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色曼达（贰）
为了迫切地寻找同类，我甚至放弃了天台的午睡……破天荒的，来到了林崎的树林。
“师父。”
第一时间发现了我……正在圆形树林中做着空挥的林崎少女瞬间冲到我的面前，在极近的距离下盯着我。
“师父。您会来这里真是少见呢。欢迎。”
……或许你是在彰显自己强烈的意志……但是能麻烦稍微离远一点么。
“师父您来的正好师父，我已经完全掌握了空挥发力的诀窍了师父。师父，请允许我进入下一个阶段。”
“不你冷静点……”
师父师父师父的，你是魔鬼改造人么？
而且不过是昨天才刚刚教给她的东西，竟然这么快就掌握了么……
“……你确定？”
“是。昨天晚上，入侵了五个下级恶魔，以及两个中级恶魔。”
“解决了？”
“是的。托您的福。”
“……”
……我记得上次她把只见过一次的我的剑技模仿出来。这次又是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把原本的习惯完全克服，并吸收了新的，甚至与原先相反的技巧么……
天才或许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吧。
右手抚上后颈，我侧过脸看了看从她的体内散发出的气息。
猛地，昨天银白色少年的脸庞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继续。”
“——！是、是！”
神宫寺一般，双眼瞬间就放出了光芒，好像整个人都鲜活不少一般。仿佛树林被照亮了些许。
无视掉不自然的感觉，我稍微想了想，向她说道。
“……空挥吧。”
“是。”
摆出一副听话弟子的样子，林崎少女乖乖的拔出腰间的日本刀，开始做起了昨天我教给她的技巧。
已经不再发出发力的“喝——喝——”呼声，力道控制的十分完美……可以看出她昨天有些抗拒的肌肉也已经完全习惯了瞬间爆发。呼吸自然，身体也不再紧绷。
或许，这不是在寻找同类。
而是更加沉重，更加罪孽深重的……
“昨晚的，是真的？”
“是的。我不会说谎。”
“……那，什么感觉？”
“感觉……吗？”
“比起之前的变化。”
“是的。的确我的斩击变得更加的锐利了……但是感觉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一个晚上你想怎样？
“……不过是一个发力方法。还有很多东西……总之，继续。”
“……”
我双手抱胸，无言的看着她。渐渐地，林崎挥刀的动作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了。
……差不多了吧？
“……停。”
听到我的命令，少女浑身突然猛地一颤，接着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有些急促地喘着气。
“……这是，消去加速过程的技巧。你觉得，不会勉强身体么？”
“消除……加速过程？”
“极静瞬间到极动。你说你免许皆传，不知道无论什么情况都要冷静么？”
“是、是这样没错……我的确这么被教导过……”
“我的剑技不仅要冷静，而是‘绝对冷静’。我不知道你为何焦躁，但那种卑微无聊的情感都无法掌控，劝你放弃。”
“什——”
“把感情扼杀。心死一般冷静。就算母亲在眼被杀也毫无波澜的——”
“——住口！”
“……”
突然。
话才说道一半，不知为何，林崎少女突然尖锐地咆哮出声……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将手中的日本刀向地面的方向奋力一挥。
不算松软的土尘被前所未有的剑气吹出数米的距离。
“……”
“——……”
保持着挥出剑的姿势，林崎低着头，浑身颤抖着。我似乎能看见，有某种不可见的，浑黑不已的“什么”，正从她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溢出。
我无言的看着她。自认识这名少女以来，此刻，我好像第一次触碰到了她心中的黑暗。
但是，还是怎样都好的事。
摇了摇头，我再次用冷静的声音对她说道。
“……你冷静一下。”
“不，已经没问题了。”
少女颤巍巍地将日本刀纳入鞘中，连续地做了数次的深呼吸。
一阵风吹过，将她柔顺的黑色长发，连同脑后的纯白丝带一并吹起。
“失礼了……让您看见了不像话的样子，真是非常抱歉。”
“……不。”
不同于那间教室。我只感到了非比寻常的舒心，以及空虚。
少女没有在意我有些困惑的视线，再次抽出刀开始空挥。仿佛人偶一般彻底平静了下来，却仍旧十分的不自然。
我慢慢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看似心无旁骛地，挥着剑的侧脸。
“够了……下一步。用力斩我。”
“……诶？”
一脸蠢相。
“……听不懂？对着我，砍下来。”
“可、可是——”
“我不说第三次。”
“……”
有些强硬地命令她，我站到了少女的面前。
没有去看她的表情，如同将自己沉入幽深的水底一般，让意识变得朦胧而清晰。
