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是可以看见光的。”
我对母亲的印象不多，她说过的话语，我只对这句话印象很深。
然而，她错了。黑暗中是看不见光的。
我看不到周边的事物，只好蜷缩在我倒下的这个地方。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是烙印在基因里的，即便过去了十二年，我对那种孤立的、无声的黑暗，依旧是那么恐惧。突然，黑暗中仿佛传来什么声音，像是哭泣，像是怒吼。
那是什么？我不知道，也许它们很快就会找到我，然后把我杀掉，我想。我感觉有一点冷，但是我只能紧咬着牙不让牙齿打颤的声音被它们听到。它们会来杀了我的，我始终坚信这一点。
静止不动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这种寂静的平衡似乎可以给我一些自信。尖叫声和哭声依旧向我的耳膜传递过来，我想我能适应这种声响了，或许，我可以活下来？
然而，自信的崩塌，仅仅需要一点内力来推动。
我感觉嘴巴里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我轻轻地用手托住，悄悄捏了捏，这是什么？
硬硬的，有一些尖锐的棱角，这是什么？
不，这是……牙齿？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牙齿的脱落仅仅开了一个头。紧接着，第两颗、第三颗，牙齿接连不断地脱落，我甚至来不及用手接住，甚至有一些牙齿都没有办法找到踪迹。
我感觉我的嘴里渗出一点鲜血，紧接着，从无法愈合的牙床缝隙中接连不断地流出鲜血。这些血从嘴巴里流出来，流到手上，我感觉甚至有几滴从手上滴落到地上。
哭喊和尖叫仍然连续不断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次我再也无法忍受恐惧的煎熬。
“啊！！！！！！”
世界裂开了两道缝隙，微微的光亮重新降临。我大汗淋漓地喘着气，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呼，原来是梦。”我摸摸了摸头，手上传来汗迹的温湿。
“大早上鬼叫什么？”门把手被按下，推开。门口走进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女人，她睡眼惺忪地问着话。好像在恍惚中看清我狼狈的模样，她清醒了很多，淡淡地问：“又做噩梦了？”
“嗯。”我随声应道。多年来，这样的场景和对话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我和她都已经习惯。
冷静下看了眼挂钟，才五点偏南，睡个回笼觉是不可能了。我翻身下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去冲个澡吧，我去弄早饭。”
“多谢了，芸姐。”
我轻手轻脚走到浴室，妹妹还没有起床，我把水流开到最小，微冷的水从我的身体流过，让我打了个冷颤。这样也好，毕竟那只是梦而已。
我叫李文博，现在在读初三。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好像是在我三岁的时候，我的记忆不太清楚了。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去世的那天发生了大地震，她没能撑过那场灾难，只有我活了下来。
不，也不是，至少，母亲去世时，给我留下一个妹妹。为了纪念母亲，我给妹妹起的名字叫：李雨辰。后两个字拼起来，刚好是地震的“震”字。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是我起的名字？我的父亲呢？呵，那个男人。发生地震的那一天，母亲在医院待产，那个男人却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等他赶回来的时候，他只能见到母亲火化后留下的骨灰。
我是不会原谅那个男人的。
母亲去世后，我和妹妹寄宿在芸姐的家里。芸姐今年二十有八，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为了照顾我们两个小屁孩的生活起居，她一直没有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每次问到她这个问题，她总会幽怨地说：“你是嫌弃姐姐年老吗？”
不，芸姐永远都是十八岁。
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厨房那边飘来牛排的香气。芸姐的厨艺很好，如果说在忙碌的初三中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那就只有芸姐的夜宵了。
我换好校服的时候是六点钟，收拾好被褥，我走出房间的门。妹妹的卧室门还关着，看来她是在赖床了。我轻轻敲了敲门，轻声喝道：“雨辰，起床了。”
房门的另一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之后，雨辰一声不发地开门走进洗漱间。
我松了口气，看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走进餐厅的瞬间，我看到芸姐正在收拾厨房的垃圾，这表明：她要走了。
“芸姐不留下吃早饭吗？”
“不了，”芸姐挥挥手，把包背在肩上，打开房门：“我还要减肥。盘子就不用收拾了，上学不要迟到啊。”
砰的一声响，不大的房间里重新沉淀下寂静。
洗漱完毕，妹妹一言不发地坐在餐桌上解决她的那份牛排。
她是个很安静孩子，总是一言不发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从我记忆的起点开始，她就是这样的安静。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她是姐姐”的错觉。尽管如此安静，她却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年仅十二岁的她是我的同班同学。虽然连跳了三级，她的学习能力还是像压制不住一样，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让我这个哥哥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汗颜了。
“吃饱了吗？”
她点点头，转回房间背起书包，在玄关处系好了鞋带。
“走吧。”
这就是我的家。我的故事，才刚刚从这个转折的日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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