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吴子柳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下，显而易见的不是红场的长椅，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这里大概是哪边的床铺，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消毒水味，尽管设计上极力减轻了这种会令人紧张不适的味道，但吴子柳还能分辨出它们，继而他知道了，这里位于绿区，魔网医疗学部，至于具体位置的话，大概是某一间专门针对法师的特殊治疗室。
他曾在入学手册里看到过有关于“魔力诊疗室”的介绍，除却一般的医学仪器之外，该诊疗室内部的空气魔力浓度要大于外界空气，相应的为了确保人体机能的运转能够让较高浓度的空气魔力发挥治疗作用，在室内还辅以高浓度氧气。这也是让吴子柳觉得“相对舒适”的原因。
剩下的还有一个问题。
他知道自己昏迷了一段时间，到现在为止还没能知道这期间过去了多久，更加明了的一点则在于……昏迷的人可不会让自己出现在绿区，从红场到这里距离可不短。
其实吴子柳还面临着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只不过这个人的思维回路一向有限，况且堆在自己身上的谜团已经数不胜数，他本人也不介意把新累加上的问题继续往脑后抛去，用“随缘”这个词来形容吴子柳的作风倒是贴切。
左侧是诊室的墙壁，于是他把头偏向右侧，果然看到了有人守在身边，虽然看上去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穿着一身九色区配发的实验服，右襟上有一枚九色区的九叶标志，因为暖气的缘故解开了大衣的纽扣，露出里面的校服和短裙，女孩的脸埋在一本书背后，姑且扫了一眼标题，上面是吴子柳完全不认识的文字。
只知道，这本书上有“法术”的痕迹。并非因为被法师接触而留下了魔力痕迹，而是这本书承载了某种“法术”，无论是曾经有人往这本书里载入了法术或是书籍本身是另一个法术的原典，在大部分法师的眼中这类书籍都可以被称为“法术书”，在吴子柳的感官之中则更加直观。
从懂事开始，他便能辨认出任何一本法术书——归功于他“法术敏感”的天才体质。
纸张背后传出少女细细的呼吸声，暖光灯下少女的黑发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魔力空虚的后遗症还在折腾着吴子柳的身体系统，但好在症状正在减轻，大概是多亏这“法师框体”的作用，他估摸着，原本这种程度的虚弱得持续整整一天——那是教科书上的数字，对于自己而言可能还要再多加个半天。
简直成了挥之不去的病魔。然而上一次陷入魔力空虚是什么时候？在吴子柳的回忆里再也没有如此软弱的印象，更不用提那时候是又是谁守着自己，这样想来现在躺在这里也似乎不错，那天使般的女孩暂时应该不会离开……至于为何会得出这个猜想，连他自己也只能归为直觉。
紧接着他回想起昏过去之前一瞬间的光景，他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再次重现在脑海内，无论是那富有压迫感的黑影还是灼热的疼痛，像是返场般一并将吴子柳的感官再次洗礼了一遍，就连冷，热，以及疼痛都好似正在发生……他不禁一个哆嗦。
那到底是什么？无论是黑影还是那股炽热的感觉，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很久不见的熟人，久远到几乎以及忘却了有关他的一切，但他现在回来了，把回归的讯息送到你面前，看着你不知所措的样子。
吴子柳承认，他第一次很想弄明白这回事。
然而这位九色区的一年生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首先要做的是动用自己刚刚恢复的力气从床板上爬起来，在这之后，或许他该选择离开……在自己还没有泄露太多秘密之前。
“这里是绿区的医疗区，在你完全恢复之前可以一直借用这个医疗仓。不过等你恢复了，就请你自己离开吧。”
“我觉得……”
“还远远没到可以下床的地步，你太低估魔力空虚带给身体的影响了……真是，你们这种先天法师真的没有顾忌么？”她合上书本，扶了扶棕色框的眼镜，随后补充道，“虽然对于本校（九色区）的法师学院，医疗仓属于免费供应的服务，但这也有些得寸进尺了吧，每一单位的魔力都代表着别人的劳动，用来浪费也未免太狂妄了些。”
她自顾自说着听上去有些辛辣的话，猛然间记起来——
“说起来忘了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琥珀。”她用右手食指的第二关节敲了敲墙壁，“暂时是这个医疗室的管理人，这是我的职业。”
“你不是学生么？”
“一方面是学生，但是九色区的工读生会在课后担任一些职务，白天我在红区上课，剩下的时间就待在这里，每天的工作无非就是让那些像你一样喜欢滥用魔力的新手好受些，近些日子又忙了很多，假期里留在九色区里的无非都是一些先天和法术扯上关系的先天法师。对了说起来……”
琥珀努了努嘴，吴子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身病号服，原本墨绿色的制服现在挂在房间一侧的衣架上，和女孩的大衣挂在一起，就像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两套制服——出人意料地没有多少违和感。