摒弃一切的感情，绝对的冷静。看着从上方斩裂空气，向着我的面撕咬而来的银刃，我——
伸出了右手，在不伤到手掌的前提下，将她的刀，抓住了。
“什——？！”
对着那张熟悉的，却是第一次浮现骇然神色的脸庞，我淡淡地开口。
“那种斩击，毫无意义。你昨晚不过是运气好。”
“怎、怎么会——”
“我只是普通人类。比起我，恶魔强多了……只靠挥刀本身的力量，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那、那师父你，是怎么做到那种斩击的？”
“……很多。首先你身体的力量分布均——主要集中在大臂和前胸。但这是男性的方式。”
……下巴好痛……
“女性身体结构，肌肉形状，线条等和男性不同。先这样。”
“——？！你、你在做什么啊？！”
“……？别乱动。”
“等、等等？！你你你——你在摸哪里啊？！”
……为了帮她更好的矫正姿势，我用直接伸出双手，扶着她的腰……说起来，也是……一般情况下，这算是公然猥亵吧。
但是，一般情况。
“……集中精神，冷静。感受腰部力量分配。”
“库唔唔呜呜呜————？！？！”
用力地咬住下唇，满脸通红忍住羞耻的林崎少女，莫名使我觉得有些可爱。
我为何，要这样认真地指导她？
因为和我很像？因为她也无处可去？因为她也被利用着，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还是说，只是因为她，和“她”太过相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是她，还是神宫寺……我根本不想杀死她们。不是为了她们，仅仅是为了“她”，为了我自己而已。
话说回来……腰真是细。而且很柔软……为什么这样一名凛然的少女，却拥有着栀子花般，如此香甜的味道……
……
……
……赶紧专心办事吧。
我镇定心神，用冷静的声音在林崎的耳边说道。
“首先，扎马步沉下体重……”
“呀啊————？！”
……又怎么了？腰部的力量突然都飞走了？
“唔……啊……耳边……气、气息……”
“……在说什么。重点是，记住了么？”
“系、系的！”
“……”
我还是不要管她，先讲完再说吧。
“……女性盆骨，一般比男性大，能承载力量。女性下身力量出色，所以以腰部为主，沉下去……腿别太开，大腿根部感受我手的力道，肌肉放松——”
“——————……！！！？！”
“以尾椎的这边为轴心，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以这边为中心转移力道。”
“啊啊……啊啊啊呜呜啊呜啊……不、不要……”
“腰部……要像上身不动，下身跳起那样。所以，尽量选择重心较低的构型。左胁之类的。”
“唔唔呜呜——！”
……大义，“正当”的侵犯，难道就不算侵犯么？以救人为目的的**，难道就不算**？
……怎样都好。我放开捏住她腰部与大腿的手，攥紧了她双臂的关节。
“呜诶、诶？”
“……昨天教你的，做一遍。”
“大、但是……手……”
“做一遍。”
应该是仍然没有从刚才被我冒犯的羞愤中反应过来吧……她依旧有些病态的红着脸，迷蒙地照着我说的将我在手中的刀挥下。
“唔——？！”
理所当然的，被我控制住的双手无法挥剑。
“……动……动不了……”
“当然。极动到极静，弱点当然是在发力前阻止。”
从高处跳下。人类的话，一般高度没问题；高一点，需要弯腰屈膝；更高，需要在地上完成一个前滚翻。
“卸力谁都能做到，但重点是体内完成，甚至化为己用。”
“……”
“结合发力，将力转移……总之就是，身体活用。在听么？”
“……”
这身体，抖得不是一般的厉害……
完全无法想象是她的反应。在我愣神时，不知为何沉默着的她，纤细的双臂猛地脱离了我的手。随后，无与伦比的力道使锋冷的白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一下子就成功了。
才能什么的真是过分。
虽然，我可以就这么继续下去。然而……之前那种“恐惧”再次浮上心头。
“……休息一下。”
我悄悄地放开她，逃跑般走到一旁的树下。
少女忽然解脱一般瘫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加上那一脸的潮红，有种十分容易让人误会的妖艳。
是因为昨天勉强自己造成的肌肉酸痛么……她此刻仿佛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一般，就这么跪在地上，满脸潮红地颤抖着。
用客观一点的说法的话，就是，十分的色气。
这副样子……这时如果有人来这里就不好了。嘛，这么偏僻的树林，再怎么说也不会有人来的吧。
我以为她应该还需要休息不少时间，但当我回过神来，她却已经站起身，直接勉强起了自己仍旧有些僵硬的身体。
“喂，我说，休息。”
“是的。我还可以继续。”
“在焦躁什么。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师父，我要，成为圣仙众。”
“……”
