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良没有说出后面的故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无声且尴尬地笑了笑，随后便抬头望着夏日那湛蓝的天空。
“世界的尽头？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可笑呢，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坡，不需要几分钟就能爬上去，所谓的山谷也只是一片低洼的荒地而已。”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某种落寞，但更多的是一种过往时光逝去的怀念，就像是在翻阅着他人的故事，既熟悉又陌生。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身边自己堂妹那长时间的沉默，没有注意到她脸上那渐渐悲伤的神情，更没有注意到她缓缓站起，那洒落在地面上那瘦削的影子。
梁子璐闭上双眼，头微微上昂，那宛如甘露一般甜美的阳光此时将她完全覆盖，可是留在她心中的，只有那一直掩盖着的苦涩。
其实，这里的两个人，这个镇子里的人，又何尝不曾有人拥有着那从不外露的苦涩。
她手中的花束仿佛开始凋零，她不知为何，双手开始颤抖着，因为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事实，这个她一直明白但从未向他人说过的秘密。
而且，她和于白良，今天并不是为了回忆自己的过去才来到这个山坡上的。就如同之前所言，他们不过是来祭奠某些自己不愿面对的事实的。
梁子璐害怕着花朵的凋落，就像害怕着每天的夕阳，害怕着季节的变换，害怕着自己熟悉的人都慢慢离自己远去，留下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自己自幼年就明了的那个现实。
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是无比孤独的。
她一直害怕着手里再度捧着花束，站在早已离自己远去的人的面前，向她或他诉说着自己在没有她或他的日子里是怎样生活着，怎样对抗着那可怕的孤独的。
上一次手里捧着花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她，连眼泪都哭不出来，像是一个失声的哑巴。那时候的她，下定决心，今后再也不会向他人送别。
这一次手里捧着花束，她明白，自己多年以前的那股寂寥与悲怆再度缠上了她，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幸运的，但又是不幸的。
她没有迎来他人向自己的道别，但她在向他人的道别之中承受着那可怕的孤独感。她告诉自己，自己的人生还很漫长，自己的不幸也很漫长，自己的道路，只能由自己走下去。
梁子璐正沉浸于这段宛如哲学一般的思考之时，突然间，自己的肩膀被突兀地敲打了两下。梁子璐转过头去，看见的是于白良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于白良的语气中带着莫名的戏谑的意味，他的脸上是有些怪异的笑容，这让梁子璐回想起某些人的音容笑貌。
晴空下的梁子璐，带着半分惘然，她就这么盯了于白良几秒，突然间放声大笑起来。
“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毕竟那是你的故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梁子璐笑着，笑着，渐渐地，她看见于白良的女儿抬起头，那孩童的眼神之中透露着好奇与出人意料的冷静，那天真就像是被某种色彩给搅乱，这让梁子璐的笑声慢慢微弱下来。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自始至终站在黑暗之中的自己，那个自始至终都孤独着的自己。
她确实不怎么想笑，她将自己的视线微微错开，盯着草地上那似乎在风中生长着的芳草，那摇曳的身姿让她不由自主咬着自己的嘴唇。
那就是她自己，那不是于白良，也不是梁子璐。她对自己这么说着，似乎是想要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但她还是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喂，于白良，你可别给你的女儿留下什么童年阴影，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于白良听到这句话，那似乎上扬的嘴角慢慢收敛，挤出一个有些微妙的笑容。
“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
他摆出一个很无辜的手势，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视线与自己的女儿相对，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果然，他还是很迟钝啊……
梁子璐视线没有从于白良的身上移开，很久以前，她就是如此评价眼前这个看上去非常寻常的男人的。
梁子璐担心着于白良的离婚会给他的女儿带来某些阴影，但很显然，于白良理解错了，他或许此时还在纳闷梁子璐究竟为何会说出这种话语吧。
但，接下来，于白良一句有意无意的话却让梁子璐心里一惊。
他叹了口气，带着某种沧桑的语调，自言自语，宛如梦呓。
“孩子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天真，很多事情，他们都是很敏感的。”
