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骤雨
曾有那些不曾目睹过灵灾发生的学者们声称：灵灾或许也是财富，从灵灾中幸存的人们无一例外都获得了成为法师的资质，而且都具备特殊的属性，从这样看来，灵灾或许才是众多学者法师们在寻找这的——真正的法术之源。
这大约是二十年前的言论，到了今天，现代法师这个职业以及具备了相当成熟的体系的时代，那些大概是耗尽了余生运气的幸存者们有了第二类称呼。
诸如“余物”，“余罪”，“暗咒者”的称呼一个个被加到他们身上，最后一个降临的是来自法师协会的一纸戒令。
“灵灾的幸存者们不允许接触任何有关法师，魔力以及网络的事物，违者将会遭到法师猎手的追杀。”
原因只有一个，这些幸存者们身上带有世界暗面的诅咒，在他们接触网络的地方，发生灵灾的概率会增大，如果说灵灾发生需要信标指引的话，那么这些身负“诅咒”的人们就是先一步播撒于现世中的诱饵了。
以上。
然而在博辉海看来，这样的看法和二十年前“灵灾是法术之源”的言论一样充满了臆想的成分，灵灾到底是什么，然后“余物”们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一切的答案只有经历过灵灾的那些人才有头绪，然而灵灾又何等神秘，就连经历过灵灾洗礼而且幸存下来的那些人，有关于灵灾的一切认识都被封存在模糊的“暗面记忆”中，只有在某个特定的条件下才能被解锁，被记忆的拥有者查阅。
因此，“余物”的本身就具备着不可忽略的价值，在灵灾的发生成为既定将来的前提下，就算是被诅咒的助力，博辉海都有勇气去借用。
透过术式加持的镜片，他清楚地看到，少年左右双手的手背，都闪烁着像是刻印的辉光。
简单来讲，这个少年，再不济也是两个法师的战斗力。
我那离开了八年的家就在这个地方，因此我不去不行。
少年的理由相当直白。
这个说辞摆明了是借口。
对于自己的判断，博辉海也相当自信，但这一切和“是否放行”完全无关。
博辉海挠了挠头皮，眼前这个少年在记录里的名字叫做南天，除了身为灵灾幸存者这个前缀外，其余的身世都是谜题，老实说贸然让南天前行既不符合行动准则，也不符合博辉海自己的性格。
南天现在算是自己的财产，知识对于法师来说无疑是重要的财产，在南天自己也没法看清楚的那些暗面记忆中，存储着有关灵灾以及世界暗面的知识，是博辉海以及雷瞳急于得到的重要情报；另一方面，南天此时身份不光在外界敏感对他自己也是，当他陷入外界的混沌后，对于自己的定位是否还能掌控？相比较知识而言，对于南天来说，后者才是更加重要的问题。
一阵惊雷在博辉海身后的落地窗外炸响，似乎炸雷劈中了什么东西，在滚雷的闷响后又是一记爆鸣，从21层往下看，腾起的黑烟被越发猛烈的强风吹袭成怪异的模样。明明才到下午四点，现在又是盛夏，天空却和染了墨一般，南天看向远处的天空，云系已经卷积成危险的漩涡状，从中心伸出像是电弧般扭曲的东西，在离地几百米的高空盘旋生长，弥漫着辉光，像是末日降临的前兆。
“该死，天气控制系统也失效了么？”博辉海啐了一口，转向屏幕，看到其上显示的一大堆鲜红的“ERROR”。
“我需要一身轻便的衣服。”南天身上是一套码数过大，穿起来藏手藏脚的白色连体服，他可不想穿着这身，像是傻帽一样战斗，“然后，还需要一些魔力武器。”他亮出双手，空空如也。
博辉海抬起头来，“我猜，你在灵灾之前就成为法师了吧。”
“算是自学成才。”南天点头。
“我不信。”
“的确，那是我瞎掰的，不过现在，只要有个理由不就行了？”
“你还真是意外的机灵。”博辉海看向面无表情的南天，“你右手边的柜子里有一套行动服，可能还是有点大，但也比你现在身上这一套要好多了，那是给我准备的，到时候记得还给我——如果你回得来的话。至于武器，我现在手上的武器都是自己用的道具，你不会用，除了这些外，我没有调动武器库存的许可，那是武装部的管辖范围，恕我无能为力。”
在他说话的时候，南天以及拿出了那套黑白配色的行动服，防弹纤维制作，掺杂了抗魔矿石的粉末，轻便而且防护力可观，是高档货。
“没有武器就算了，那么，魔力晶体你还是有的吧，我的刻印里可没有魔力储备，难道想让我现在开始汲取魔力么，那等我恢复战斗力，我们就要在世界暗面相见了。”
“晶体倒是有……但是你的魔力上限，吃得消最大纯度的晶体么？”博辉海从保险柜里取出氤氲着雾气的特殊晶体，那是专门给法师们快速补充魔力的特殊晶体，其物理外形就是法术本身，也只有研究院的高级法师才能私藏这么一柜子的魔力晶体——他们的开销一直那么大，或者说……浪费。
“我的魔力上限是118，如果你能受得了的话，我肯定能受得了。”南天头也没抬，摆弄着行动服上的细节，一边抬手接下了晶体。
