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刚才是，自己跳楼的？”
我重新站起来，扶着依然疼痛，但好歹并未固形的脸颊，坐在了长椅的另一侧上。
“跳楼么，算是吧。”少年歪了歪头，含糊的说道。
“……你该不会想说自己在飞翔吧。”
“怎么会，就算是我，也不可能飞得起来。倒不如说，如果我能飞得起来的话，我就不会去自杀了。”
不是凶杀案件就好，这个少年看起来也不是小学生，而是中学生这点，也让我的心情略微平复下来。不过，除了神情颓丧，在外表上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伤病，明明刚才那么狠的啪在地上，除了病服有点脏乱，外表也看不出伤痕。
“所以你是因为飞不起来，所以才去自杀吗？”
既然确认对方没死，那我自然没必要特意去改变行程，实际上就算我想改变，我的肌肉恐怕也不会答应。在我坐在长椅上时，舒适的气息使我全身再次放松下来，瘫软在长椅上。
“别乱搭因果关系啦，我才不会因为这种蠢理由就去自杀。真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去玩滑翔伞。”
“不会因为蠢理由去自杀，那为什么要去干蠢事？”
“在你看来自杀是蠢事吗？”
“至少算不上聪明吧。毕竟自杀，就意味着想不开，而如果脑子聪明的话，也就不会想不开吧？”
“哦，听起来貌似确实是那么回事。不过，也有因为想通了，看开了，所以就去自杀的人吧？”
“看透红尘吗？”
“是啊，那些笨蛋。”
“哦？在你看来，那些因为看透红尘而去自杀的人，是愚蠢的吗？”
“不是吗？”
面对这一毫无道理却又理所当然的反问，一般来说我应该会觉得实在太过荒唐才对，但不知为何，此时我却莫名认同他的话。
虽然由满口虚言的我说荒唐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荒唐就是了。
就好像女孩子裙底藏着棒棒糖一样的荒唐。
“说着什么因为看透红尘了，看透生死了，所以就去自杀什么的，不过是一种自大罢了。”他接着说道，语气还是很平淡。
我懒散而随意的问：“那在你看来，怎样的自杀不自大呢？”
“没有自杀是不自大的。”
“……”
怎么没发现这间医院里有开设精神病科？是我忽略了吗？
“啊，抱歉，是我说得不够清楚。”他补充说明：“虽然都是自大，但是还是有所不同的。我之所以说自杀都是自大的，那是因为‘自杀’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无视掉他人感受，抛弃掉自己的自以为是的行为。
“而看透红尘这个行为，却不仅是抛弃自己，还是抛弃世界，所以在我看来是愚蠢的。每个人都是从世界中诞生，是机缘巧合下产生的奇迹。而自以为的完全看透了红尘，看穿了人心，这不仅是自大，还自我膨胀得能飞起来了。”
“所以在你看来，聪明的自杀是抛弃自己？”
“不，自杀是一件愚蠢之极的事，这是不争的事实。”
“……”
“只是抛弃世界的自杀更为愚蠢而已。因为世界从没在乎你，而你却为了这而抛弃了一直在乎你的人。自杀就是自杀，不杀死自己的自杀怎么能叫做自杀。那不叫做自杀，而叫做蠢死。”
“想要自杀，难不成还要先去思考这些哲学一样的东西？”
“不思考过生死的人不配自杀。”
“但是，也有一些是真的生活不下去了才去自杀的人吧？因为被迫害什么的。对，比如在黄段子遭受抵制的世界里，不得不苦苦压抑自己豪放内心的人。”
“那样的不是自杀，而是被杀。”
“哦，因为那些自杀者不是杀死自己，而是杀死与世界的连接吗？”
我只是随意的说出这句话，右肩的重量突然加重了，我茫然的向右边看去，就见一张稚嫩的脸庞紧紧靠着我，近得连鼻息都能感觉到。
措不及防之下我被吓了一跳，背上的冷汗以银河落九天之势涌出。不过不想在后生面前丢脸这个虚荣感却让我强行抑制住身体的本能行动，才没有吓得一巴掌扇过去，或者一屁股坐地上。
“老姐老姐老姐老姐老姐”——我在心中如同教徒求神般默念这个词汇，企图用更大的恐怖驱散眼前这微不足道的惊吓，效果显著，只是一个呼吸间我重新冷静下来。
“你还挺上道的嘛，叫什么名字？”
