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笔迹在病例记录本写下一连串的数字，那是病人检查后得出的数据。韩雾臣忧心忡忡地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老太太，在这间一级加护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线条一直处于波动微弱的状态，这样子恐怕撑不了多久。身为医生的他自然明白离逝是世间所有生命必须经历的阶段，不该产生过多的负面情绪，可他却有些把控不住。
可恶！
他狠狠地把病例记录本摔倒地上，随后出神地看着。为什么自己会烦躁不安？也许是因为自己只能通过药物减轻老太太的痛苦；也许是痛恨对方那些冷酷无情的子女，在这重要的关头没有一个人愿意来看看这位含辛茹苦大半生的老人。
这些都让韩雾臣感到无力。
“韩主任。”
“这边的实习期还有几天就结束了，我申请调去妇产科那边，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字。”
“下午三点的例会如常进行，院长请你准时出席……”
刚推开门的实习生布呔觉察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立即闭上了嘴。
韩雾臣厌恶地看着那位于自己年龄相仿的实习生，心内骂着对方“臭小子”。他之所以那么生气可能是对方看到了自己那副难看的模样，又似乎是从对方身上看到昔日的那个自己。最后他把文件夺了过来，看也不看就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没等那位实习生开口把感谢的话语吐露出来，便把文件扔了回去，急忙走出病房。
好不容易挨到了休息时间结束。韩雾臣那高大的身影来回穿梭每一间病房，他把病人的情况确认了很多次，直到自己能把每个细节刻在脑海里才离去。一肚子的苦闷全都表露在脸上，他搞不懂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烦躁，是工作太累了吗？
韩雾臣把手**长袍的口袋里，思索着要不要申请放一个长假。突然停下脚步的他想起来另一件来，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响起的系统语音依旧冷冰冰的，他明白了那个号码真的被停用了。
“怎么搞的！”
“换了号码也不说一声，真是个麻烦的大小姐！”
传遍整条走廊的声音让韩雾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还好这附近并没有人经过。
“她换了号码又不一定要跟我说……”
“不对……”
心中的思索摇摆不定，他愣了好几分钟才想起自己确需要知道那位大小姐的手机号码，再不把她送回去，不管是自己还是医院都会被麻烦缠上。可是大小姐会愿意听自己的话吗？这一点难度太大了，他没信心能说服对方。
难道要强行将她送回去？
不行，那样做太粗鲁了。
说不一定那位大小姐早就放弃了，早就回去了，这么平和的日子就是最好的证明。韩雾臣很认同这个想法，他不知不觉来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前，一边点着头一边推门走进去。
下一秒他看到了一张少女的脸，神经顿时绷紧起来，在停顿了数秒后才发现对方并不是那个她。
“打扰你了？”
“不……”
韩雾臣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从那名少女身旁绕过去，坐到椅子里。
“你怎么到这里来？是不是头又痛了？”
“唔……”
少女轻轻摇着头，她的脸色不太好。韩雾臣能看出对方确实是身体不舒服才来到医院里，只是她并不是来找自己看病的。
“感冒？发烧？真是少见，还以为你对这类病菌是绝缘的。”
“你来找我不会是要咨询感情问题吧？”
“刘星那个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韩雾臣把忧虑的神色投到对方身上，他不希望自己预感会灵验。
“不……”
“我……他对我很好，不……我……”
华露水被自己差点要说出来的话吓傻了，连忙把嘴捂着了。
“唉，现在的小鬼真是不得了。”
“没事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别放在心里，也许别人是帮不了你，至少找个值得信任的人谈谈会让自己舒服点。”
“嗯，我会的。”
华露水轻轻摸着长得几乎要要不眼睛遮挡住的刘海。
“已经这个时间了，我还要去开会。”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韩雾臣把放在抽柜里文件取出来，打算整理好后直接到会议室去。
“等等，我还有……”
“有什么事等我开完会再说吧。”
“嗯……不，那样的话就赶不上了！”
“抱歉，这是很重要的会议。”
“不行！”
华露水急忙抓住那长长的洁白布料，低着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卡在喉咙里的言语酝酿很久才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来。
“我知道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可是……”
“这样真的好吗？我不知道……”
声音被吞到肚子里，泪水打湿了白色的布料，华露水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
“喂喂，你……”
韩雾臣被那张落泪的脸惊呆了，这是第一次有女性在他面前哭诉。他搞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让眼前这名少女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即便是自己在作为主治医生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又或者在接受医疗期间她也没有哭过一次。这又是为了什么……
“你也许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是对她来说……”
“你讨厌她吗？”
华露水认真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3078号病房的病人出了点状况，院长正在处理，会议延迟到半小时后……”
一名身材丰满的女性在抛下这样一句话后急忙离去。
坐在会议室内的人有十来个，他们在听到这消息后纷纷离开座椅，利用这一点儿时间处理一些私事，比如给可爱的恋人说上几句甜言蜜语，比如快速滑动这手机屏幕查看股市的走势。坐在一旁的韩雾臣对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感到厌烦，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明明一直以来都装作没看到，他想不通。
