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郝一鸣的故事》
文/写意
也许是在异乡求生的压力太大,也许是乡愁和餐厅细碎的音乐带起了郝一鸣的思绪。他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而在郝一鸣的故事里,瑟听到了一个家族久远而传奇的故事。
郝一鸣的故事,要从1935年的上海开始。
1935年的上海,山河动荡,风雨飘摇。
有钱人都纷纷往租界里面搬,可租界也并非净土。里面有着小洋楼和法国梧桐,也有着大世界和歌舞场。十里洋场的红尘起伏,日日夜夜的笙歌不断。
郝一鸣的故事,要从他爷爷郝文思讲起来。
郝文思,丙辰年生人,属龙。1935年的时候,他正好19。
郝家算是耕读传家的地主阶级,当年在南汇和苏州等地都有田有房。郝文思从小就当少爷养大,在他十四岁那年,家里就给他定了亲,是黄家的一位小姐。
黄家是历代从商,到了这一代不仅在苏南有养丝厂,更在上海当了商行的买办,自己还有几个门面铺位,算得上大富人家。黄家小姐比郝文思大两岁,在上海的女学里读了几年书,这在当年的时代里,也算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可偏偏,郝文思少爷受的西式教育,学习的是新青年。对家里给自己定下这门亲事极不满意。抗争了几次,家里只当他年少叛逆,并不以为然,总觉得到了婚嫁的年龄,自然就好了。
这一年,郝文思19,黄家小姐21。
两家已经开始议嫁了,可郝文思少爷却因为一次文艺公演,爱上了大上海歌舞场的当红歌女——江飘萍。
江飘萍本来是哈尔滨人,自打东北沦陷就跟着家人逃难到上海。可惜投亲不成,又赶上父亲病危。极难之中,她跳入上海滩的大世界,从歌女开始卖唱为生,不到三年艳帜高张成为歌舞场上的一号红牌人物。江飘萍本来也在东北读过书,做了歌女之后依旧是各种进步杂志的忠实读者。一来二去,跟出入在歌舞场的郝文思颇有共鸣,进而情愫暗生,两个人谈起了时髦的自由恋爱。
这件事,很快就被黄家知道了。
黄家本意是要求郝文思跟这些欢场女子断了往来。可郝文思却放话说,只有江飘萍才是他唯一的真爱。黄家也是富豪之家,见这话不成个样子,立刻退婚。不到三个月,就把黄小姐另嫁了其他的少爷子弟。而郝文思也成了江浙一代出名的纨绔子弟——包歌女,不务正业。
郝家本来还想着转寰此事,可黄家这样利落的退婚发嫁,让这件事尘埃落地,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两家结亲不成反做仇。
这事,归根到底,是郝家理亏。
同年,黄家的商行里全面清退郝家的货品,而且对外则宣布他们家的东西质量不好,价格又浮,狠狠的打击了郝家一次。
郝家理亏在先,而应变不及在后,只能生生吞下了这口暗亏。偏偏祸不单行,那一年江南的年成不好,因为地租抗租的问题,郝家在苏州的田地又有了纠纷,在收地的过程中跟佃户厮打惹上了人命官司。本来这只是普通的经济纠纷,虽然因为失手惹上了人命官司,可民不举官不究,只要用钱总是可以摆平的。
偏偏黄家此时得知郝文思和江飘萍已经同居。立刻买通了申报的记者把这事炒大。
郝家赔了钱不算,郝父还因此数入监牢,最终病重不治身亡。而郝家也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疲于奔波被各方势力敲诈勒索,短短数月不仅仅钱财赔光,连房子都折卖变现,成为上海棚户区普通的一户贫民人家。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因为江飘萍和郝文思的自由恋爱惹来的。
郝母也因此跟郝文思彻底断绝了母子关系,发话老死不相往来。
郝文思,从一个少爷、进步学生,瞬间变成是待业青年。
幸亏,还有江飘萍。
这段日子,江飘萍对郝文思不离不弃。江飘萍拿出全部积蓄在上海的租界弄堂里安置了一间小房子,打算归隐后跟郝文思好好过日子。
两个人都已经没有了家人,只能相互依靠,希翼能在乱世谋得一个栖身之处。
很快的,江飘萍怀孕了,就从大世界辞了出来。她年龄渐长,盛颜不再。大世界歌舞场的竞争也非常大,故此大世界也没有为难她,直接让她回家了。
