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一个奇怪的梦境所困扰。
试图从梦中醒来，然而，周遭的一切都栩栩如生，格外真实。
穿越什么的，变成女孩子什么的，还是真是意外呢，不是么？
……
大宁王朝，祈新三年。
“祈新”这个鲜亮的年号传说是先皇在驾崩之前，为当今圣上定下的。先皇，即大宁昭德君，是大宁王朝难得的中兴之主，在位期间力倡革新，励精图治，几乎将宫中朝中积久的颓靡之气一扫而尽，挽救了内忧外患不断，几近覆灭的王朝。
只是可惜，纵是昭德君的英明，也无力改变大宁王朝的气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王朝再也不复建朝时那番繁华强盛了。更何况，还有当今圣上。若是他有先皇的一半英明，王朝或许可以再残喘个几十年，可是有识之人一想到当今圣上，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评价——混账。所以，自然，王朝自然时日无多。
不出十年，必入乱世。
时下，年轻气盛的圣上又不知发了哪门子龙疯，居然同自己的亲生妹妹——安宁公主较上了劲。圣上忽然下令收回公主府的所有权力，安宁公主拿出先皇让她辅政的遗诏，拒不交权。圣上一怒，便派兵把公主府围了起来，声称要大开杀戒。这可把朝中正直的大臣给吓得。本来吧，圣上吃喝玩乐，夜夜笙歌，不理朝政，便已多生怨言。好在还有个安宁公主顶着，代替她的皇兄受累，倒也把朝中各种事情处理得十分妥当。这下圣上一疯，简直就是——硬生生要把他自己的，他祖上传下来的基业给毁掉。
圣上只顾着逼人，公主府的政令也无法传出，朝中很多事务便积压着无法处理。再加上急着为公主说情的，一时之间，朝中真是乱得不可开交……
双方就这么耗着，有些人私底下评论公主太过固执，交权便是了，何必非守着这份苦差不放呢？眼下天灾人祸不断，大宁江山也守不了多久了。圣上发疯，便让圣上疯去？她还不如趁着眼下兵荒马乱的日子还没来临，顺势下了台阶，多享几年清闲。
那兵马一直从立秋围到了入冬，这场闹剧的双方还在僵持着，几个月来民间茶馆酒楼里都拿这件事来说……当然聊归聊，大不了还冒着大讳骂圣上几句，然后了了。
谁让这段时间里乱子不断呢？
便是几天前的星相，井宿神隐，女宿位移，斗宿犯冲，便是古怪的极凶之兆。
当然不只京师。
这几天来，副都洛城里的闲人们传的是，魏侯府中的小姐日间摔了一跤，便——摔傻了……
——真是无聊，这等事情居然也值得一说。
……
经过了几天，魏雨君总算是让自己显得比较“正常”了。
独自一人待在幽暗的闺房里，魏雨君仍时不时地望着自己的右手发怔。
——所以说，这真的不是梦啊？
都已经穿越了好几天，却依然有种严重的不真实感。
那只右手娇小玲珑，皮肤触感细腻嫩滑，就算是以前的魏雨君经常被人调侃“皮肤好”，也和眼前的冰肌雪肤相去甚远。
——居然，还换了副身体……
这是他接下来的念头——如果他此时还能被称为“他”的话。
嗯，没错，现在的“他”，正是“不正常”了几天的魏家小姐。
当然了，接下来，除了“不正常”要变为“稍微正常了些”以外，“他”还将继续是不折不扣的魏家小姐。
不知只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原来的魏家小姐也叫“魏雨君”，和“他”原来的名字一模一样。
这位魏家小姐正值十四“芳龄”，人也长得颇为飘逸可人，令人见之生怜。
这两天来，“摔傻了”的魏雨君自然是将人家的形象大毁了一番。
——居然变成了女孩……
所以……
——唉，不多想了……
雨君，“他”——好吧，应该是，她，此时的思绪，又飘到了另一件事情上来。
另一件有点严重的事情。
雨君轻轻闭上眼睛，很认真地吸了一口气，轻启嘴唇，似乎在尝试着什么。
过了一阵，她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蹙起了眉头，气息凝滞在中途，突而不得，和她僵持着。
接着，女孩的脸色渐渐透出痛苦的红色，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不觉间已有细液从额上渗出。
终于，她睁了眼睛，低着头，睫毛微垂，发狠似的将那气息从口中吐出，发出的却仍是含糊不清的，没有意义的咿呀声。
——还是这样么，完全说不出话来。
想到刚刚成为这个身份的时候，那些闹剧似的事情，魏雨君便一阵苦笑。
那时，想要开口说话的她，无论如何都只能从口中发出不成语句的怪声，再配合上她当时茫然的表情，试图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扯下来的动作，一连串的异常，自然把别人给吓得不轻。
因为她，堂堂王爵之家的魏府，一时鸡飞狗跳。
于是，那关于魏府小姐摔了一跤之后变傻的流言，也不胫而走。
——那个时候，估计看起来疯了似的……
雨君想到此节，居然还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雨君自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摔了一跤”，只知道她睁开眼睛时，就感觉自己躺在那里，而一群人围着她说着一些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话。
总之，最开始，她只当作是怪梦而已。
好吧，发傻就发傻吧。只是，令她感到可恶的是，她连表达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就算是认清了穿越的事实，让自己显得精神正常了，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给自己套上一大堆判断，就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不能说话，不能说话啊……
就算是穿越前的她，确实不爱说话，可是这种完全没法表达的痛楚，还是颇为折磨人的，真的。
