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
人影。
惨叫。
——明明眼前的景象是应当被这些事物充斥的,模糊的感官却无法捕捉到它们确切的形态。
火光是扭曲的红和黄,人影像是没有面容的狰狞恶魔,惨叫则全部体现成了在耳膜上震颤的不能分辨的尖锐嘶嚎。
或许是因为紧张和绝望几乎屏蔽了五感吧。但切实地经历着这一切的少女却完全没有思考这些的余裕。
「给我滚出去啊!!!」
「不行!雷恩!快回……!」
「可……放开我!你们这些……!唔啊啊啊啊啊!」
「雷恩!!!……竟然……混账东西……!!!」
「别去……塞缪……!呃唔!?」
「莱拉!——!?……」
「痛……混蛋……好痛啊……」
「妮……姐姐……」
「救救……」
红色的、象征着生命的液体,正被残忍地从血肉中剥离,零落地泼洒飞溅。
不要。不想看。不想听。快停下。快停下。
心脏跳动的频率几乎快让动脉超过负荷,眼前的惨象还是一刻不断地被乱来地塞到她的视界里。
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
火焰没有灼烧自己,全身却像点燃了一样炽痛着。
明明不能这么旁观下去的,结果连看下去的勇气都几乎快要消失了。
抵抗不了那些光景,也无法闭上眼,少女带着恳求的目光,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从指缝间流过的空气就像在嘲笑她的无力一样。
感情被麻木,就连简单的「愤怒」都感受不到了。
——她被单方面地强加了很多东西。
疑问。痛苦。所有的种种。
以及,如同蛆虫般啃噬着心脏的悔恨。
……
「——!?」
清晨,安静的房间因为某人突然坐起身的动作和倒吸冷气的声音而激起了涟漪。
「……又是……?」
妮娜用手背蹭了蹭额头,夸张的湿润感让她不禁产生了一丝焦躁。回过神来时,后背的衣服也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而后,除了大脑由于用力过度产生了眩晕以外,喉咙也不可遏止地跳动起强烈的干渴感。
妮娜做了个噩梦,然后,像所有梦境一样,她几乎是在醒来的一瞬间就把梦的内容忘记了——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那已经是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了,就算她想要忘掉也根本做不到。残存的梦的碎片和以往做梦产生的记忆拼接在一起,在大脑里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印象。
偏偏,那个噩梦中上演的,还是那种事情。
屏住呼吸低下了头,垂下的头帘挡住了妮娜的双眼,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憔悴。
很快就意识到不能这样低沉下去,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
「嗯——!」
啪!
——心一横用很大的力道挥动双手。火辣辣的痛楚伴随清脆的响声刺激了双颊的神经。
藉由此举,意识确实地恢复了清明,本人却也因为疼痛发出了可怜的「呜呜」声。
这已经不是妮娜第一次从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了。以前有过很多次因为各种原因受伤,回来后除了一头栽到床上以外别无他法的经历,其中有不少次都像今天似的做了噩梦。
然而,该说是已经习惯了吗?这样的清晨虽然格外让她反感,但却不足以影响她一天的生活。
可以的话,真不想习惯这种事情呢……
苦笑着,妮娜掀开身上的被子准备起床,一股别扭的感觉却让她的动作稍微顿了顿。
那是一种出于个人习惯的空虚感,就像人在睡醒后发现枕头不见了一样,心中会产生「少了什么」的急躁。
因为太过明显,她也马上确认了那股不自然感的来源,当下急忙地左右张望了一番。在视线捕捉到立在房间角落里的那个包裹着黑色长条布袋的物体时,她带着迫切的心情从床上跃下,快步走过去之后将其抱在了怀里。
「哈——呼……」
感受着怀中那而熟悉的触感,安心感让妮娜做了一个格外长的深呼吸。
「今日もよろしくね、桜乃さん。」
这样自言自语之后,妮娜的表情今天前所未有地振作起来了。
解决完了早上遇到的一系列境况,现在的她有一种今日会万事顺利的清爽的感觉。
——虽然第一步就不是很顺利。
走出房间,一眼见到的是预想中的光景——家具理所当然地摆在原本的位置,清晨的阳光将窗帘的影子投射在屋内的地板上,轻晃着亮眼的斑。
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是,明明平日几乎没人做客的,今早客厅的沙发上却侧卧着两道身影。
黑发的、体型消瘦的青年,以及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其怀中,重复着细弱鼻息的青色长发的少女。
两人似乎并没有因为妮娜开门的动静而有所反应,不难看出,他们无一不沉浸在梦乡里享受着睡眠的恩惠。
可为什么这两人会在这里呢?——那样的疑问在于大脑闪现的下一瞬间便被妮娜自己解答了。
首先记起的是名字:诺空·阿切尔和璃响。
接着,和他们初次相遇的时间地点原因,以及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渐渐地,相关的记忆由慢而快地恢复了。
记得是那个黑发的青年帮自己解决了前几天和越境魔族战斗时的险境,之后他因为过度劳累而昏迷,于是便和青发的少女在这里休息了两天。出于后者和外表看上去一样小孩子般的性格,或许还有女孩子之间无法言喻的默契,和直来直往的她的相处并不算困难,倒不如说很快就变成了「朋友」一样的关系。
对他们为人的认识也清明了不少。总的来说并非什么奇怪的人——不,那种说法似乎也并不太对,因为不管是青年能使用圣灵力,甚至能一刀破坏上位术式的这一点,还是少女那乐天到有些单纯的自来熟,才相处了一天就互相熟络起来这一点,从一般角度来看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不过奇怪归奇怪,两人身上却没有丝毫恶意,偏要总结出印象的话,前者神秘感居多,后者则是有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直白。
