是前所未见。
这眼神……难道，我说的不对？
……不可能。除此之外的理由——
“但是，放心。我们的容身之处哪里都不会有。不止是你我。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可靠。钱会花完，公司会倒闭，国家会灭亡人会变。只有靠自己。告诉我，你是为什么活着的？你的仇恨只有这种程度？”
“唔……！才、不是！我要得到力量！就算将灵魂出卖给恶魔我也……我活下去的唯一夙愿！”
一面应对着我的斩击，她的回答吃力，有力。
渐渐被我逼迫至“舞台”的边缘，少女突然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动作。她彻底的接下了我的一记拔付，向后倒飞而出后直接猛瞪墙壁，利用墙体调整好了架势，同时从我的剑圈中跳了出去。
很漂亮，但是还是，太嫩了。
“什？！”
落地的瞬间，不论是谁都会产生一瞬的破绽。
“落地方式。另外，飞过我身侧的瞬间，应该斩我的。”
空蝉之下，少女的身体实在太过脆弱。
不远处莫名观战的秋，将少女倒飞出去的身体稳稳地接了下来。我有些悬着的心在他将少女放下后落地，提刀向他们走去。
我倾泻的话语既是对林崎少女，也是对秋。
“你的‘复仇’，真的是复仇？”
更是对我自己。
“……你的执念是复仇。没有错。只是，你应该对此抱有自觉。”
——月，救救我……
“我有个，认识的人。他曾是天主教保主骑士团的圣骑长，保主圣人。他的信仰几乎构成了他本身。”
——快点，月！快一点！
“但在他得知世界的真相……成为圣仙众后，他得知了天使恶魔是人类所变，神皇并非坚信多年的耶和华时，他的世界在一瞬间灰飞烟灭，支撑他存在本身的一切支离破碎……如今，这名原圣人，变成了整天沉迷于二次元十八禁游戏的死宅。”
秋的动作微微一滞。
“没能真正塑造自己的信念信仰，说到底不过是谎言。凯哥……那个人没有以信仰审视自身，仅仅当做救赎，所以产生了二律背反……但你不同。你应该，为自己自豪。”
“……自……豪？”
“没有目的，没有梦想，不知为何而活，行尸走肉，将他人赋予自己的生命白白浪费……这样的家伙世界上比比皆是。你是极少数，拥有生存意义的人。或许你对此不满足，但是太过妄自菲薄有时反倒是傲慢。”
是她的话……绝对能够理解的吧。
只是为了说服她，说服自己。却动用了这么多的废话……本应就此结束，但不知为何，我的话语却无法停下。反而有种愈说，内心愈骚动的感觉。
“……林崎。收起刀，回去。”
“……”
我突然觉得，此刻自己的形象像极了小说中蛊惑人心的反派。
虽说这样为了求死而拼尽全力的也当不了什么反派。小丑罢了。
而让我产生这样想法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少女对我的回应。
“……白费口舌么……”
“……”
林崎少女重新架刀。周身尽是催生至极致的杀意。
啊啊……真是。用那张脸，那个剑技，想要杀了我什么的，真是……
“那就，先睡一会吧。”
“……弓之极大人，请您不要出手。”
“……”
真是，让人忍不住啊……
不过，死之前，我必须要救她出来。
我一面握紧抚子向她走进，一面彻底地释放出了自己的杀意。
这份杀意之中，有多少是对自己的怨恨，又有多少是对“她”的怨恨……我自己也无从知晓。
而少女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脸旁滑落，却依旧架着美丽的左胁。
“您说，您不懂我这么做的理由是吗。”
“……”
终于说话了么。
话语阻止不了我的脚步。
“您说的没错。复仇是我存在的意义。但是正因如此，我才要阻挡在您的面前。”
少女的动作清晰可见。在她即将抽出漆黑打刀的瞬间，我将她纳入了抚子的剑圈。
在少女的斩击与喝声中，架刀，压缩，蹬地，爆发——
“老实睡吧。”
脆弱的斩击，在我与抚子的极致拔击之下，摧拉枯朽……本应如此。但是——
“——？！那个斩击？！”
“请容我正式介绍自己！我不是你的师父，不是紫式宁音！我的名字是——”
林崎利亚！
“神梦白夜流初型！空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少女，林崎。
林崎利亚。
不是属于她自己的林崎梦想流；
不是我托付给她的，宁音的紫式无想流；
更不是之前在树林中斩出的，拙劣的模仿。
手中的抚子没能触及少女的居合。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手中的打刀，分开我的胸口。
她用我所教授的剑技……完美的，甚至超越我的“空蝉”斩了我的原因，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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