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劝我上奶奶家住几天。此时距离我高中生活的开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此前,我一直把自己困在房间里打游戏或者看漫画。
相比于即将到来的高中时代,像这样的假期应是十分难得和宝贵的———然而之前制定了的许多计划最终还是荒废了。我实在没有什么不可不做的事啊!
早晨,阳光从窗口挤入我狭小的卧室。映在房间里的杂物表面,反射出极不和谐的白光。
我忽然感到一阵反胃,头脑间一片眩晕,只是觉得无聊与烦躁,从胃中翻涌而出,涌到嗓子里又翻出一阵苦味。
这样麻木无感的生活已使我困厌不堪,长久以来,我都忘却自己在追求的什么,信仰着什么。只是以生存的名义,做着自己必需的事,而内心中真正的追求却被遗忘得一干二净。我还是不能习以为常,也不知道要怎样改变。
改变?我又能改变什么?
直视自己的手掌,我看见冗杂的线条,逐渐在视野里变得模糊不清———我无法……我无法忍受这个在庸碌与迷茫间徘徊的自己;我憎恶这个麻痹虚假、孤独不安的生活。
我跌跌撞撞的走到窗前,一把拉住了窗帘!
我的房间,一下子堕入阴影之中,只有微微浮动窗帘上还映着微弱的日光。
眩晕感消失了。
时间又变得宁静而冷清,仿佛停止了流逝一般,再也不用担心时间的匆匆了。我手扶着窗台下书桌,喘着气,一会儿又艰难的转过身来,用手抵着桌面,倚靠在书桌上,背对着窗口。
今天是我预备去奶奶家的日子,我的情绪却越发不稳定了。
在暗室里,低头沉思。
其实,我只是做出沉思的样子,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罢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失去了常人所拥有的喜悦。我的生命受到了某样不测之力,发生了一些,我看不见、却分明可感的变化。焦虑与忧郁,从此充斥着我生活的每一处空隙。我一定是错过了什么,我一定是失去了什么,我一定还在追寻些什么!然而……我却不知道它是什么。
我用手挤压着头,几乎不能保持身体平衡了。我企图借助失衡恐惧,让大脑变得空白一些———这样也许会好受点……
正在此时,我突然想起,昨天,我又做了那个梦。然而,当我试图要回想起梦的内容时,却不知为何,无论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决定要走了。不管怎样,不停留在原地总会有新的希望———尽管,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希冀着什么。
打开门,我就看见了那个我所熟知的城市。然而,我至今依然会觉得陌生———现在我将去一个,我更陌生的地方———我的故乡。
——————
下午,盯着夕阳发呆的我,默默地在车厢里摇晃着,任凭夕阳带着无力感浸透全身———说起来,我变成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
“阿晚变化真大啊———也是,奶奶和阿晚已经六年没见过面了吧。”
“有这么久啊!”
晚放下手里的碗筷。为了掩饰自己的吃惊,又立即用筷子夹了一一片生菜叶,连吃了几口饭。生菜叶上携带的汁水,滴在桌面上,他也全然不顾。
其实,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和奶奶见面在什么时候,但他依然没有意料到已经这么久了。不知为何,晚对奶奶的印象十分深刻。下火车后,他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奶奶,仿佛昨天刚分开,今天又见面了一般。所以他始终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奶奶这么久了。
“果然,过了这么久,阿晚一定忘记奶奶了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奶奶半开玩笑的话,让晚尴尬极了。
“晚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嗯,”晚这才想起自己果然并不熟悉这里,“奶奶……可是,我记得,我中学以前,不是和您一起住吗,可我对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印象呢!”
“嗯?哈,晚,果然不记得了,那时候,我们可不是住在这里……”
“不是这里?”