不久之后,两个人的爱情结晶出生。是个男孩子,名字就叫做郝爱国。
这个时候郝文思在上海一个杂志社谋得了一个职位,每月八块大洋,外加江飘萍以前的积蓄,还算过得去。
可接下来连续的动荡,让物价飞涨。而郝文思的杂志社也因为言辞过于激烈遭到了巡捕房和亲日派的联手打压。
当郝爱国还没满周岁的时候,郝文思失业了。
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一边是疯狂上涨的物价。
江飘萍跟郝文思大吵了起来。
郝文思死抱着他的信仰和理想不松手,他觉得江飘萍变了,变得市侩而功利,成为一个面目浮肿、粗鄙而丑陋的中年妇人,再也不是那个他心中蹁跹的白莲花。
在这样的现实下,江飘萍毅然又重回大世界。
至少,她要赚回儿子的奶粉钱。
可现实是残酷的。江飘萍离开大世界已经两年。当红的花旦、小旦都换了一轮。她如今年龄偏大,且又已婚生子,历经了柴米油盐的磨砺,连气质都变得伧俗起来。如今她回去,连花牌都挂不上大世界的外墙广告。
好在江飘萍向来会做人,跟大世界的经理留着三分香火情。
看她如今生活困顿,经理同意她回来,不过不能做当红的歌手了,只能做个舞女。
舞女,在当时的地位要比歌女低了很多。
不是站在舞台中间唱歌,而是要下场子陪跳舞的。这种工作,是要被人揩油的。而且舞女还要兼职去陪客吃饭,大世界有时候会需要有一些觥筹交错的迎合,往往都是舞女们作陪。
江飘萍晓得舞女作陪里面有很多难堪的丑事,可如今她还有什么挑拣的余地?好在经理知道她还有个孩子,等闲作陪并不让她去。只要陪着跳舞就好了。
可有一天,经理还是点了江飘萍去作陪,客人要求做陪的舞女数量巨大,经理塞了江飘萍去凑数。
那一次,出了大乱子。
一般找舞女作陪吃饭的,都是生意人。可那一次的作陪非常奇怪,那个客人要了一个大包房,点了10个舞女,却不要她们唱歌陪舞敬酒,只安排她们在角落的沙发坐下等着。
有些年轻的舞女不高兴,客人这样冷淡,说明给的小费不会太高。这对于舞女来说,是非常大的损失。可江飘萍的社会阅历要比这些小舞女多,她机敏又低调的不做声,按照客人的安排,坐在角落里。
有些小舞女大概觉得今天拿不到小费,态度就变得有些张狂,翘着腿嗑瓜子,相互肆意的打趣。想着吃和玩个够本。客人也没有进一步阻止她们,任凭她们在角落里嬉笑。
可江飘萍觉得不对,她暗中观察,发现客人的神态一直非常慌乱。不时的掏出一个手帕在额角拭汗。
恰好四月,夜风尚凉。
舞女们都穿着夹层的旗袍,这不是一个会无故出汗的季节。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客人在紧张。
那个时代的大上海,那一日不死几个人?江飘萍站起来,客人立刻紧张的问,“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江飘萍赔笑,“想去方便一下,刚才水喝多了。”
客人的脸色稍缓,可还没有说什么,包房的门就被一脚踹开,一行黑衣人走了进来。
客人见状,立刻脸色大变,尖声质问,“桂五,怎么会是你!”
为首的那个人被称作桂五,他长得有些苍白阴郁,似乎带着满身的愁绪。可让江飘萍印象最深的,确是他那一双眼睛,特别的明亮。
桂五嘿嘿的笑着,对着客人说,“白先生,你可让我们找得辛苦了。”
一听这话,江飘萍立刻知道不对了,双方一定是有夙愿的。她立刻小心的坐了下去,并开始不动声色的往后挪动。
好在来人和白姓客人都没有注意这群在角落的女人。
桂五看着白姓客人,往前走了两步。
白姓的人不断后退,并且色厉内荏的大声喝问,“你想干嘛!你想干嘛!”
桂五往前走了两步,坐到大厅中间的圆桌旁边,把脚往桌子上一搭。
他身后的几个人半包围的围绕着他,死死的封住了所有的出口。
直到这个时候,桂五才缓声说到,“白先生何必聪明人装糊涂。我想要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白先生额头的汗水愈发的密集起来,顺着他的额头不断的滴落。他喃喃的说,“不!我不知道。东西,东西不在我这里了。”
桂五的嘴角却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哦?!真的么。白先生倒是说说,东西不在你那里,又在什么地方呢?”