失去阳光的遮挡，我这时才看清了他的样子，或者说，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失去色彩的眼睛，没有丝毫名为“活着”的神色，被剥夺了一切光，只剩下直通永恒的虚无。
这永恒的寂静是如此的美丽，瞬间的欢喧在其中点亮不了任何色彩，只会自行黯灭、同化，世间的一切终将归无，这个永恒的真理呈现在我面前的瞬间，我居然产生了“想死”的想法，并且这个念头还在我心中扎根得越来越深，没有丝毫迟缓的向内心深处探去。
我为什么要活着呢？仅仅为了活着吗？因为必须活着，所以只能活着吗？我……
眼前的黑暗突然褪去，光明重新占据我的内心，把阴暗的根节焚烧殆尽。
他的手离开了我的肩膀，再次坐回长椅的另一边，慵懒的抬着头，依然丝毫不惧的直视着刺目的太阳。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错觉一般消失无踪。那确实也是错觉，是“活着”的错觉。
即使是在与拦路虎的追逐中，我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深入死亡。虽然琥珀梦境那次死亡就恐怖得让我直接抹去了相关感受，但就算是那次的程度，和现在的也相差甚远。
因为我刚才，是自我否定了生存的意义。
就如同萝莉控否定了萝莉的存在，绅士否定了变态的存在一般。
“你在发什么呆？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过神来，说： “哦，我叫楚留根。”
“楚、留根？”他歪着头，低声复述这个名字。
不知为何，他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并且这个笑容还越扩越大，渐渐的他压抑不住的轻笑起来，然而即使是此时，在这个代表着欢愉和生命的表情之下，他的存在在阳光下依然显得苍白而透明，仿佛徘徊于世的幽灵一般。
我说啊，我的名字就真的那么好笑吗？不过就是长辈怀抱着对子孙满堂的美好期待，所以才起了这个充满了幸福美好的意义，延续了人类从古至今的生物本能的名字，这有什么可笑的吗？
话说在这之前，我的名字光从表面整体上来看，应该看不出丝毫有关繁殖的意思才对吧？为什么你们都能一眼就看出其中含义？现在的人到底怎么了！满脑子都是不可描述的东西，在笑别人名字之前还是先给我好好扪心自问一下吧！问问自己为什么会懂得其中意思！
他的笑声渐渐减弱，随后既仿佛看透了什么，又像是自嘲一般，他笑着说：“这样啊，原来如此，你叫楚留根啊。”
啧，居然又特意强调了我的名字，即使是英俊善良友好如我，可也是有火大的时候的。哼哼，就让我来教教你这小屁孩懂得与人交往的正确之道吧！让你知道随意嘲笑别人的名字是何等失礼的行为！
“你叫什么名字？”
没错，对付无礼之徒的最好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你嘲笑我的名字，那我就反过来嘲笑你的名字，让你知道知道被嘲笑的滋味。
“我吗？”他歪头思索了下，随后笑着说：“既然你叫楚留根，那你就叫我小留……不对，小根好了。”
……这家伙，是在存心找茬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区区一个中学生，居然也敢在我这成年人面前班门弄斧！虽然我不经常嘲笑别人，但我可是经常自嘲的，并且自嘲等级可是鲁班级别的，所以想来嘲笑别人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哼哼，接招吧少年！我这可不是言弹那种低级的东西，接下来等着你的，可是语炮！就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
我停止了虚言戏语，让思想随身体一起瘫软在长椅上。
我突然觉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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