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卓高东南五公里外，有一座小山丘。
连绵的小型丘陵重重叠叠，流过C市的主要河流和它毗邻为伴，成为了这里的主要地标。她们一起斜斜的掠过了C市的主要城市区域，将它生生划为了两半。
位于河流的北方，也即是俗称为“上水”的区域，和南边更大的下游流域，自然而然的分别形成了贵族的领地和平民的生活中心，从很久以前开始，组成C市的这两个部分就老死不相往来。
讽刺的是，大自然的一次无心之举，反倒成为了人们互相猜忌、老死不相往来的替罪羊，
就好像切断人们的关系的，似乎是这座山这条河一样。
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这里是山的南麓，从宽阔的河面上吹过来带有濡湿暖意的空气并不能抵达，吹过来的，只有干冷的山风。和就在山的对面那人来人往，秋意盎然的山峦完全不一样，这里荒草戚戚，为数不多的几株叫不出名字的落叶灌木也长得光怪陆离的，幢幢树影，在风中不住的摇动着，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夏侯缘镶站在车前，手里抱着一件宽大的加厚外衣，在万里无云的青空下，这个着西装，右眼戴着紫色绣着玫瑰眼罩的女孩子，突兀的站在那里。
她的主人——曹瞒——正单膝跪在深深的草海中一块不甚起眼的青石板上，石板的正中心，有一块小小的墓碑。
墓碑已经旧了，山上的风磨圆了它的钝角，周围却不见有杂草生长。
他斟了满满一杯葡萄酒，放在石板上，然后就这样静静的，静静地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到来一般，亲手拂去了落在墓碑上的枯叶。
他的脸上既没有哀伤，也没有迷惘，但是缘镶却为他忧心不止。
曹瞒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他常年被严重的心脑血管疾病困扰。外界一丝细微的气温变化就足以让他承受莫大的痛苦。像今天这样吹风的日子，光是要维持外出的状态就已经很不容了，他的每一个动作变化，都要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才能完成。
唯有服用大剂量的药物才能让他的身体不至于迅速的垮掉，但是长时间的服药也对他的身体的其他部分造成了几乎是不可逆的损害。他的身体几乎不会再有色素沉着，几年间，曹瞒的皮肤和头发，都已经以极其迅速的速度发生着改变。现在也许看不出来，不过再过个几年的话，相信要想辨认出他过去的样子，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那个叫做刘悖的少爷，一上来就十分无理的唤他做“雪娃娃”，虽然缘镶明白他没有恶意，但是她在听到刘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把他揍扁。事实上，要不是在出发前曹瞒几次三番的叮嘱他“这是我的客人”的话，她当时就准备着下手了。
不过那个刘悖少爷似乎并不是个她最厌恶的“臭屁小子”，这一点让她很欣慰。
······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吧？”
缘镶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着一点，然而她努力过头了，失败了的嗓音宠充满了像是低沉的让人觉得“她在生什么气？”也不过分的焦躁感。
熟悉随从性格的曹瞒并没有责怪她。
反倒是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
“是啊，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所谓人死后三年魂七年魄。
今天似乎就是他们最后一次来为这个无名的小墓碑扫墓的日子。在过去的七年间，他每天早上都会来，为这座墓碑倒上一杯酒，然后这样一直守候到温暖的阳光能够铺满这里为止。
放在墓碑前的酒杯里，是曹瞒自己酿制的葡萄酒。
本来的他，是不会喝酒，更不会酿酒的。在她在这里之前，这些全部都是她的兴趣。七年之后，曹瞒已经可以自己制作出葡萄酒和更加爽口的青梅酒了，也从以前的滴酒不沾到现在已经足够可以和人一醉方休的程度。
但是他更喜欢的是，在寂静的夜晚，一个人为自己倒一杯。
因为能和他对饮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拼尽全力想要把她的影子拥抱在身边，简直就像是要在自己身上复刻出她的影子。
“你喜欢这里吗，缘镶？”
他静静地问，声音温和的简直不像是平常的那个他。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
缘镶板起脸，她怕要是自己不这么做的话，感情就会像洪水一样从绝提的破口倾泻而下，少女的矜持不容许她在主人面前如此失态。
“我不喜欢这里的景色，这里的味道，还有能让您身体变糟的风。”
她的话语有一半是出自真心，因此曹瞒也只得对此笑笑表示理解。
“是吗？我倒是很喜欢这里，景色，味道甚至矫柔在指尖的微风。”
他捧起一捧新土，盖在小小墓碑的基座上。目光中满是平静和慈爱。他伸出手，像是在空中抚摸什么东西似的。
“听啊，缘镶，你听，这秋日暖阳下鸣叫的昆虫，还有衰草间流过的微风，在这捧泥土下，长眠于此的人在多么平静的安息。”
酸楚的感觉涌上了鼻头。不行了，已经忍不住了。
一阵风刮削着曹瞒的脸庞，他的身体不自然的动了一下，缘镶赶忙把手中的衣服批到他的肩膀上。要是再发愣一下的话，她就会哭出来的。
事到如今，你还是忘不掉她吗？
她不能这样问，这根本不算是什么问题，曹瞒这个人能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她。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永远不可能取代她的位置，不甘和怨气淤积在了缘镶的心头。
“·····梦得·····”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
听到“梦得”的瞬间曹瞒就转过身，用似怒非怒的表情正色盯着缘镶。他用手拍了拍墓碑。
“这世界上，唯一能用那个名字叫我的，只有一个人。”
“········”
“她就在这里。”
他笑了，不是那种业务性质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就好像他想要见的人就在他的身边。
心中的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云烟，随着感情一起在青空下消散。缘镶默默地靠近他的主人，替他把外衣裹的更紧了一些。
“时间到了，您今天接下来还要和袁家的两兄弟见面。”
她决定把心封锁起来，只要做该做的就好。
如果他希望我成为一把刀的话，那我替他披荆斩棘就好。
如果他希望我成为一面盾的话，那我为他遮身蔽体就好。
缘镶最后看了一眼雾霾散开，变得清晰可见的城市。
“我们再不去的话就麻烦了。”
心底里的小小情愫被埋在心底。
“谢谢你，缘镶，陪了我七年。”
“嗯，这些都是当然的。”
她努力笑着回答，哪怕眼中夹杂的泪花已经止不住的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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