只是,即便已经很详细地回想过,妮娜对他们的认知也就到此为止了。关于两者的来历,以及会在前天冒险帮助自己的理由等等种种,妮娜却一点也无从了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和青年之间,就连彼此的名字都还是昨天晚上相互告知的,更别提询问那些事情了。
「对了,昨晚……」
想到「名字」的事情,妮娜的记忆总算回放到昨晚,也就是这时她回忆起了自己昏睡过去的原因,也回忆起了昏睡之前发生的事。
且不论前因后果,昨天的确是强行承受了术式的攻击,之后青年和少女两人就赶到了。现在想起来,那时受的伤其实不算轻,但怎么说也不能就那样在他们面前倒下去,出于性格上的坚持,妮娜还是想办法装出了没有大碍的样子。
事实上那根本就是在强撑。那种伤势,本来应该尽快找个地方休息的,妮娜却强打起精神让自己像平时一样坚持了几个小时,后果也是立竿见影——抛开意识模糊得断断续续这点不提,昨晚的她完全是依靠感觉应对着外界的信息,普通的对话倒还好,一旦到了需要思考的场合,便会陷入不知道该怎样行动的处境,甚至有时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是身体落入了别人的控制,自己却只能在一边旁观一样。
「结果昨晚也只是仓促地说明了一下状况呢……啊、啊嘞?」
随着「想看见的东西」啊「理想」啊「治疗魔法」什么的单字一个个地蹦出脑海,妮娜的意识一时进入了宕机状态。
「诶、诶诶?不会——呜、呜哇哇……我都对初次见面的人说了什么啊……」
结果就是,她现在才意识到昨天说了很多平时的自己绝对不会说的事情。
脸颊因突如其来的羞耻心而泛起红晕,妮娜赶忙转过身背对沙发,双手紧紧捂住了眼睛。
被限制的视野只剩下下方的一角,在那里,妮娜总算注意到了自己身上那身破破烂烂的制服。
「啊呜——」
这次,她迅速地扼住裙角,想也没想地原地跪坐了下去,以便向不明的对象遮住从破洞里裸露出的肌肤色。基于这冲击力较大的事情,她脸颊也几乎因此红透。
明明根本没有人在看,妮娜还是心慌地做了一系列动作来掩盖自己的羞耻心,一通折腾后,结果反而让她更加不堪了。
「我、我在做什么啊……」
冷静下来之后,妮娜再次将视线转到沙发的两道身影上。
昨天,是不是又给他们添麻烦了呢……?
本来把他们卷到自己的事情里来就已经很愧疚了,明明还没能好好表达谢意和歉意的……
自己真是没有自觉啊。
但是,诺空……虽说相处的时间不长,却意外地给人一种很亲近的感觉。
原本只是巧合使然相遇的人而已,说过话的也只有昨晚的那一小段时间而已,那股柔和的气氛却让本不太擅长和男**际的妮娜感受不到拘谨的必要。
那并非出于他的某个优点或是本人特意营造出的形象,而是他的言行举止中散发出的自然而成的氛围。
对相处了不到一天的人给出这样的评价,妮娜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他也隐约理解到了前几天青发的少女那样缠着青年的原因,还一直担心地问自己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对璃响而言,诺空的存在一定很重要吧……不,或许对他们彼此而言都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妮娜扬了扬眉,露出了带有一丝感同身受味道的微笑。
在很多方面上,他们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想问的事情的确有很多,但在那之前,妮娜不知为何产生了不照顾好他们就放不下心来的感觉。
出于这个念头,妮娜围好围裙走到灶台前,挑起了今天早餐的材料。
为了不吵醒还在睡觉的两人,她没有用油炸,而是拿出汤锅准备起蔬菜粥。唯一能发出声音的切蔬菜的步骤,也被她用轻缓的动作将噪音尽可能地压低了。
在粥进入小火炖煮的阶段后,像是还觉得少了什么一样,妮娜又不嫌麻烦地架好蒸锅,从冰箱里取出速冻包放到漏网上熥热。
看着灶台上冒着白色蒸汽将早餐慢慢完成的两口锅子,妮娜这才放松地靠在了一旁的案台上,在等待的同时拿起智能手机查看起来。
时节正从晚春步入初夏。首先看到的是显示在屏幕最上面的时间和日期——0050.5.14,07:35。
顺带一提,现在的这个时间点,是叫做「纳和历」的纪年的1世纪50年的5月14日。纪年得名于「纳和协议」的签订,第一年则是以签订的那年开始算起的。然后,在沿用了世纪和年月日的概念的基础上,这个时间点的称呼便在全世界的范围被统一、认可了。
而挨在日期下面的,是多到屏幕已经容不下的通知。妮娜为了工作需求订阅的三个时事软件在昨晚到现在的这个时间段相继刷新了多达几十条的新闻,内容全部和三天前的魔族恶性袭击事件有关。大到事故原因解释以及对公众的安全承诺声明,小到被害者的安葬、对其家属的补贴,其牵扯的财政数目也达到了天文数字。
果然,要全面封锁信息还是太难了……
妮娜带着担忧翻动手机的通知栏,跟在那几则主要报道下面的,是无数诸如「『世和议会』珑夜分会公开发表质疑『对魔机关』的治安保障力」「『人类权益组织』有意为避免人员伤亡在来年取消对珑夜市的社会福利供给」等一系列由这次事件引发的要事。
虽然涉及的领域十分繁多,但所有报道都具有一个特点——即便尽可能地使用了委婉的辞令,报道所传递的大多都是负面影响较深的信息,而这些信息都指向了社会各阶层对政府安保的声讨。
至于那些新闻里提及最多的、作为一系列声讨而产生的结果的消息,则是珑夜市政府已经着手于事故的善后处理,并同时确定了建造铭记本次事件的纪念碑。
新闻不断地强调着这一点,其目的也显而易见了。
与此相对的,即便仅仅透过公式化的文字报道,妮娜也马上意识到了现在的珑夜市市政府正处于多么焦头烂额的状态中。
何况,这还是在用「突发性的魔族越境恐怖袭击」为由将这次事件解释成了独立的犯罪的前提下。然而,就算再怎么强调这次事件的「个人性」,一旦那些魔族背后的组织通过什么途径被公众知晓的话,社会将会在细菌般滋生的不安感和阴谋论中陷入怎样的恐慌,那些事情让人连想都不敢去想。
