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这一人一骑是何时冲进战场的。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对手身上的张燕没有察觉，屏息注视的盗贼们没有察觉，而于吉，只当那是盗贼中的一人而已。
——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擅自过来了。
于吉注意到有一匹马正在向自己这边快速靠近，对于有人违反了张燕的命令这一点她多少有些意外，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现在的她并没有胜算。
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同时应付两个方向的进攻。那匹马距离越来越近，她正打算掷出刀刃，一道熟悉的声音令她的动作凝固了。
“吉姐，把手伸出来！”
……小云？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难道她不知道这么做会有多危险吗？
面临绝境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丝生存的希望，于吉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并非不怕死，在快要溺水的时候，哪怕水面飘过一根芦苇，就算明知不会有什么用她也会不顾形象地伸手抓住。
只是，她实在不想让这名少女被自己拖累一起沉入水底。无论那娇小的身体再怎么强大、纤细的手臂再怎样有力，她毕竟还是个单纯可爱的孩子，是应当被人保护的年纪。
随着小云喊出声音，盗贼们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是她！是那个抓了老大的女孩！”
“她要救人，快去拦住她！”
盗贼们蜂拥而来，而小云的马已经跑到了于吉身边，在那一瞬间，于吉脑中闪过数个念头。应该出言责怪她不守约定，让她赶快离开吗？但是如果这种做法反而耽误了逃跑的时机……
头脑还未得出结论，身体却已经擅自动了起来。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自掌心传来，伸出的手掌被另一只小手紧紧握住，接着整个身体都被拉了起来。一丝抑制不住的安心感涌上心头，于吉嘴角微微勾起，因自己的怯懦露出一丝苦笑。
——上天，为何总要给我借口？
——到头来，还是贪恋自己的生命。
“别让她们跑了！”
张燕发出一声怒吼，举起长刀脱手掷出，于吉察觉到那凌厉的风声，摸出身上暗藏的最后一枚飞镖打向长刀。与击落长刀的清脆响声一同传来的，是尽力压抑却仍不慎发出的呜咽。
“咕……”
于吉的心往下一沉，她知道小云后背受伤了，但拉着她的手力量却一丝不减，这样只会让伤口更加扩大。
“你……你没事吧？”
“没关系的……”
小云尽量想表现出轻松的态度，那种勉强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她将手臂用力向上一提，于吉借着这股势头跨到了马背上。于吉想伸手去确认小云的伤口，又怕自己触碰的位置不对造成什么麻烦，犹豫再三，她还是伸出手顺着小云的脊骨缓缓地移动下去。当她的指尖感受到伤口边缘卷起的皮肉时，一直悸动不安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
“还好，伤口不是很深，但是不快点止血的话会很危险，你还带着那些药吗？”
“不行的……用药的话会很痛，我会握不住缰绳……没事的，很快就到村子了……”
小云的呼吸渐渐无法保持平稳了，于吉知道这是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的证据，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毫无作为地坐在马背上。
“……为什么要回来？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之人，你没必要冒着危险来救我的。”
“那吉姐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我……”
“为什么在我被人欺骗不知所措的时候，要来帮我赚回买药的钱呢。”
“对我来说，那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为什么在被坏人追赶的时候，要一个人去面对他们呢？”
“因为，那都是我的判断失误所导致的……”
“你在骗我。”
“……”
小云的声音虚弱得让人心疼，明明如此，却又是那么坚定，压得于吉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吉姐，你为什么要这样……擅自靠近过来，让关系变得亲密，却又一句真话也不说就这么离开……”
于吉没有回答，她默默地从后面抱住小云，血从小云背后的伤口中渗出，渐渐将于吉的前襟染成了一片红色。
“拜托了，请告诉我吧……”
“我……以前曾经是一名乡下教师……”
小云又一次恳求着，于吉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闷，身子像在哭泣似的微微颤动。
“那时候我有很多可爱的学生，年纪都和你差不多……那年冬天，附近山里跑来了一伙盗贼，那时候他们饥寒交困，只需要几百名士兵就可以剿灭他们……可是，无论怎么向郡府报告，太守却都不肯出兵……”
“他们，袭击了村子吗？”
“我……约好了要保护她们的……”
于吉的声线变得有些嘶哑，这个直到生死关头都没有失去镇静的人渐渐崩溃了，愈发动摇的话语近乎忏悔。
“我什么都没能做到……大家都死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四处流浪，想把那些事彻底忘掉，可是她们却一直在那片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紧盯着我……如果……如果你被盗贼杀死在我面前的话……我……”
“我不会死的。”
小云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已经快要没有讲话的力气了，然而她却在这种情况下笑了起来。明明自己正背对着于吉，明明于吉不可能看到，她却仿佛在安慰于吉一样，静静地微笑起来。
“我绝对不会死的，绝对不会离你而去的……”
到了最后，那声音已经微弱到快要听不清楚了。于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抱着小云，想要用自己紧贴的身体去堵住小云背上流血的伤口。
逃亡不知持续了多久，两人留在地上的影子也渐渐拉长了。马匹已经不堪重负，求饶般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终于……到了吗……？”
有些迷离的视野中，几道炊烟从不远处的山谷附近升了起来，小云忽而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恍然间，一直紧握着的缰绳从她松开的手指中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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