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的意识从朦胧中醒来，眼皮费了好些时间才睁开，某个地方产生的疼痛让身体变得麻痹。脑海里不断回想起缺失的片段，猛地坐起来的华露水看着那件从自己身上滑落的白长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昏睡在沙发里。目光看了一遍身处的空间，她明白了被韩雾臣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因为这里就是他的办公室。
自己是怎么样了？
又昏倒了吗？
似乎并不是那样，可脑部内的疼痛告诉她后遗症又发作了，原因显而易见。
那个人……
她的心一下子被抽紧，忍着痛尝试站起来，刚才恢复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他不要吗？垂落的长发显得脸上的神色更加忧伤，手不自觉握紧挂在胸前的那颗星星。陷入泥沼里的思绪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往自己靠近，即便知道对方是谁她也不愿抬起头来。
“……要是觉得还不舒服，可以给你开一点药缓和一下。”
“那家伙……他不告诉你，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韩雾臣挽起那软弱无的手臂，华露水不愿听从地摇着头。
“那个病早就把他的人生改变了，剩下只是时间的问题，你也不想让他担心的吧？”
“那就更应该好好睡一觉，陪他走完这最后的路。”
韩雾臣试着让对方站起来，故意用力拉了她一把，结果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你……”
“这样又何苦呢……”
“常规性的方法并不是百分百能清除癌细胞，能不能痊愈除了自身的意志，还有很大成分是运气。”
“他碰巧没有这份好运。”
跪在地上的少女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人看了很不是滋味，韩雾臣对此想不出别的方法。
“医生都是那样说话的？为什么？是因为你们习惯了这样的事情？那种冷漠的语气……”
“又有谁会愿意听到！”
“你不是医生吗？你就没别的方法了吗？！”
“你就不能……帮我叫醒他吗？！”
“……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有些抖震的手紧紧扯着黑色的裤子，伏在上面的华露水哗哗地痛哭起来。
韩雾臣露出为难而又无奈的表情，他稍稍沉思了一会，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响起的手机打断了。
“喂？我是……”
“嗯，知道了，药物的用量不能再增加了，那样会承受不了……”
“……‘实现体’的状况怎么样？”
“是吗，看来还是……”
“我现在过去……”
韩雾臣急忙中断对话，跑着离开了办公室。
哭声不知何时消失了，思绪都被刚刚的对话吸引过去了，愣了大约一分钟，华露水才惊觉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她顾不上身上的不适感，用尽所有力气追了上去。
“情况怎样？”
“十分钟前血压、心跳突然下降，经过抢救暂时平稳了。”
“通知了负责这个病例的其医生了吗？”
“是，他们正在里面。”
“辛苦了，你下去休息吧。”
韩雾臣扔下那名向自己汇报情况的同僚，冲到第三无菌间的停留区内，隔着玻璃看到几名医生与护士忙碌的身影。
“雾臣！”
“出什么事了？！他……”
手抓紧白长袍的下摆，华露水挽着要猛地喘着气。
“你来这里干嘛？！赶紧出去！”
“不要！”
“他没事，你就听话回去好好休息！”
“骗人……你骗人的！”
“……”
“那个样子怎么会没事……我留在这里……”
“喂喂……”
唉，韩雾头疼万分地叹着气，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也不忍心赶走那名苦苦哀求的少女。
“他会醒过来吗？”
“大概……”
“是吗……”
“他的情况撑不了多久的，你最好……”
“……我没事的！”
“……”
“对不起，刚才不该冲着你乱发脾气……谢谢你让我留下来。”
“先说好，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得马上离开这里。”
“嗯。”
“我先进去看看……”
从停留区尽头那扇门里走来一名护士，她在韩雾臣耳边细声说了几个字。
“……都成那样了，还不肯安静地待着，说着的梦话都少不了你，进去吧。”
“要是他醒来准要狠狠地骂我一顿，你可要稳住他的情绪。”
说出这样的话并非韩雾臣的本意，他盯紧着那张恢复平静的柔软脸庞，直到看不出对方有半点动摇才跟着那名护士走出停留区。
规律的嘀嘀声响平稳跳动着，呼吸机罩在脸上，吸入氧气的速度不快不慢。那个他的脸色比起数小时前变得更灰暗，这使得看着他的人难以忍受，即便是这样华露水坐在床边足足有三小时了。身体开始有点犯困，脑袋不时往下摇动，在勉强撑过了半小时后倒在洁白的床单上。