好在事态虽然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但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只要尽快将那些魔族背后的组织可能暗中计划着的什么阴谋调查清楚,并视情况加以阻止的话,这次事件也就能到此告一段落。
想到这里,妮娜紧了紧手。
果然,自己还是太弱小了……
就算每次都克服了恐惧去面对战斗,却几乎无法产生结果。
即便已经尽可能地去努力、去做了,但那个过程还是改变不了自己很弱小的事实。
如果自己能比现在——哪怕只有一点也好,比现在更强一些的话,是不是这次的事情就不至于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不行……不能这样后悔已经发生的事,要是不赶快进步的话——
叮。
简短清脆的提示音打断了妮娜的思路,她重新看向手机屏幕,那里显示着一条刚刚收到的邮件提醒,发件人的后面写着「樱乃」的名字。
点开邮件阅读起里面的内容,妮娜先是愣了愣,接着露出了苦笑。
「樱乃,总是这么爱操心……」
不知为何,只是知道那个人给自己发了邮件这个事情,妮娜的心情都不禁转好不少。
对于邮件里的内容,她则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道:
「就算让我休息,我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所以今天就不出门了。原本是那样打算来着。
声音渐渐变低,出于内心不知为何跳出的某个想法,妮娜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
……
身处珑夜市是一种什么感受?
倘若有人在妮娜刚来到这里时向她如此提问,她可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冲击性最强的第一印象是那些多到数不清的摩天大楼。用途从办公楼到民用设施应有尽有,设计前卫的大厦比比皆是。如果你想昂起脖子瞻仰这些参天巨物的话,可能即便到了落枕的地步也还没能看完一半。
天空中除了时常经过、向着东郊的机场降落的飞机以外,还有按照不论人们在珑夜市的何时何地抬头都能望到的路线进行巡航的氢气球。基于十几年前通过的《新能源法》,规划合理的街道上行驶着的大多是电能源汽车。繁多的新式公共交通、交错的地下通道、精准安排的信号灯时间为顺畅的路况做出了贡献,即便是在晚高峰,也能够确保所有车辆都不会因红灯和事故以外的原因而停滞在公路上。
这副看上去充满秩序和先进感的光景,其实只是珑夜市平常的一角而已。作为尹东共和国的三大经济中心之一,这里有着多达六千九百平方千米的总面积,即便只计算繁华区的范围,也只是在总面积的基础上减少了三分之一而已,其中还不包括一些因为工业污染而废弃的区域。这就意味着,这座城市几乎所有地方都能归入「高新城市」的水准。
真是领先了那边几个世纪呢……
即便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左右,每每行走在珑夜市的街道上,妮娜还是会忍不住这样想。
换上崭新的制服,将黑色的长条布袋以及内容物背在背后——妮娜最习惯的装束——准备万全之后,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事务所。
前往的地方是珑夜市中心的最中央的区域。由于事务所位于东市区的东北部,乘公车只需要约莫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
下车后,一抬头妮娜便看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面前的景象,和她一个多月前初来乍到这所城市观光时相比,并未有什么改变。
与一般意义上的繁华都市的构造截然不同,在这本应是珑夜市中心的中心的要地耸立的,却是一座环绕在高楼大厦之央的人造山。
扎根在四面八方的现代摩天楼环成的圆心处,这座有些突兀地耸立在城市的山,被人们称为「玲月山」。至于它存在于这里的原因,大概和它本身的作用有关。
平日,这里和其他的公园别无二致,是很多家庭就近度假的选择之一,但在这之上,这里就像一座露天的博物馆,展出品则是「珑夜市」其本身。立于上世纪的建市碑,在那之后大大小小事件的纪念碑——不管是喜事还是灾厄,珑夜建市以来所有重大事件的见证似乎都集中在这座玲月山上。每一届市长的怀念碑像台阶一样立于山脊,其上雕刻着他们一生的功绩,每一次重大历程的纪事碑被分布在这里的各个区域,用以铭记它们为珑夜市带来的一切。
据说,事件的影响越大,碑的高度和占地面积就会越大,位置也相对好找。那也是为什么,即便某个纪念碑才刚刚开始动工,妮娜没有凭借导航图便找到了它。
随着不多的人流,沿着主要道路向山上走了一小段距离后,妮娜在一个岔口处停下了脚步。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跑来玲月山的念头。兴许是因为平日很少有休息的时间,自己真的没有适合休息日去的地方,才会突然想来这里逛逛吧。
虽然,真正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她眼前的建筑。
不,说是「建筑」也有些夸张了,因为存在在那里的,只有一台顶面被削平的石座而已。
从石座上的尘土间依稀露出的文字可以得知,那是早上阅览的新闻上提到过的,为铭记这次魔族袭击而即将新立于此的纪念碑。
虽说市政府出于安慰民心马上开始着手了这方面的工作,但毕竟是刚刚动工的工程,向「前方施工」的黄色警戒线内部看去,除了工人以外能看到的也只有一座还不到膝盖高的石制平台罢了。
话虽如此,妮娜还是先凝重将双手合十,闭目参拜了起来。
随着视界变得黑暗,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几天前的事情。
想到自己面对那些有所图谋的魔族时的无能为力,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她的思考,让她不安地皱紧了眉。
不够,远远不够……
这样下去,别说以后的事了,就连眼前这座城市都保护不好……
不能总去依赖谁……不更努力一点的话……
必须变得更强……
比现在……远比现在要……!