“你的学员卡上记载着导师的联系方式，在你昏迷过去的时间里我已经用邮件联系了他。”
联系号码……谁来着？
陆十。
导师？
吴子柳心底突叫不妙，陆十才不是什么导师，他是个魔头，平时神出鬼没，反倒是你在最不愿他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不，是背后——他几乎有种要夺路而逃的冲动。
——那个人的背后重叠着无数的阴影。有人在吴子柳耳边说道。
但是自己还有问题要问，平日里就算问起陆十他也不会回答。
“法术瘾症。”听他说到一半，刚刚把视线放回书中文字的琥珀不得已再次抬头，目光里透着询问，于是吴子柳再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口气确凿，“法术瘾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安静了数秒，琥珀大概在思索着这话里的意思。一个简单的疑问句本值不起几秒的推敲，充其量只是“该不该如实告诉他”之类的选择，然而这次的关键则是“法术瘾症”。
准确的说，这个词汇对于琥珀来说再熟悉不过，而她也曾经以为，自己眼前的吴子柳应该也是罹患这种病症的无辜者中的一员——从症状来看确实如此。
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再次肯定了自己了判断。
“我本以为，应该所有病人都会在最开始得到这个病症的有关知识才对，看来我想错了。”琥珀吸了口气，用余光检视了一下房屋内的魔力指数数值，还在正常范围，即自然蒸发量两倍于补充量。
“而且我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你的导师没有告诉你，但是既然你问了，我就会负责回答。法术瘾症本身没有什么弊处，但是他会让你始终面对魔力空虚的阴影，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魔力空虚也是可以忽略的问题。”
这是事实，按照目前科玛市的统计数据，人体暴露在空气中时，体内魔力的蒸发量大于自然补充量，大部分的人都处于“魔力空虚状态”，尽管魔力自古就存在于空气中，但它一直只是生命中的过客，魔力的潮起潮落，生命能量的补充和散失，原本是两条平行的线，但法师的产生让它们有了彼此交错的可能。
“但我们不可以，魔力的空虚会对身体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因为从出生开始，我们身体中的某些部分就必须和术式刻印一起运转才能发挥功能，当体内的魔力空虚的时候，那个部分的机能就会受到影响，就像是没了力气手臂就抬不起来，没有糖分大脑就不会运转之类……”
琥珀顿了顿，把差点说出口的那句话藏在心里。
大部分的遗传刻印都会出现在脑部，因此他们会觉得思维迟钝，甚至昏迷——比如说吴子柳。
“然而有代价也会有补偿，烙印在生命中的术式不需要法术刻印就能够发动，有时候甚至就和举起你的一只胳膊那样简单。但这也意味着它们可能不受你控制，就像人类本身无法抑制心脏跳动一样，虽然没有那么极端，但的确有些处于自律启动的法术会不自觉地发动，在他人的眼中就成了法术瘾症，其实并非上瘾一般必须施法才能缓解，而是施展法术这个行动对于我们而言才是正常的——这一个事实。”
听上去未免有些别扭。然而吴子柳想起了另外一句话。
“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学会了呼吸，那是造物者例行在列表上打的第一个勾——但有时不只一个，然而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学会睁开眼睛，所以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终于明白过来，在那堆破碎、无法拼凑的记忆力到底失落了哪一块拼图。
所谓法术，其根源无非是记忆的集合，那一块记忆的拼图已经离开了自己，原本自己已经看到了它的背影，但有人在那瞬间再次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再次沉入意识和黑暗交织的漩涡中，在涡心，他看到一个红色的刻印。
·
琥珀从座位上站起来，确认了吴子柳在暗示术和药物的作用下陷入熟睡后，轻轻道了一句：
“抱歉，为了不让你卷入接下来的谈话，我只能以这个方式让你呆在这里。”
然后她走向房门，门外早已有人等候。
琥珀打开门，把博安妮请入室内。
后者的大衣上也盖着雪花，博安妮的脸色略有苍白，原本从青区毕业的她，这点雪和寒冷完全奈何不了这位将军。但她的确显得有些疲惫——并非寒冷而是疲惫。
她前脚踏入治疗室，那些积雪便开始融化，不，是在淡青色光辉下蒸发。
“这该死的雪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这该死的……开始吸收魔力的暴雪。
法师灾祸列表013：琉璃色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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