满脑子被“她父亲生病了”、“她早就取得了英国留学的学位”、“提前了三个月出发”、“今天下午五点二十分的航班”这样的话语填满，膨胀的思绪堵住了思考的运转，韩雾臣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变得消沉。他确实听明白了华露水说的话，不管是什么原因，那位大小姐是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这样一来事情也顺利解决了。
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样的情况头一次碰上。目光紧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思绪、呼吸一同随着跳动的数字而产生波动。
“小姐，我确认一下托运的行李。”
“嗯。”
浅浅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册子，那是她即将入读的那所学校的简介。
还有不到半小时，她把目光转移到候机室中央的挂钟上，瞬间闪过的表情有着淡淡的苦涩味道。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可以轻松离开，反正那家伙很快会把自己忘掉的。想到这里胸口不免有些刺痛，她不喜欢这样，对这份软弱感到厌烦。
“真是麻烦死了！”
“啊——！！”
哒哒，浅浅从椅子里跳起来并用力踩着地面，随后绕着整个候机区胡乱地小跑着。
“那家伙！”
“居然什么也不知道！一点也没察觉到！可恶！”
“……要怪就怪你自己！”
小声地嘀咕着，最后那句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随便把罪名强加到别人头上是很没教养的，大小姐！”
声音一点也不陌生，浅浅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谁，但她并没有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只是把目光落在那双黑色的皮鞋上。
“你怎么知道……水水那家伙……”
“也罢了，总比没人送机而冷冷清清地离开要好得多。送别的话就不用了，我可受不了那种‘苦瓜干’的气氛。”
“……放心好了，以后我都不会来烦你的。”
“你也就不用整天绷着脸了，最后能笑一个给我看吗？”
浅浅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对方跟前。
“……你父亲的病严重吗？”
“是什么时候决定？”
“……要去多久？不回来了吗？”
“为什么不早一点说……”
“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吗？”
韩雾臣并没露出对方一直期盼的笑容，而是冷冷地说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哈哈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韩雾臣！”
“那是我个人的事情，你现在问这些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真是的，到了这个时候才说这些话。”
“烦死了……”
浅浅有些生气了，她快步往登机口走过去。
“等一下，你就这样走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钱浅浅！”
“浅浅！”
韩雾臣强行抓住那位大小姐的手臂，逼着对转过身来。
“你……想要怎么样？！”
浅浅用力推开了对方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的她用迁怒的目光盯着穿着白色长袍的他。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如此直接说着自己的名字，尽管语气一点也不温柔，她的心还是被刺痛了。假如早一点听到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她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留学的事从很久以前就决定了，不会因为一句而改变。
“我早晚也要继承父亲的公司，这是作为唯一继承人必需要做的。留学的事是我自己决定的，你说再多的话也改变不了。”
“我以前对你的话别当真了，那不过是‘大小姐’闹着玩的游戏罢了。”
“你走吧，我们最好不要再见了。”
“……应该不会有机会了……”
浅浅摆出强硬的态度迫使对方不敢再迈出一步，哪怕是一厘米的距离，她都会因此而无法再压抑心中的渴求。
“我从来都没觉得你是闹着玩，也没真的讨厌那样的你，反倒羡慕那种往前冲的个性。”
“你的感情我现在无法做出回应，不过……”
“怎么说呢……你不在的时候似乎缺少了点什么，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确定……”
“你……怎么了？”
这番话似乎让大小姐受到了惊吓，张开嘴瞪着眼的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脸颊逐渐染成了鲜红色。这让韩雾臣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引起了某种误解，想要解释却又无从开口。
手摸过微热的脸，低着头的浅浅发出呵呵的笑声。慢慢靠近过去的她突然扔下肩膀上的包包，一跃跳起搂住韩雾臣的脖子，毫不顾忌地吻过去。
“你这是干嘛？！让别人看见会很麻烦的！”
“干嘛这样看着我……”
“咳咳……”
这下可惨了，韩雾臣感到自己根本不是那位大小姐的对手，这次无疑又要栽在她手里了。这突变的状况让他又变回了被动的那一方，脸红得好比相思豆，烦躁不安的思绪不知该放到哪里去。
“你现在能确定了吗？”
“刚刚那个吻感觉怎样？”
眯着的眼笑盈盈地泛着，浅浅故意嘟着嘴假装继续她的袭击行动。
“你疯了吗？！这里可是公众场所！”
“那又怎么样？等你说了，我才回答你的问题。”
“……”
“你不想知道吗？”
“……”
“哈哈，你这个样子太可爱了！”
浅浅实在太喜欢那张难为情的脸了，贪婪地将每一处细微的变化收进眼里，烙在心上。
“够了！”
“一次又一次！你就那么喜欢抢在我的前面吗？”
又一次袭击过来的嘴唇被韩雾臣用手挡住了，他托起柔软的下巴落下灼热的吻。
“这样你满意了吧？”
“讨厌鬼！你怎么可以……太狡猾了！”
“还要继续吗？”
“哼！飞机要起飞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放心好了！放假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的！你是逃掉了的！我会让你真的爱上我的！”
“是，是！大小姐。”
“嘻嘻。”
韩雾臣毫不费力地将那位乐得蹦蹦跳的大小姐抱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往登机口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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