「呼——」
睁开眼的同时甩开了心里的杂念,妮娜重新端详起眼前的石座。
但不管怎么看也只是如此了。碑体才刚刚打好基座,若是没有关注新闻的话,恐怕连这是一座怎样的纪念碑都不知道吧。如此一座连纪念碑都算不上的石坯,真的很难想象会有人来观看。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妮娜的余光忽然扫到了一道和自己并排的身影。
转过头去发现,那是一位看上去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那时,妮娜才注意到,抛开少女那绑着单马尾的罕见的深蓝色头发不谈,她似乎还穿着和自己相同的制服。
或许「注意到」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毕竟围绕在那名少女身边的氛围实在太过突兀,以至于妮娜的视线完全是被「吸引」过去的。
倘若和普通的行人相比,少女给人的感觉未免有些太过寒冷了。
妮娜不禁打量起蓝发少女的样貌来。从微侧一点的方向看过去,能看出她年龄大概在十五六岁左右,身高似乎比自己要矮一点。短短的头帘下是和发色一样有些冰凉的眼神,灰色的眸子显得黯淡无光。不过,虽然淡淡的黑眼圈让她看上去有些脆弱,表情也有些僵硬,但她精致的五官盖过了那些瑕疵,使她看上去并非第一印象的那么难以接触。她的面貌并不算成熟,还留有着青涩的痕迹。打理整洁的、黑色为底红色为衬的制服搭配她笔直的身形,为她营造出微凉却利落的形象感。
过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妮娜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
既然自己能注意到少女,她也肯定看到了自己。可是,明明这么直白地盯着对方看,连妮娜自己都觉得有点失礼了,少女却丝毫没有其他动静,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石碑基座的方向。
妮娜情不自禁地再次转向她。
「那个……」
是出于好奇心一类的东西吗,还是那隐约的「说不定能交个朋友」之类的想法作祟?总之,妮娜踌躇着试着向对方打了招呼。
「下午……好?」
真是太拙劣了——打完招呼的下一秒,妮娜自己给自己的行为宣布死刑。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表情平静地看向妮娜,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确实在听她讲话。
见此,即使有些忐忑,妮娜还是问道:
「请问……你是珑夜学院的学生……吧?」
「……」
沉默着点了点头后,蓝发的少女第一次开口了:
「九月开学的时候,就读高等部一年级。」
一开始,妮娜因少女那细微的、凉凉的声线而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考虑起后者所说的话时,她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
「啊……」
妮娜不禁感谢起巧合的美妙来。
感觉,方才的紧张和忐忑都一并消失了。
「同级生呢。」
……
「妮娜.二阶堂,不介意的话请叫我妮娜。」
「二阶堂……?真是奇怪的姓氏。」
说着这样的评价,蓝发的少女也用自我介绍回应了妮娜。
「匕拉·赖克斯。因为不喜欢姓氏,所以也请用名字称呼我。」
「嗯,我知道了。那,请多指教了,匕拉。」
「请多指教,妮娜。」
两人走在下山的路上,很自然地进行了一系列的对话。不知是因为女孩子之间特有的默契还是同龄人之间的亲和力,和蓝发的少女的相处比妮娜想象的顺利不少。
因此,她有些庆幸地露出了笑声:
「嘿嘿……」
「妮娜,在笑什么?」
「啊,不……因为像这样遇到同学还是第一次,有点高兴就……」
那是发自真心的话。对妮娜而言,这样的体验,每个细节都是第一次。
毕竟,别说是圣魔学院,就连上学妮娜都是初体验。珑夜学院是她来到珑夜市后通过特殊途径考入的学校,在那之前,她从未体会过「和同学一起上学」的感受,直到她得到录取通知之后,才一直期盼着开学日的到来,期盼和同学一起度过的,从未经历过的校园生活。
所以,那种傻笑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在开学前就认识了同年级的同学,而且还是能聊得来的女生——遇到这样的事,妮娜即便想压住自己的喜悦也没法做到。
「匕拉,我请你喝点饮料吧?」
走到山脚时看到了不远处亮着灯的自动贩卖机,于是妮娜雀跃着向那边小跑了过去,接着回头向蓝发的少女问道。
似乎是有点理解不能,少女指了指妮娜。
「妮娜——」
接着指了指自己。
「——请我?」
「哎?……啊、抱歉,如果不方便的话就……」
看着少女的态度,妮娜下意识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于是马上满怀歉意尝试收回刚才的话,但对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没有朋友,在西联那边没有被人这么问过,所以有些迟钝。」
「这、这样啊……」
「不过,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匕拉想喝什么?」
「嗯……」
「唰」地,蓝发的少女对着自动贩卖机的某个目标指了过去。
「罐装咖啡?」
「嗯嗯……!」
似乎对罐装咖啡抱有莫名的执着,少女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写有「Coffee」字样的二百毫升铁罐。
「咖啡因不足,再不补充的话,可能会不小心睡着。」
「我知道了。那,我和匕拉选一样的。」
妮娜柔和地笑了笑,接着拿出10Ext面值的纸币送入贩卖机的投币口。
「妮娜,不用勉强和我一样。」
「没关系的,咖啡的话我也很喜欢喝。」
是在关心自己吗?虽然外表看上去让人难以靠近,但似乎并不是那么冷漠呢。
妮娜不禁稍微放松了一点。
「其实,我和匕拉一样,也没什么朋友……」
「是吗?可妮娜看上去不像没有人缘。」
