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地面的蜡烛火光闪烁了一下。这时，雨龙芥把吃空了的铁罐放到地上，表情稍微沉重起来，手不知不觉摸上了地面的钢刀。他声色不变地继续说：“是很正常。不过我想问，你难道只有复仇的念头吗？你只是这样而活着吗？”
“严格来说，也不是复仇。”
医歌不再把鳕鱼罐头往天花板上抛。她把手放上旁边的大书架，脸色变得沉凝；目光虽然在瞄着地板，但实际却不知道在瞟向哪里。“大叔还记得人家刚才说过的话吧——人家是精灵，不是人类。精灵原本是没有肉体的；哪怕拥有了像人类一样的身体，对身体的掌控也不熟悉，不能完全发挥肉体的功能。——换句话说，人家现在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是人家藉由空中流淌着的自然法力所感受的，而不是通过身体的五官去获取。人家的眼睛压根就看不见什么东西，鼻子也闻不到什么气味。同样，人家也没有心脏，贯穿人家心脏的长矛哪怕有多锋利也好都不能使人家死亡。如果说感情是由脑袋所产生的一种‘反应’，那么人家理应就没有感情这种东西。人家此时此刻的‘感情’都是模仿你们的；不过是通过观察你们人类的各种反应之后模仿出来的一种伪造物；对某种事物所产生或改变的‘感觉’，仅仅是觉得‘你们人类也会这样吧’而跟随着模仿和改变而已。人家其实什么都没有。即使拥有肉体，身为精灵的人家依旧不是人。大叔口中‘只是这样而活着吗’中的‘只是’就已经是全部。对于人家来说没有什么是该去守护的——‘守护’这个概念对于人家而言本身就不存在。”
“也就是说，你们精灵不会对肉体的消失而害怕吗？诶，那么，你现在的身体又是怎么来的？”
“精灵一族的核心只有灵魂和精神，肉体并不一定需要存在。需要肉体的话，以同等分量的灵魂为代价制造一个就行了。为了制造人家当下这个身子，人家的灵魂之火可是要短了一百年呢。”说着说着，医歌带着少女的娇声轻快地说道。
“‘灵魂之火’？”不懂法力的雨龙芥听得一头雾水。
医歌便解释说：“万物由灵魂、精神和肉体组成。正如‘身体流光了血就会死’一样，灵魂的‘灵魂之火’一旦耗尽，那么，灵魂也会像流光了血的肉体一样死去。精灵的性命啊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只不过比你们人类要长一点，比神狼一族也长一点，顶多活个一万年吧！”
“是吗，跟我不一样呢。”理解了医歌的话后，雨龙芥摸着脑袋嘴含浅笑地回答。犹豫一会后，他继续漫不经心地说：“对于我而言，身体怎么能缺掉呢？身为战士，哪怕灵魂腐朽了，精神颓废了，身体也依旧无比重要。”
“身体，真的很重要吗？”精灵的脸带有好奇地问，语气也像个小孩子一样轻快。
“能拿刀砍人的不就只有手吗。”
雨龙芥瞧了医歌一眼，手紧握起钢刀，心跳捎急快了起来。医歌空洞的瞳孔也别有意味地沉凝住他。她右手攥住那罐鳕鱼罐头，而原本放上书架子的左手下意识绷紧了起来。
对于精灵而言，雨龙芥的背后仿佛有人似的，让她全神贯注他背后那片蜡烛光芒所照射不到的黑暗。可那片黑暗完全没有人的动静。
“不懂吧，人的身体是很重要的。”雨龙芥维持原样继续说。“我只是为了身体而活。但也可以为了别人的身体而活。”
“这是因为你是‘士兵’吗。”医歌问。
“上战场的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君王而战。我是国家的剑，公主的盾，古都城的战士，哪怕我获得了‘少校’军衔，当了公主的御剑待从、古都城的司令，也是为了别人而战的。从我至今不变的立场来看，我活着就是为了保护大家。我要守护的东西有很多，可自始至终，‘那些东西’都没有太大地改变过。我没有余裕去为自己而战。不为自己，这是我至今为止活着的意义。”
“那你也是什么都没有呢。”