白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手帕,胡乱的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我交出去了。给了叶子风。”
桂五的表情有瞬间变化,“叶子风?隐修会的叶子风?”
白先生点头,“就是他,给了他的。”
桂五目不转瞬的看着白先生,嘴角的笑容愈发的明晰起来。
看到桂五的表情,江飘萍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多年欢唱求生,要说在这样下九流的行当里能修炼什么功夫,首推的就是察言观色。桂五这个人,一看就不会是个好相与的。这样的人,他面上笑得越胜,手下捅的刀就会越狠。
现在江飘萍不求桂五能手下留情,放过白主顾一马,只希望他能不迁怒自己这些苦命女子就好了。想到这里,江飘萍又不动声色的往后挪动。
其他女孩子不明白,也就任凭她悄悄的挪到最后面。
果然,桂五笑着看向白先生,忽然伸手抬了抬。他身后的一个黑衣人递过来一个没有盖子的竹篓。
桂五没有看,用力把竹篓往桌面上一扣。一个球状物轱辘轱辘的就滚向白先生。
开始众人都没有看清楚,可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赫然有人发现,那是一颗被砍下来的人头,血迹斑斑,白骨森森,两只瞪得溜圆的眼睛正对着白先生,死不瞑目。
“啊!!!”有的小舞女发现是颗人头,立刻尖叫起来。
可黑衣人迅速从腰上拔了一把手枪出来,比划着对准舞女们,厉声喝道,“闭嘴!”
欢场女子除了要懂得察言观色,第二重要的就是要识时务。江飘萍和另外两个年级稍长的舞女立刻出手,一手一个抱住前面舞女的嘴巴,紧紧的按住了。同时在她们耳边低声说,“别吵,忍住。一定要忍住。”
大概是有了明确的指令和依靠。虽然怀中的少女们还在瑟瑟发抖,可毕竟停止了尖叫。那个黑衣男子也就收起了手枪。不再搭理她们。
桂五从头到尾,都没有瞄向这边一眼,反而盯着白先生说,“我查过了,叶子风的身上没有。还在你这里。”
白先生的汗水已经汇成了小溪。
江飘萍一面按着小舞女们,一面在内心祈祷着,“给他,赶紧给他。这时候什么东西能重过命啊。给他啊!”
白先生终于开口了,“可是我已经答应上交给隐修会。如果我到时候交不出来,会死的很惨的。”
桂五哈哈哈的仰天长笑,露出两个尖尖的犬齿,“白轩民啊白轩民,我真是奇怪了。你到底是怎么当上白家的家主的。你那脑子里莫非装的都是屎吗?!”
“你怕被隐修会追杀,你就不怕我现在弄死你?!你什么时候听说我们黑血比隐修会还善良好忽悠了?!现在给你五分钟,如果你交不出来,就死!”
白轩民颤抖着争取,“你要那东西,给你也不是不行。可你要保我白家满门的安全。”
桂五呲牙笑了下,“行啊,这事我答应你。东西呢?”
白轩民说,“东西当然不在我身上,我放在花旗银行的保险柜里了。”
桂五不以为然,“这个也容易,你现在跟我去取。”
白轩民拒绝,“这大半夜的,银行都没开门。得等到明天早上。”
“啪!”桂五却猛地一拍桌子,“你少给我找借口,我们天选者要取个银行保险箱,还用等到它开门吗?!”
白轩民似乎要说什么,可不敢。嘴唇憋得发青,表情十分屈辱。
就在这个时候,桂五猛地一个翻身扑向白轩民,大喝一声,“白轩民!你敢骗老子!!!!”
然后桂五就以更快的速度往后退去,嘭的一声摔在墙壁上,在脆响过后,他的一个臂膀已经不能动了。桂五的手下反应也非常快,就在桂五飞起来扑向白轩民的同时,他们已经集体拔枪,准备射击。
可当桂五飞回来之后,那些射向白轩民的子弹竟然都反弹回来,射在他们自己的眉心,几乎瞬间,桂五这边的人就已经伤亡殆尽。
而在白轩民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桂五死死的盯着那个女人,说了两个字,“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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