「是、是那样吗……?」
「妮娜和我,现在不算朋友吗?」
那句话让妮娜喜出望外地、像怕错过什么一样地连忙点了点头。
「匕拉那么说的话……可以吗!」
点点头表示默认,蓝发的少女随后灵光一现地眨了下眼睛。
「我明白了。用口语来讲的话——也就是说,妮娜是单纯的自来熟。」
「诶?自、自来熟什么的……不是啦!感觉好过分!」
说着那种有点伤人的话,少女似乎并没有恶意,甚至连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好像真的只是在客观地阐述自己的观点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妮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动作让她无意间注意到了别在蓝发少女胸前的某物。
「啊——那个胸章原来是西联分部的样式啊。」
想起少女方才提到了「在西联的时候」,妮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件事。
「是的。」
「双头的鹰……感觉很适合匕拉呢。」
「是吗?」
「嗯嗯。怎么说……有种冷静的感觉?」
取出自动贩卖机里滚出的两听罐装咖啡,并将其中一个递给蓝发的少女,妮娜继续问道:
「匕拉是什么时候去西联留学的?」
「三年前,初等部开学的时候。」
「最近刚从那边回来吗?」
「是的。因为三年交换制教学这个学期就结束了,今年开始会在珑夜分部就读。」
「珑夜学院的三年交换制……呃,我听说,那个是需要成绩非常好才能去……?」
「初等部入学考试的前五名可以获得资格。」
「前五——诶!匕拉,难不成成绩超高……」
「如果那边的综合测评的第一名算很高的话。」
「第一名……好、好厉害……啊,莫非黑眼圈是因为熬夜学习?」
「很少熬夜,似乎是因为遗传的缘故。」
「这样啊……不过,虽然由我来说有点奇怪,但有时不要勉强自己比较好哦?身体比较重要嘛。」
「……我会注意的。啊——这个,比西联那边的要甜……很好喝。」
接过咖啡的少女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后,露出了比刚才明亮许多的表情。随后,像是渴望咖啡的味道一样,少女不拘小节地大口喝了起来。
看着她的样子,妮娜的内心不禁升起了欣慰感。
待少女将咖啡解决后,是错觉吗?她整个人变得精神了不少,感觉就连黑眼圈都褪去了很多。
两人顺势坐到一旁处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在妮娜也开始慢慢喝起咖啡时,这次是蓝发的少女开始了提问。
「说起来,开学是在九月,为什么妮娜现在就在穿制服?」
「是这样没错……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因为太高兴了,不知不觉就当成便服穿了。」
「妮娜,童心未泯。」
「不、不是啦……!而且匕拉不也穿着制服吗……!」
妮娜为了掩盖羞耻慌张地反驳。蓝发的少女低下头,抻了抻自己的衣角愣了一会儿,这才产生了迟缓的自觉。
「这个啊,是因为没有便服,在西联的时候就一直在穿了。」
接着,她歪了歪脑袋,用怎么听也不像玩笑的语气说道:
「比起那个,不趁机用『彼此彼此』之类的话来调侃我吗?」
「不会、不会那么说的啦!」
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妮娜再次为少女的话慌乱了一阵。
毕竟自己的衣柜里也存着十四套制服,「经常因为战斗而弄得破破烂烂的,所以提前向学院购买了制服」这种话,妮娜怎么也没法说出口。
说到底,就算说了,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向少女解释。
总、总之,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
「匕拉是为什么来圣魔学院学习的?」
「想进入『对魔机关』,参加治理魔族越境的工作。现在也在『对魔机关』做实习生。」
说完,不知为何,蓝发的少女不留痕迹地观察起妮娜的样子。
妮娜没有注意到少女的视线,但表情也并没有怎么变化。她闭上眼,微笑着说道:
「这样啊。匕拉有个很伟大的理想,而且还在向理想靠近,真是了不起呢。」
「……我不觉得有多么伟大就是了。那,妮娜来圣魔学院的理由是?」
「嗯……我的话……果然还是因为想要变得能够独当一面一些吧。」
「独当一面……吗?」
「嗯。在圣魔学院学习知识和魔力的技巧,让自己变得坚强一些,即便不依靠别人也能自己把事情做好。」
「妮娜,是很努力的类型。」
「没有啦……只是尽可能地做些自己能做到的事,何况每次都做不好……」
苦笑着,妮娜握住手中的咖啡铁罐,手指无所适从地松松紧紧。
「依靠是指,父母的帮助吗?」
「诶?啊……嗯……」
「……关系不好?」
「……匕拉还真是敏锐啊……确实,我是自己一个人来到珑夜市学习的,父亲和母亲都在别的城市生活,和他们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
语气有些低沉,但妮娜的表情没有表现得多么难过。毕竟,来这里之前,她已经自己克服过这些事情了
「匕拉的父母呢?」
「双亲的话,已经去世了。」
「啊——对、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
「没关系,是我先问起这方面的事情的。而且,对我而言这也不算什么不好的回忆。」
「这、这样……」
对话进行到这里未免有些难堪。将那些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的妮娜,出于过意不去的心情而大声地扯开了话题。
「那、那个!……开学……如果能分到同一班就好了呢……!」
「妮娜想和我同班吗?」
「当然咯!因为是朋友嘛!」
「……妮娜,自来熟。」
「唔——所、所以说不是那样啦!」
看着少女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妮娜暗自松了口气。
明明只是初次见面,两人却聊遍了很多话题。
匕拉她,说过想和自己成为朋友吧?