“有哦。我有心，我有血，我有健康的脑子和健魄的灵魂。身体很重要。身为精灵的你难道不明白吗？公主啊也会为了你身体上的伤而难过吧，丫头你怎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你藉由法力，又真能看清楚周围的东西吗？”
“不知道。如果说这具躯壳感受到的东西是假的话，那肯定是周围出问题了。”
突然，雨龙芥动了。
他双手反执钢刀，猛地往医歌的方向跨了一步，将提起的钢刀刺入精灵身旁的书架，透过被刀锋贯穿的书本，横向往书架的另一面戳了进去。
同时，医歌反应回来，举起手中的鳕鱼罐头，朝雨龙芥的背后——那片蜡烛的光芒所照射不到的黑暗——甩去。喀，吧嗒，黑暗的深处传出了铁块与骨头碰撞所产生的两下碎裂声。
“丫头，书库里潜伏了两个人，都是刚刚从大门溜进来的。”雨龙芥在医歌的耳边轻喃。“啊，是这样没错，其中大叔你身后的一个，人家帮你解决了。”医歌眨了眨眼睛。“溜进来没有发出声响，看来都是身手极好的人呢。”
书库深处的窗口不断透入外面天空雷电的惨白闪光，这股光芒蔓延到雨龙芥和医歌两人所站的地方，照亮了二人脚边地板上还剩吓半截的红蜡烛。红蜡烛的周围流淌着一片通红的液体。这液体不仅流淌在地板，一部分还粘上了木书架，溅入了书纸的里头。
红蜡烛被惊动了一下，随后又静了下来。
雨龙芥拔出刚才插入书架的钢刀，一柄一米八长、红白交映的钢刀，在黑暗中闪晃了一下。“书库外还蹲守着十几个正在看情况的守卫。看来，这两个人应该是探子。”目视雨龙芥背后一具躺在地上、头颅部分倒进蜡烛光芒的范围里的尸体，医歌沉静地低喃。
“我知道，”雨龙芥应道，“你让开，书架后的那个还活着，我……”
雨龙芥话未说完，医歌搭在书架子上的手猛地使劲。随书哗啦啦的掉落下来，书架往后倾倒了下去。她直接就把书架推到了。雨龙芥口中那个“还活着”的人估计在这五米高的大木架和书本的重量下不会好受。
医歌把书架推到的这一行为，成为了潜伏在门口那边的人进攻的引子。顷刻间，书库里吵闹起来，门口处传来一声急躁的脚步声，匕首与金属交接的哐啷声，铠甲上下颠簸的碰撞声……
“他们确认到了我们的位置。门口我们已经不能走了，他们还会叫其他人来。啧，我们从窗口跳出去！”雨龙芥边叫道，边跑向书库深处窗口所在的方向。
“也只能如此了。” 医歌跟在了雨龙芥的背后。
嗙啷！正当他们朝书库深处跑去，欲想从那边的窗口逃走时，他们的前方传来一股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刹那，城堡外头的暴风雨吹刮了进来，并夹带入一股含有雨水味的劲风。
“糟了，那面也有人堵住，我们被两面夹击了！”雨龙芥转身。风把雨沫吹上了他了脸，拂起了他的及肩的头发。“只能放手一搏吗——”
“呀啊。”从这股迎入书库的寒风里，医歌发现了什么而微微惊呼一声。她从风的气流中嗅到了某人的气息。“是茜！人家知道她在那里了。”可她话未说完，急促的脚步声从书库的四周响起，并越来越迫近。
铠甲因走动而发出的相撞声充斥了一种压迫感，使人联想到强权和威迫。感觉到四周敌人的杀气都涌了上来，雨龙芥提起了钢刀，双眼不屑之余又略带认真。
“不得不去了。”
少女这般说完，无视了旁边的男人，径自一人往窗的方向跑去。面对几乎迎脸撞上的几个士兵，她手轻搭上他们的双肩，身子轻轻一跳，便从半空翻了过去，然后凭借窗口飞溅进来使地面变得光滑的雨水一路滑到了窗边。手撑窗台后，她身体一转，翻了出去，消失在外头风雨交加的灰色雨幕中。
“喂……！”被留下原地的雨龙芥眼睁睁地看着医歌就这么离开了书库。他刚想学她那样子也离开书库时，却不料城堡的士兵已经涌了二三十人进来，把他团团围住，包了四五六层。
“啧，”男人回首，凝视这群把围住自己的士兵。忽地，一道白丝线悄悄从他手心涌现，沿着刀柄爬上了他钢刀的刀锋。“也罢，就让我来为你殿后吧。丫头啊，快点去找到我们最重要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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