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亲收养后的日子，不是锦衣玉食，只是不断重复的训练。
茫然的，麻木的，无理由的，拿起枪，放下枪。
再拿起枪，再放下枪。
反反复复不断循环，一天要重复上万遍。
我的耳朵里只有钢铁与木板碰撞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那单调划一的节奏我记忆深刻，每三秒就要重复一遍，一次就是几个小时。
同学们没有名字，我也见不到他们的脸，我们住在不同的地方，每天早上起床洗漱完毕，在吃过早餐后，会有人把厚重的面具戴到我的脸上，防止被身边的人认出来，也防止我认出他们，随后我们通过不同的走廊走到统一的教室。
老师和我们一样带着面具，而且从来不会和任何一个人说话，他只会对所有人说话，用公平而同等的口气。
虽然老师学生一共也只有十个人，但家族的防卫还是很严密。
生活是冰冷的，单调乏味的生活更甚，而每天规律而重复的生活尤为致命。
七点钟起床，十分钟的洗漱时间，二十分钟的早餐时间，七点三十分家族的检察员准时到来，为我带上面具，然后七点四十分开始上课。
上午，枪械，医学，生物学，物理学，密码学，还有家族至上主义的洗脑。
十二点准时结课，二十分钟午餐时间，十分钟休息，半小时午休。
下午，搏击，潜行，伪装，还有短距离冲刺跑和长距离马拉松。
七点终止一切活动，二十分钟晚餐时间，随后开始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我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可以活动，九点的时候要准时上床，不论睡不睡觉。
他们把我关回自己的房间，把门锁死，命令我自由活动。
我环顾自己的屋子，卧室里一张单人床，上面有一张每天都会有人来换洗的流动性床单，客厅里有一把工业塑料制作的红色椅子，一个亮起来刺眼的白炽灯，一面挂在浴室墙上的光洁如新的镜子，水龙头，洗手池，马桶，洗漱用品若干。
这是连带客厅、卧室、浴室的96平方米的房间里的一切，没有窗户，没有挂饰，没有书籍，没有扫除用品，没有厨房与厨具，只有雪白的墙面和大理石地板，枯燥的空气以及我。
我把椅子拖到浴室里，坐在上面，对着镜子，反复观察着自己的脸。
他好像也在观察我…
一个人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是一件很恐怖的事，而我看了几年，每次固定一个半小时。
我不清楚自己看了那面镜子多久，我感觉这种生活比当初我在小屋里的日子好些，至少我不需要用摸的来感受自己，我可以，和自己，进行眼神上的交流。
终于有一天，我呆呆的看着那面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我从呆呆的状态显得精神了起来。
他把脸贴近镜子。
“你好…”
我有些呆滞地说，那不是我想说的话。
“你好！”
镜子里的我对我回应。
“你好”
我梦呓一般继续说。
“你好！”
他继续回答。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
“你好！”
“……”
“你好！”
最后只有镜子里的那个我在对我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那以后每天都一样，我说什么，他就会一整晚重复那一个词或一句话，就仿佛我白天那不断重复的持枪动作。
但至少这样的活动还不错，比自己一个人有意思多了。
直到有一天，我结束了一切应该做的工作后，跑到镜子前，不久他浮现出来，阴郁地看着我。
不论我说什么，他都没有回答，只是表情依旧阴郁。
“我腻了”
“这没有意思”
“你能说的我都学会了”
“我想玩点别的”
他突然开口。
我哑口无言，这是第一次有一个能和我对话的人，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我们来玩，交换身体的游戏吧…”
他微微抿起干裂的嘴唇，从镜子伸出双手，掐住我的脖子，用一股巨大的力将我向里面拉，而我却无法动弹，做不出任何动作。
我被关在了镜子里。
随后是漫长的黑暗，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来到了镜子面前。
‘他’拖着那个鲜红色的塑料凳子，仿佛死尸一般，盯着我印在镜子上的脸，坐了下来。
“你好…”他呆呆地说。
“你好！”
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
“你好！”
“……”
“你好！”
“……”
你好，今天也是你好，我依旧在这里，重复着昨天所说过的话，哪里也没有去，只不过，我从那个重复的机器，变成了那台机器取乐的玩具，而那个原本取乐我的玩具。
后来又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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