虽然可能只是自己会错意了……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呢……
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坐在长椅两端的彼此,妮娜会心地露出微笑。
可以的话,未来,真想将这段距离缩短。
两人各自靠在椅背上,很有默契地停止了聊天。
因为地处东大陆,距离东边的海岸只有一百公里左右,五月中旬的珑夜市并没有多么炎热。虽然阳光很强烈,但只要坐在树荫底下,微风吹在皮肤上的凉爽感便足以让人舒服地睡着。
时间慢慢流逝,观光的人群渐渐变得稀少,树荫以慵懒的速度渐渐拉长。
即便只是单纯地坐在一起,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和「同学」相处时的惬意,出于心中的一点自私,妮娜不禁希望时间能流逝地再慢一些。
「呼——」
然后,没有前兆的,在某个节点,蓝发的少女深呼吸的声音蓦地打破了沉默。
「妮娜。」
「嗯?」
「时间差不多了,所以最后问妮娜一个问题。人类和魔族……妮娜是怎么看的?」
「诶、诶?匕拉,已经要走了吗?还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怎么看的?」
少女的问题让妮娜有些措手不及,但看前者坚持的样子,妮娜觉得她在得到自己的回答前肯定不会罢休的。
是因为在「对魔机关」实习的种种原因吗?还是单纯地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不管怎样,妮娜没有理由回避她的提问。
所以妮娜很坦诚地说了:
「……我的话,可能想法和想加入『对魔机关』的匕拉的不太一样。即便已经有『纳和协议』了,但我还是希望两边能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吗?」
「嗯。我觉得,人类和魔族也不是生来就讨厌彼此的,两边的隔阂,大概是因为那场持续了几十万年的战争……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是吗?」
少女不经意间的提问触动到了内心的深处,一边说着,妮娜的目光和语气都变得温柔许多。
「被过去的事情束缚的话,谁都没办法进步。如果,大家能克服那场战争留下的伤痕的话,肯定就算不像现在这样分开,也可以融洽地共处吧。那样,世界或许会比现在美好吧?」
「共处……」
「嗯。不用像现在这样分开,能够没有冲突地,平等地互相来往——」
「是啊,对妮娜的同类来说,那样一定很方便吧,毕竟可以省去偷渡的麻烦。」
「——诶?」
粗暴地打断了妮娜的话,突如其来的、和氛围强烈矛盾的话语,被蓝发的少女以一种冰冷的语气说了出来。
妮娜很快便意识到了——那种冰冷并非出于她安静的性格,而是来源于她内心的敌意。正因如此,妮娜的脚步才会地戛然而止。
「特意等到现在,这边已经没有别人在场了,考虑到现在已经是工作日的午后三点,几乎没人会来玲月山,此时此地的话,就算把丑陋的嘴脸暴露出来也没人会看见哦?」
「匕……拉?」
少女从座位上站起,向前走了一小段,无形间拉开了和妮娜的距离,随后转过身。
再次面对的时候,少女给妮娜的感觉完全地颠覆了。
「没必要再装下去了。稍微离得近一点都能闻到啊,那种只会从妮娜的同类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讨厌的『气味』……」
这是怎么了?——明明想那样发问的,声音却堵在了嗓子里,完全发不出来。
最坏的预感刺激着心脏,让其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对面,少女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变了的,只有她看向妮娜的眼神。
没有笑,没有显露出愤怒,没有激烈的动作和言论,语气也没有太大起伏,就好像应该在此刻表现的、一切属于人类的反应都被她自己抹去了一样。
本就无光的银色双眸里,无法形容的阴暗几乎凝为实质,渗人地流动着。
那里,看不出任何的情感,仿佛那双眼睛的主人并没有心灵一样。
在短暂的沉默后,少女用冷静到可怕的声音,缓缓张了张嘴唇。
「……魔族。」
「——!?」
猛地站起身,瞳孔骤然放大的同时,冷空气因肌肉反射性的扩张吸入肺部,带来扎人的冰凉。
两个字,声音不大,没有刻意强调什么,可不知为何,越是这样,那两个字在妮娜耳中就越像这世界上最彻骨的话语。
如同被人丢弃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一样,她的五感因为紧张而变得迟钝,全身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不管什么都好,必须,必须和她解释……!