而这位魏家小姐，似乎本来是可以说话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雨君默默地摇了摇头，不由黯然。
黯然一阵，她忽然笑了笑，流露出颇为苦恼的神情。
“小姐，晚饭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魏雨君识得是小珊的声音。
小珊是魏府小姐，也就是此时的她的贴身丫头。
这几天来，雨君多数时间闷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愿出门。
除了她的“父亲”和二夫人，便只有一个叫魏寻青的弟弟来看过自己。“父亲”看她的时候时候，显得心事重重，二夫人的态度若即若离，而那个小她一岁的弟弟的态度也显得奇怪。
至于其它下人，还有那个什么都判断不出来的郎中，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对于不仅仅是失语，还要加上“失忆”，实际上“初来乍到”的雨君来说，最能令她感到亲近的，便是这个叫小珊的丫头了。
雨君看着小珊细心地将食盒放到自己面前，朝她感激地笑了一笑。小珊见了，也回以一个柔柔的微笑。
“小姐，这是老爷专门吩咐膳房按照你喜欢的口味做的。”小珊温柔地说完，又担忧地望着雨君，“小姐感觉好些了么？”
雨君点了点头。
“还是不行吗？”小珊轻声道。
雨君只能露出一个苦笑。
那时，魏府当天就为小姐请了郎中过来，那郎中折腾了好一阵，给出的判断是因为“一时受惊”，有些神志不清，至于失语，也只说是暂时的现象，不必担忧。
可结果，一直到现在，小姐看起来是完全清醒过来了，却仍然不能开口说话。
小珊又在心中暗恼那没水平的郎中，却见雨君抬起头，有点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便问：“小姐想一个人待着？”
雨君又点了点头。
也不能说小珊猜得有多准，因为这几天来，小姐在这个眼神下只表达过三个意思：一是“让我多睡一会儿”，二是“让我一个人待着”，三是“我不想走到外面去”。
自然，此时的她想表达的只有可能是第二种意思了。
看着小珊走到了外室，雨君轻轻一叹，神情有些复杂。接着，她打开食盒，开始动筷。
——这几天啊，过得比以前还要“宅”了……一直这么过下去么？
动了动睫毛，漫不经心地，雨君思绪总会飘到另一个事实上来。
——哑了啊……很难受呢……
静静地想着，不知不觉间腹中有些发撑，她低眉一看，只见食盒中的饭菜还剩余大半，不由又感叹了一阵子女孩的食量。
吃罢，雨君坐到床边，从枕边拿起那本《鬼谷子》打发时间。
她还没法认全上面的繁体草书，她只是在等待着小珊而已。
不多时，小珊回来收拾食盒，看到自家小姐那孤独的姿态，无言一叹。
端着食盒离开时，小珊心道：无论是谁，猝然之间就不能说话了，性情想不大变都难吧？这样想着，小珊又回望内室几眼，心生担忧。
目送小珊离开，雨君放下书，在女孩子的闺房里走了一圈，找到了合适的东西，一个精致的银钗。
坐到床边，雨君用手指在锋利的那端试了试，轻轻一用力，那银钗便在无名指上扎出了一个小口，鲜嫩的血液纷涌着中小口冒出来。
凝视着伤口，雨君不由生出了怜意，动作忽然僵了僵。自嘲地一笑，闭上眼睛，神情渐渐转为认真。她静静地吸气，开始了又一次的尝试。
——就说一个字，一个字总可以吧？
可这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明明知道一样东西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是咫尺天涯，永远也触碰不到。雨君此时此刻就是这种感觉。
女孩的神情渐渐显得有些痛苦。
一会儿之后，雨君长长地把这口气吁出来，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脸上浮现出几缕苦涩。
——还是说不出来……
——每次都以为可以很轻易说出来的。
很清楚每一个字的发音，也很清楚每一个字该如何发音——嘴唇该如何动，舌头该如何动，甚至想要说话的时候，也都觉得内心一片明澈，可以很顺利地脱口而出，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止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后，最终的溃败，彻彻底底的溃败。
总觉得几乎脱口而出，可欲“出”而不能。在这简单的“出”与“不出”之间，便有了天上地下的区别。
这种感觉很折磨人，真的。
——就像人心一样，我可以自以为很了解自己，却永远无法掌控自己。
眯起了眼睛，雨君低头看着手上的银钗，好看的银钗映着轻轻摇曳的烛火，折射出异样的光亮。
——这是借口吧？
心绪复杂的雨君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端详着“自己”的容貌。
未经梳理的飘逸的黑发，此时慵懒地披在圆润的肩上；额间青丝微乱，稍稍遮挡了一对透着飘逸好看的眸子，尽管此时眸中显露的意味令人难以琢磨；那只琼鼻似乎透着一股灵气，而微闭的，透露着不安的双唇，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此时的窘迫处境。
——好漂亮，可惜了。
雨君犹豫了一阵，接着，无声地笑了笑。
——不怕，反正这一切只是梦而已。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到底哪一边才是真实呢？
然后，她将自己的视线从镜子中挪开，低下头，注视着银钗，右手握着银钗，缓缓地，把银钗移到了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貌似很有勇气的样子，其实是在逃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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