这是……昨天受到秋的影响了么。
我不禁皱起眉，不经大脑地说道。
“放弃吧。或许你有资质，但是没有十几年，不可能。”
“……那我，就将十几年压缩成几个月！”
倏的，少女抬起头。我看见她的双眸失去了神采，之前那种纯真的光芒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这双黑色的眼眸之中。
……如同之前的橘一般……好像看着，不在这里的什么东西一般。
“……没错……就这么办。把睡觉的时间……吃饭的，摘花的……都考虑剑技。剑……练剑，剑技……”
“喂……怎么回事？”
“……力的转移……视线……气息……魔将……圣仙众……”
……她是认真的。
我知道她拥有着非同一般的愿望……说是执念也不为过。那份由执念所带来的焦躁，我已经好几次，通过各式各样的途径得知了。但是这种甚至无视了自身，环境，将自身推入极端境地的人……已经不能说是执念了。
偏执狂。
这个词语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同时，我想起她也是，这所苍夜高中的学生。
……
……总觉得，不太妙？
嘛，不过，我也不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只要是无害的……不，就算是有害的，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总之，今天先到这。”
“是……非常感谢。”
林崎再次郑重其事的，对着我鞠了一躬。我轻轻地用中指扶了扶眼镜，转过身准备离去。
然而身后依旧传来了撕裂空气的挥刀声。
“……喂，我说，结束了。”
“恩？啊，是的，辛苦您了。”
“所以说，不用挥刀。”
“不，我还不能休息。”
她背对着我，丝毫没有停下挥刀的意思。飞舞的秀发像是为了证明她的决心似的来回舞动。纯白的丝带仿佛被乌黑的发海吞没一般，唱出不安的色泽。
总觉得，那糅合了一丝悲壮的凄美与决绝，宛若美艳的修罗。
……一般人看到这副姿态的话，八成，会被摄去心神的吧？
“但愿没人来。”
再怎么说，这种深林之中，也不会有人来吧。
“喂，真山你这混蛋……那个天宫月真的会在这里？”
“是的花冈大哥！我之前跟着她们过来的啊！在那边！”
……刚这么想着就出现了不应出现在此处的气息。
我竟然会被跟踪？因为太过在意林崎少女，注意力分散了么……这下连跑路都来不及了啊。
我回过头，似乎在哪见过的，好像是一帮不良的男学生从树林那边凑了过来，将我堵在原地。
“喂你！找你半天了！在这里摸什么鱼啊喂？！”
“……”
谁？
来找我……之前在哪见过么？
我带着“你谁？”这样的视线望着他们。不知为何，为首的那名黄毛正一脸屈辱纠结地瞪着我。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啊啊？！要干吗？！”
“花冈大哥！不是这样啊！”
突然就露出一副尾巴被踩的样子。身旁的，像是跟班一样的耳钉男急忙大声喊道。
话说……花冈？
……
啊，想起来了。那个态度，卷舌，还有黄毛……这个人，不是之前在天台上差点变成恶魔，处在觉醒临界的混混么？
所以，这是来报仇的？
一想到林崎少女还在自己的身后，不知为何，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从胃部升起。我有些冷淡地盯着面前的数人。
以对方无法看清的速度冲上前先踢出一记扫堂腿，快速站起身后，用寸拳猛击身体浮空男生的腹部，顺势抓住左边胖子的手臂，绊腿加过肩摔砸向右边的瘦小男生。接着立刻弯腰，同时用后撩踢踢起胖子身后的双下巴并翻身落在倒地的胖子身上再次跳起，用空中的战斧，以脚后跟扣向瘦小男生身后一段距离的壮汉——
……什么的是不可能做的吧。先不说允不允许的，本身就麻烦死了。
不过是些许的涩味与泥沙而已，赶紧打发他们走。这么想着，我打算就这么直接跪下。
“花冈大哥！我知道很难啊，但是事关我们的侠义！快点和弟兄们一起谢罪——”
还没有跪下，那边的小弟们突然变得吵杂了起来。我有些疑惑地望向前方。
然而，就在这时。
“——？！”
庞大的“鬼气”，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本能的察觉到从右后方飞来的银光，蹬地，扭腰，使手臂以最大的幅度甩出，伸直五指，刺去。
“片玉击节碎。”
刀刃被指甲弹开的触感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奏起一圈圈的涟漪。
“？！什、什么回事？！”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的男人们慌乱了起来，问出了我此刻的疑问。
“……你做什么？”
我看向面前，打算斩了我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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