然而,越是那样想,妮娜那由内而发的无力感便越是强烈。
自己,该解释什么,又为什么要解释呢?
这种事——
渐渐地,妮娜在绝望中放弃了那个念头。
那份挣扎和犹豫,已经暴露了一切。暴露了她方才拼命想掩盖的东西,也暴露了她内心的软弱。
——根本就像个骗子一样。
良知如此自嘲道,可妮娜完全没有将那种自嘲显露出来,借此排解内心的淤堵的余力。对现在的她而言,光是想控制住慌乱的心态就已经非常勉强了。
「为什么……?」
丧失了和少女对视的信心,妮娜只好竭尽全力压抑住颤抖的声线,断断续续地问道。
「很惊讶吗?也是呢,再怎么说也把伪装做到了这种地步,被发现了肯定很震惊吧。看妮娜熟练的样子,应该潜伏在珑夜市很久了。」
保持着不变的语气,蓝发的少女平淡地说道。
「或许妮娜能偷渡,或者瞒过海关来到这里,也或许妮娜能瞒过『对魔机关』的区域感知术式,甚至瞒过珑夜学园的检查,蒙混为里面的学生,觉得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但是,西联那边有不少越境魔族,在被我揭露前都是那么想的。你们魔族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我已经习惯了。」
妮娜尝试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少女的态度将她说话的勇气扼杀。
就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例行几百次、几千次行使过的公事,少女的声音毫无波动地继续着宣告。
「虽然只是见习,但我也属于『对魔机关』,对于踏入这个城市的魔族,我的任务只有——」
蓝发少女的杀意没有过程地,从零直接提升到了极点。
「——排除。」
简短而干脆,斩钉截铁的话音一落,少女抬起右手,在面前飞快画写起了某样东西。
缠绕在食指上的幽暗的光是凝聚起来的魔力,随着她绘画的动作逐渐成型的,则是套有共计四个圆环的莹亮着苍蓝色微光的阵。
那是魔阵——用以激发魔力,使之成为魔法的圆阵型媒介
「——!?」
叽——
来不及惊叹对方的所作所为,锋利的气息先一步刺激了妮娜躲避危险的神经。几乎是在她向侧面跳去离开原本位置的下一瞬间,无形的刀刃便裹挟着尖啸的嗡鸣撕裂了那里的空气。
「『空割』……」
妮娜呆滞地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地面,那里,坚硬的水泥被切开了一个足有半米深的细长裂缝。
即便只是下位魔法,但那将魔力纯粹地压缩成扁平的刀刃再以高速激发的术式,至少切断肉体还是轻而易举地。
那一刻,虽然不愿意相信,妮娜还是充分地意识到了。
那个人是认真的。
那个之前还在和自己畅聊着各种话题,一时还期盼能在开学时分到同一个班,可能会成为自己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的少女,那个虽然说话会在不经意间伤到别人,实际上心地十分善良的,匕拉·赖克斯,是真的想将自己——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时之间,脑海里总算认知的这个事实和内心那股不想相信的感情相互矛盾,让妮娜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匕拉……我……!」
「妮娜背后的是武器吧,不用吗?」
「不、不是的!我不想和你争斗!」
不知所措地,即便知道没有意义,妮娜还是拼命地想要解释什么。然而——
叽!
「咕……!」
——无暇为蓝法少女那超乎常识的术式释放速度而震惊,面对不由分说再次袭来的攻击,妮娜无可奈何地将背后的布袋横在身前。
随着冲击传来的,还有利刃撞击在金属上的轻脆声响,以及布料被裁剪的声音。
袋子的中间被撕开一道口子,那里,黑色刀鞘的一截露了出来。
「太刀么……果然,没猜错。」
对此,似乎达到了使用术式的目的,蓝发的少女放下了方才描绘魔阵的手。
「在三天前的魔族越境事件的目击者提供的情报里写着,『在场的两人,一个是长着角的红发的魔族男性,另一个是拿着好像太刀的武器、穿着黑色制服的女学生』。看来,且不论立场如何,那场事件和妮娜有着关联。」
「不是的,那个是——!」
「真是一石二鸟的巧合啊。不但能将一名越境的魔族押送到『塔尔塔罗斯之岛』,还能问出这次恶性事件的线索。」
叽——
「——!」
名为「空割」的魔法再次命中已经破损地布袋,这次,脆弱的布料再也没法维持原本的形状,以残破的布片的形式从太刀的表面脱落。
即便如此,妮娜还是没有将「樱缭」从刀鞘里**。
她不想对蓝发的少女刀刃相向。
见攻击无果,少女开始启用新的术式。妮娜也得以见识了那惊人的描绘速度。
在少女身前,复杂的魔阵被以产生了残影的右手以极速描绘成型。满溢着魔力的、十四环的魔阵发出更加耀眼的苍蓝光辉。
妮娜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挣扎,向对面的少女发出呐喊。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非要战斗不可……!」
「很简单。因为妮娜是魔族,我属于『对魔机关』,这里是人类的领土,你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是违反规定的,你本人就是我们一直以来追缉的主要对象。」
仿佛在印证自己的话一样,少女挥动右臂,从魔阵中击出术式。
那仍然是一道不可见的、和方才一样的高速刀刃。但宽度达到了足足两米,锋利程度也已经无法用一般事物来比拟。
中位无属性魔法——「大空割」。
「唔咕……!」