像是被一记重锤狠狠击中，梁子璐的头脑一瞬间陷入了恍惚与茫然之中。
他……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吗？
梁子璐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何时将自己的拳头握紧，带着震惊与强烈的冲击，她险些摔倒在这片绿茵之上。
一个迟钝的人，突然说出的这句话，仿佛要将一个自以为敏感的人绊倒。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这时于白良看见梁子璐手中的花不知何时被梁子璐狠狠捏紧，尽管她的脸上还是那副从小到大都保持着的倔强与自傲，但她内心的波动终究无法被掩盖。
他愣了一下，再度望着梁子璐，这时后者突然给了他一个带着鄙夷的目光。
“看我干嘛。”
“你刚刚不也一直盯着我看吗？”
梁子璐自觉无趣地叹了口气，现如今的她感到一阵茫然，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该去做什么。
“你刚刚去过了吗？”
于白良这句话毫无上下文联系，但犹如一记魔弹，让梁子璐那佯装的平静面孔再度透露出些许惘然与悲伤。
“……还没……还没去”
重复的语句，梁子璐不喜欢浪费自己的口舌，但这一瞬间，她宛如结巴一般重复着自己的语句。
“要不要再去买几束花？”于白良再度询问着自己的堂妹，她只是摇了摇头。
“他们都不喜欢花，没有这个必要吧。”
梁子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很冷血，但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慌乱与内疚。
“我觉得，你以前没有去看过他们。”
于白良摇了摇头，他似乎对于梁子璐这样的行为不太满意，结果换来的不过是梁子璐那幽怨的眼神。
“我怎样要你管？”她这句话倒像是在对自己说，努力说服着那个自始至终都无比自责，那个无时无刻不在躲避着离别的可怜女孩。
……
碧蓝的天空，慵懒的气息，这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行走在道路上的三人，表情都比之前严肃了不少，不过总体上看起来，倒是不算压抑，像是带着某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只是，行走在路上，每踏出一步，梁子璐的心里仿佛都在滴着那淋漓的鲜血。
那些过去的回忆，那些美好与痛苦的回忆，此时让这个开朗的女人再度陷入之前的困境。
那是连呼吸都显得困难的一天，那是自己从小到大最为黑暗的时光。
“对不起……”
梁子璐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踉跄着跌倒在路边，缓缓吐出的话语让于白良紧张地将她扶到路边，望着梁子璐那苍白的面容。
“我还是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很可笑吧，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接受……”
说着说着，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插入，那刺痛与绝望让梁子璐捂着自己的左胸。此时她的眼前都昏暗起来，一个笑容却在她的眼前明亮起来。
“我能理解，我能理解，如果你实在没法……”
“你可别小看人！于白良！”
梁子璐大喝一声，完全没有刚才那病恹恹的模样，只不过，那明亮的泪珠直接从眼眶里溅出，她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像是抽泣着，她昂起脸，似乎不想让于白良看见自己的眼泪，只不过，越是这么想着，那眼泪就越是无法停下。
泪如泉涌，汩汩流出的泉水并非甘泉，那是无比苦涩与辛酸的故事。
“……于白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去看他吗？”
“你一定不知道吧？”
“和我想的一样呢，你果然很迟钝呢。”
梁子璐像是丧失了全部的气力，她扬起脸，那笑容像是竭尽全力，才能露出如此勉强的一个笑容。
“不……妹妹，我早就知道了。”
于白良的笑容更为苦涩，就像是无数的药丸沉入水中，溶解的那一剂药力过猛的镇定剂。
“那个自始至终都迟钝着的，只是你自己。”
于白良的一句话，终于彻彻底底地将梁子璐击倒，她明白，自己的反射弧确实比自己想象之中要长。
但如果可能的话，她渴求自己能够永远迟钝下去，就这么在迟钝之中迎来一个个让人麻木的消息，直到自己的人生走向终结。
她终于失魂落魄地倒下，倚靠在墙上，背后原先是被涂鸦的一面墙，现如今是如此的苍白，就像是她此时的情绪。
“我当然明白，我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喃喃自语着，她像是陷入熟睡一般闭上了双眼，那些过往的记忆，也像是土里不停冒出的蚯蚓一般将自己纠缠着。
那是两个亡魂的纠缠，一个是过去的于白良，另一个是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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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序章都不指望别人能看懂，实际上看不懂最好，直接跳过也是可行的，反正看到最后一卷你们也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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