正常人的魔力极限是120，这是在发育时期就决定了的数字，如果不想让过量的魔力改变你的生理机能，那么120就是绝对的上限，南天基本是做到了极致，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握的度。
博辉海擦了擦汗，房间里的冷气设备大概是出了问题，那半空中的枝状结构似乎有干扰术式的效果，而这座塔内的一切设施都和魔力有关。
“你不现在就用掉么？就算是吸收晶体内的魔力也要花费时间。”博辉海问道。
南天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自己带上手套，扣上那三排纽扣。
“又不是必须要干架，若是不需要战斗我也没必要使用魔力了，节省点总是好事……”
这时博辉海打断了他，“研究塔的法师，或者说我们所属这一系的法师，把战斗当做最终手段，也把战争当做最有效的手段。当你穿着这身衣服出门的时候，也就代表着这座双子塔，黑白双塔。”语毕他打了个响指，这个动作激活了很早就在这里布置好的术式，传送门的门框在办公室的中心凭空形成，从其内部可以看到对面是巨大的空旷地下室，“定点传送的目的地是这里最大的地下停车场，或许……你会很熟悉。把这个徽章带上。”博辉海抛出一个小巧的徽章，是黑白色漩涡的形状。
“好好好，拿着你的财产，为你出战，做我自己的事，达到我自己的目标，这思路真是明确。”南天嘀咕着在右胸的位置戴上徽章，“就在这里再见吧。”
南天站在闪着光的传送门前，把魔力晶体放入左边的裤口袋。
“让我问个问题？先前只问了你出战的理由，那么现在就问你出战的资本吧。”
南天听罢眯了眯眼，“先前我也有疑问，为什么你会接受一个陌生人的提议，但我现在似乎慢慢想起来了，有人曾对我说过，看不清路的时候就靠着直觉走，比起漫无目的地闲逛，直觉还是我们能够依靠的东西，对于每个人都一样，那么你也应该是吧，至于我为什么有资本出战，也是要归于刚刚想起来的事情——也就是说，我曾听到有人在说，‘只有来自暗面的人才能够阻止暗面。’虽然不知道怎么做，但是从现在来看，‘去做’总比不做好，我是这么认为的。”南天一口气说完，稍微有些喘息。
然后他刚准备踏入传送门，印象里自己曾经穿梭过类似的东西，但那些记忆始终藏匿在浓厚的迷雾中，不过至少能让自己在踏入魔力造物的瞬间，不至于颤抖，然后他看见从自己的左侧飞来某个白色的东西，伸手接下后，发现是一把纯白色的手枪，左轮造型。
博辉海举着手，先前他一直把这只手藏在背后，想来差不多就是这个玩意。
“我最近刚刚捣鼓出来的玩具，既然雷瞳这么说我也就这么承认吧，算是我手头仅存的比较泛用的道具。”他的脸因为兴奋而有些冒汗，“注入魔力就可以发射，但是你要注意，别看它是一把六轮左轮，实际上只有一发，每次扣下扳机会把弹夹内存储的所有魔力都发射出去，如果觉得命大的话，就给六个弹巢都注满魔力吧，想来你是从暗面逃出来的人，命应该比我硬才对！武器和护甲我都给你了啊，还附赠一块价值我一个月工资的晶体，所以别死了啊，小子！”
呵。
“帮你测试武器么，我是不是还要收钱来着？”南天冷笑，左轮入手算不上沉重，却是难得的顺手。
“等你回来了，我们再谈加钱的事，那颗晶石就当定金如何？”博辉海发现自己越来越中意这个少年，为什么呢，大概是某一瞬间从他身上看到一点点影子，虽然没有去过暗面，但是差不多凶险的地方，博辉海在学生时代可没少闯过。
“噢！那我就更不想化掉这个东西了。”南天说着把左轮塞入右边的枪套，探入传送门的光幕中。
“余物也具备价值么？”他喃喃着这句话，没逃过博辉海的耳朵，只不过后者反应过来的时候，传送门的光依然在办公室内消失，只剩下被传送时的气浪卷积起的文件四散了一地。
剩下的人默然坐在那里，陷入回忆中。
博辉海在心里自嘲着自己难得糊涂的判断力，他想到了先前离开的雷瞳，那个女人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她所提到的选择就踏入了这里……说什么雷瞳到现在还没找到自己的学生，南天身上还留着隐身术的痕迹，全是雷鸣的回音——那是属于雷瞳的魔力。
于是我的选择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他把凉下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觉得还不足以平息好不容易沸腾起来的热血。
博辉海这才意识到南天早就明白了那句话的意义，他一开始就做足了战斗的准备而来，那么这样，至少博辉海这边，将为他的高歌凯进大开绿灯。