借助坚固的刀鞘抵御住最初的冲击力,将刀刃的方向导向地面后,再尽力向一旁闪躲——就算这样做了,妮娜还是被震向了远处,险些倒地。
被改变了行进方向的魔法轰击在石砖上,激起大团烟尘的同时,在碰撞的地方毁坏出了深坑。
别说是没有拔刀的状态了,即使以最完全的状态也完全不可能挡下那种威力的术式。
但妮娜没有后怕那些的念头,无法理解少女对战斗的执着,那样的心情充斥了她的思考。
「不对……不对的……!就算那样,我们也没有战斗的理由……!」
「那么,妮娜不妨解释一下,你在之前的事件里做了什么?」
「那个是——!」
原本竭力的话语卡在了一半,因为妮娜无法那样理直气壮地说出后面的话。
她低下头,声音和之前相比变得细不可闻。
「我想阻止的……想阻止他们的……!」
「阻止?魔族阻止魔族?……妮娜觉得那样的理由能够说服我吗?」
「……」
但是没能做到,没能阻止那场惨剧发生,因为自己太弱小了——这样的话她根本没法说出口。
更何况,很荒唐啊,魔族说要阻止魔族什么的……
看着默然移开了视线的妮娜,少女轻叹了口气继续道:
「那么,不管妮娜说的是不是真的,退一步讲……我要和妮娜战斗,并让战斗产生结果,只是因为——妮娜是魔族,我是人类。这样就能理解了吧?」
「匕拉……」
少女断然的话语让妮娜不甘心地咬紧牙关。
「就因为是人类和魔族……!就因为这样,大家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控制不住淤积的感情,妮娜诉说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可是,看着对面的少女那无动于衷的神色,她不禁意识到,自己的思念没能传达过去,或者说,根本无法传达过去。
隔在两人面前的,是「种族」这道太过宽辽的鸿沟。
那不是现在的妮娜能够克服的障碍。
「好好相处……」
打破沉默的,是蓝发的少女呢喃着重复了的那句话。
「放在别的地方,妮娜的主张一定会被人嘲笑的吧。不过,我不会嘲笑妮娜。说到底,我也不知道『嘲笑』这种感情是什么样的。」
她缓缓看向手指上残留的魔力的光粒。
「我只剩下这个了——除了对魔族的发自本能的排斥……除了将魔族消灭以外,我什么都没有。」
语毕,少女抬起手,就要开始描写下一次术式的魔阵。
妮娜只好架起刀鞘,提防少女的攻击。
只是,少女刚刚起手描绘,一道来自外界的魔力波动便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停下术式的施放,将右手置于耳边,「接收」了某样东西。
「……紧急会议吗?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到。」
在对象不明的、推测是对话的几句简单的话后,少女重新看向妮娜。但她周身的魔力却恢复到了相对安定的状态,看起来已经没有和妮娜战斗下去的意思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虽然很想将妮娜逮捕回去审讯,看来赤手空拳的话应该也做不到吧,下次我会做好准备再来的。」
——意思就是,下次见面的时候,就会真正地和妮娜战斗了。
无言的痛苦侵蚀了妮娜的全身。
「……下次,还会变成这样吗?」
「是的,所以请妮娜做好觉悟。我认为以妮娜的实力,下次多半会输给我。」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战斗……匕拉不是说过我们能成为朋友的吗?」
「妮娜觉得身为『对魔机关』一员的我会和妮娜真诚相待吗?还是说,妮娜觉得魔族能和人类成为朋友?」
「……也就是说,那些全部是——」
「没错,是谎言。大部分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在不泄露机密的基础上对妮娜编造的谎言。妮娜的那些想法,事实上都是自作多情而已。」
——是什么呢?这种心情。
感觉就像看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被人摔在地上践踏一样。
分明湿润的口腔像脱水一样干皱难耐。
反胃的恶心感冲击着气管的神经。
「很过分吧。但是,妮娜不也一样吗?」
「诶……?」
「妮娜难道就没有对我说谎吗?妮娜对我所说的话全都是事实——妮娜能那样保证吗?」
「——!?」
那种心情无从发泄。
尝试着发泄了,但妮娜遏止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过分」二字。
欲言又止是因为,妮娜知道自己没有那么说的资格。
被少女的话所震撼,妮娜的心像失重一样猛地一紧。
无法反驳。因为少女诉说的是绝对客观的事实。
「魔族都是这样的。凭自己的喜好为所欲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是吗?」
留下这样的话后,蓝发的少女毫不拖沓地准备离开。刚要转身,她又好像记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下来对妮娜说道:
「还有,之前有一件事,我没有对妮娜说谎。」
「……哎?」
「我的双亲已经去世了,这件事是真的。母亲是在四年前被魔族杀害的,至于父亲——」
蓝发的少女顿了顿,闭上双眼,转身离去了。
「——是在前几天的事故里遇难的。」
只剩下妮娜,在过于强烈的冲击里,呆滞地伫立在原地。
那把她平日形影相随的「樱缭」,史无前例地,自她的手中蓦然滑落,发出尖锐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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