“晚一出生,我们全家都去了南苑了…那可是……哎呀,晚也记不起来了啊。”
……
那天,奶奶向我提起了许多有关我的童年往事,可是,我仿佛对这些事并没有很大的印象。只是大致地了解到,自打我出生起,就和父母一并离开了故乡,奶奶为了照顾我,也一起去了外地。那时,我们住在一个叫做南苑的地方。奶奶在我小学三年级时,就一个人回到乡下居住了。奶奶讲得很粗略,让我听得一头雾水。
若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我本没有听不懂的道理。可是,为什么,我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窗外夏虫的喧吵,灯光下蚊子的缭绕,让我不得不早早睡下。
——————
昏暗的阁楼上,阳光斜射进来,显出一条光路。从光路的两侧看去,隐约可见飘扬的灰尘。阁楼的一角,晚正在翻着一个纸箱。纸箱上的灰尘抖散在空气里。
“应该在这里吧?”晚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这个。”
为了防止米中生虫,奶奶把米储存在大塑料饮料罐中,藏在了纸箱里。晚没有听懂奶奶的解释,就上来找米,结果,瞎弄了不少乱子。好在他最后终于找到了米罐。
下楼时,在楼梯的拐角的一个挂钩处,他看见了一个棕色的帆布书包,便顺手摘下了。
“奶奶,米罐我抱下来了。”
奶奶坐在缝纫机上缝补衣物。
“嗯,好,放在厨房里吧……晚?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个吗,”晚一只手抱着米罐,腾出另一只手,把布包递给奶奶。“我也不清楚,在楼梯拐角看到的,觉得熟悉,就拿下来了,我以为奶奶会知道的。”
“哎呀,这不是晚小时候用过的书包嘛。”
晚十分吃惊。
“是吗?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晚果然不记得了呢,奶奶要回乡下去时,是晚亲手把书包交给奶奶保存的呢。真另人怀念啊!”
奶奶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用沙哑的嗓音接着说。
“这可都是小晚的童年时的东西啊,快打开看看吧!”
晚按照奶奶说的,打开那个棕色的帆布书包。里面装了各式各样的小东西,像陀螺、玩偶、乒乓球、电池一类的–––甚至还有一本书,这本书用淡蓝色封皮包裹着,书皮上没有任何装饰,从上至下,由浅蓝过渡到深蓝。在书的扉页上印着书的名字–––《影之书》,文字下面大片的空白区域,有一个由铅笔绘成的,让人看了不明所以的图画———画得实在一般。不过看样子,画的像是一个葫芦状的小工具。图画下面写了一行小字:
“南郊车站 赠予阿晚”
这究竟是谁送给我的书呢?
“晚……”
“嗯?”
“把米罐送到厨房里啊。”
“是。”
——————
……
晚上临睡前,奶奶忽然叫住了我,“阿晚,你还记得蓝吗?”
“蓝?是……”
奶奶又接着说,“不记得没关系的,都这么久了,我还提起,真是的不对的呢……”
“嗯……”
“……没什么事了,晚也早点休息吧。”
我停下了脚步,陷入了沉思。
“奶奶,你说的‘蓝’是……”
奶奶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正要转身离去。
“啊……”
某样来自于大脑深处的剧痛,忽然袭来……仿佛要吞噬我的记忆。视野一点点变得模糊了,我立即用手扶住了门框。明明身体已经停稳住了,我却仍然感到头部在下坠。眩晕感接踵而来疼痛已使我的胃不住地痉挛起来。
“晚,你没事吧……晚。”
“晚……”
……
大约过了两分钟,痛感才终于消失了。然而我却不知原因地感到许多痛苦,又落了几滴泪水。
奶奶又陪了我许久,我一直抑制着自己的悲伤,劝说奶奶回房间休息。
“真的没有问题吗?”奶奶略带怀疑地问道。
“不会有问题的———只是才到这里,有些不太适应罢了———我也要休息了,这对身体也好一点的。”
劝走了奶奶,我并没有放心地去休息。在极大的不安感下,我打开了卧室的灯,找来了今天早上从书包里翻出来的那本书———那本书,我一直随身携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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