少年身处此地，其价值并不仅仅是一具标本，于是这位年轻的法师塔负责人，终于回忆起了记忆中的一角，此时像是出炉的剑胚一般有着炽热的光。
0
灵灾发生的边缘因为散逸的能量变成了废墟，算是灵灾发生过后唯一存留下来的痕迹。
蓝发的女人和博辉海站立在某一处相对平坦的废墟上。
后者正在利用镜片里加载的观测术式搜索周边环境，往往会因为溢出的魔力弄坏镜框，但至少这次没有，而且，很快二人行找到了有价值的东西。
“雷瞳，那里有个昏迷的家伙。”
五分钟后，两人从一块突出的建材下面找到了一位17岁的少年，他左手抓着力量太强，不得已下博辉海只能击碎了建材本身好让少年脱身。
雷瞳瞥见那左手背上的刻印闪烁着辉光。
“看到了么？博辉海。”
“恩？看到什么？”
雷瞳并没有理会博辉海的疑问，像是老师总是会用这样的言语去吸引学生一样——“看到了么，我们找到了对抗暗面的关键。”
“这场战争，第一次让我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1
Arabela
豪雨决口。骤雨之下连视野也变得模糊。
灰发的少女在某个公园的角落里。
这只小猫快要死了。和网络沟通的视觉接收到了来自网络的判断，少女因此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猫儿，她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格外认真，像是正在进行某种仪式。
魔力注入，生命力转化。少女对魔网下令，于是她体内磅礴的魔力被抽出一股，在通向掌心的路途中便化为了生命力注入小猫的体内，将伤口抹平，将炎症治愈，使其恢复生命的动力。
喵……没人听得懂这声猫叫代表了什么，少女只知道一点，这样一来，自己体内的魔力就会少一些，大概能减少百分之一的程度，可能还要更少些，她沿途过来，循着生命的光点摸索，已经拯救了不下二十只垂危的小动物。
少女不希望自己变成灾祸，但她只能使用这种办法来拖延时间，像是螳臂当车般的举动，也在认真做着。
想吃东西……没人听得见少女的请求。
该去下一个地方了。抱歉，我什么都做不到。
少女站起来，准备光着脚继续向前进，此时有个高大的黑影挡在面前，一个成年的男子，穿着牛仔裤和棕色皮夹克，好久没清洁过的邋遢模样。
没等少女有所反应，男人掐住少女的脖子高高举起，他的眼中弥漫着混沌的雾气，在那深处是无垠的黑暗，一如那世界暗面的颜色。
对于某些人来说，少女生着的意识算是阻碍，少女的意识会拖延灵灾的降临，因此把少女抹去，仅把她的尸体当做祭坛般使用便更加高效，男人双手发力，在少女的脖子上留下勒痕，即便是这样，两人依旧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急促的呼吸在攒动，少女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浅红色眼瞳目视着男子眼底的混沌。
啊……你也被暗面侵蚀了么。
即使从暗面逃出来了，也逃不过暗面的侵蚀，这一点少女再清楚不过，但这的确是她第一次毫无防备地遇到暗咒者，遭到暗面诅咒的幸存者。
脖子那里再次感受到要勒断般的力量，少女的感知达到了忍耐的极限。
发出了小猫般的悲鸣，那男人已经听不见了，这声音仅仅传到了自己耳中，听到自己的声音，让少女感觉到奇异，上一次实实在在听到自己声音，是在什么时候？
网络给与了回答——上个月，和超辣汉堡邂逅的时候。
一瞬间像是打开了开关。
想吃东西——想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
少女如是对自己说道，她对自己下令，让自己的人格苏醒：这一次之后就去吃超辣汉堡。
活下去！
她抓住了脖子前的男人的手臂，向内灌注魔力。
活下去！
魔力在暗咒者体内周转了一圈，将他的一切变成了更多的魔力，随后男子像是被卸去了关节，连同少女软软地摊在地上，属于男人的血从他的七窍流出，流了遍地。
Arabela。
少女用右手食指沾了血，在地上写出了刚刚回忆起来的自己的名字。
想要活下去。她说道。
暗咒者被同化的魔力正被自己的身体吸取，因此之前做的努力，全成了泡影。
想活下去，但我不希望这样的牺牲。
少女获得了生天，她跪坐在水泥地上，依旧发出了悲鸣。豪雨没有感情，依旧淋在只盖了一层薄布的少女身上。
在她背后，那不对称的双翼正在成型。
科玛市 七月二十九日 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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