时间慢慢流逝。
指头有轻微的跳动，举起的手臂停在半空摸索着，轻轻抚摸着那柔滑的发丝。这个小举动惊醒了睡得昏沉的华露水，她揉着眼抬起头来，恢复清晰的视力看到那张瘦弱的脸张开浑浊的目光。
“刘星……？”
“你醒了？！太好了。”
“我去找医生来……”
华露水没能顺利离开病床边，虽然那只手的力道是那样的轻柔，还是把她给拉住了。
“怎么了？”
“你……对不……”
“别说了……”
“我不……有意……”
“我知道……”
“……你……能留下……”
“嗯，我不会走的。”
“谢……谢……”
华露水把那只手贴到自己的脸上，冰冷与温热互相交融。
“……明知道知道会这样，你当初为什么不……”
“……”
冷冷清清的走廊里站着两人，悬在头顶的灯光不规律地闪烁着。深知自己不该把责任全推给对方，韩雾臣没有把话接着说下去，而站在对面的那个人也闭口不谈。
“这件事，我们都有责任。”
“可说到底还是他本人……”
辰剑把眼镜取下，用拳头轻轻拍着额头。
“你那边的‘实验体’情况什么样？”
“……不太好，意识断断续续，搞不好连“记忆交互”也维持不了。”
“把‘实验体’更换……”
“你忘记了？有缺陷的‘实验体’无论换多少个，都不能将记忆彻底转移，他最后还是……”
“该死的！”
砰！韩雾臣把拳头砸向旁边的宣传栏上，玻璃上冒出了几条裂痕。
“……不如你把蓝教授的……”
“不行！”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守住那个诺言？！”
“……那是我对她最后的……”
“你这样做她根本不会知道！即便她知道了也只会怪你！她那么善良是不会……”
“……”
沉默的两人一同望向左边的楼梯口，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少女，她大惊失色地看着争吵的那两个人。
“作为研究项目的负责人，你有义务对她解释一下。”
韩雾臣没好气地把手放进口袋里，看了一眼那名少女后快步离开。
“……‘实验体’是？”
华露水扭过头看了看那个离去的身影，才慢吞吞提出疑问。
“就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他。”
“那……他是？”
“通过克隆技术诞生的替代品，是从本体里提取还没受感染的细胞培育出来的，再通过加速生长技术达到与本体一样的成长期。”
“克隆人？！”
“是的。”
“可是他们……”
“你是想说他们的记忆与个性完全相同？”
“嗯。”
“那是使用了‘思维交互’技术的缘故，通过这项技术达到克隆体与本体之间实现大脑思维同步，这项研究最终目的是要把记忆移植到健康的替代品上。”
“什么？！那种事真的能实现？！”
“理论上是可行的，目前研究进入到最后试验阶段。”
“那么他不就可以康复了吗？”
“……抱歉，‘实验体’因为发生基因病变陷入昏迷，研究也不得不中断，以他现在的情况看来是等不及了……”
“那么，雾臣刚刚说到的那个蓝教授是谁？”
“那个人是我的前辈，也是偶的老师，她曾经培育出完美的克隆人。”
“她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不能请她来帮忙？”
华露水满怀希望地看着对方，看到的却是那沉重摆动的脑袋。
“……为什么？”
“她早就不在了……”
“你意思是她……”
“是的。”
“怎么会这样……他又没错！为什么就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你有别的办法的吧？！”
“很遗憾……我帮不了你……”
“骗人！你们都是大骗子！我讨厌你们！”
压抑不住的情绪爆发了，华露水把扯下来的那颗星星扔了过去，疯了一样用拳头打在辰剑身上。
“冷静点！”
快步跑来的美婷把情绪失控的华露水拉进自己的怀里，低声安抚着。
哭够了，也疯够了。华露水推开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怀抱，用游魂一样的脚步下楼梯。
“所长，你真的不帮他们吗？”
“要是用她留下的研究数据，也许……”
美婷没敢接下往下说，这个话题一直是个禁忌。
“美婷，这事我说了多少遍了?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背弃她的遗愿！”
“不要再让我重复一次！”
手里的眼镜被捏得扭曲变形， 就连镜片也几乎要裂成碎片，这是辰剑头一次冲着美婷破口大骂。
“你这是要怪在我身上？辰剑！”
“只有她才是最重要的吗？！那么你又为什么……”
“为什么用的她细胞创造了我与美静！”
“尽管我们不是完全的克隆体，确实是使用了当中部分的技术，然而你……”
“太差劲了！”
美婷的眼角通红通红的，强忍着根本不可能落下的泪，失望地消失在走廊里。
喀嚓，通透的碎片掉落下来，被割破的手心冒着点点鲜血，被遗留的那个黑色背影显得十分颓废，连同那昏暗的光线卷入无法逃离的深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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