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静谧的雪景将淡淡的白光散落，石头堆垒起的壁炉里面噼里啪啦地不时发出炸响，暖暖的光热萦绕在简陋的屋子里，黑发的少年很认真地手执一只自制的鹅毛笔奋笔疾书——
“中央集权很脆弱，圣堂教廷神权势力极大，初步地对比地球的文明史，有些类似于中世纪罗马帝国繁荣的顶峰与商业革命（Commercial Revolution）的更高顶峰之间的一条萧条的波谷时期。根据从埃鲁因教堂老头子那儿找到的记载，父神道成肉身476年开始，衰落的罗兰帝国最后的国土灭亡于一股野蛮人之手。”
“这个时期，人口凋零是最大的问题，地力枯竭，军事失败带来末日悲观情绪，还有邪教徒的影响，让整个罗兰帝国遗留下来的文明底蕴在急速锐减——铸币稀缺而混乱，商业环境恶化，交通体系崩溃，罗兰帝国的遗落者东迁，西部则被野蛮人彻底统治，但是有一点……军事的失败，实质上也导致了这一时期漫长的休战期，这一点尤为重要。地方官僚，大庄园，领主，修道院，村社，自给自足的独立政治经济体在此时形成，经济的发展几乎退化到了令人吃惊的境地。”
卡尔自说自话着相当离奇的话语，然后很认真地把一张统计数据图绘制了出来，这张数据图精密地结合了两河附近五个村落、两个农场的所有买卖交易与收入情况。
下方用红墨水清晰地标注着一个词汇：
铸币权。
宗教背书。
没有土地的贵族。
自治城邦。
商人行会。
看似奇奇怪怪的、毫不相干的一些词汇，但是很显然，这只是表面……认真的男孩儿是真的在将它们在脑海里面串联起来，然后思考着与之相关的种种具体实施的方略和因地制宜的布置，所需要的基本人力资本、要素资本，还有最为关键的——
契机。
卡尔想到这个虽然心中已经有了腹稿，还是有些迷惘之感。
嗒嗒嗒——
麂皮长靴走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时，变得格外清晰。
于是他缓缓转过头。
温软带着一抹芝士蛋糕香甜气息的香气就从身侧探过来的洁白脖颈处飘来。
少女见到他转头的动作，虽然本来就是正大光明地看他在纸卷上疾书的东西，但是还是有种偷窥被抓的窘迫感莫名而来。当然，窘迫只是难以捕捉的一刹那，很迅疾地就被更加庞大的傲慢与冷清遮掩下去，她定定地与男孩儿对视一处。
然后纤薄的面颊上那晶莹肌肤间可见的丝线般的血管微微泛起红晕，旋即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说了一串冗长又空灵的词汇。
“@！%&”
哦很遗憾，不是所有的穿越者都可以开门就解决语言问题。
但是……
卡尔轻轻叹了口气，面色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淡淡忧伤，从一旁的简陋壁炉出抽出一只松木枝条，然后指了指门口，在门前的雪地上开始用枝条书写——
不是什么狗血的发音不同、文字相同的狗血异世界套路，而是……特么的这个地方其实是个游戏世界，跨时代的由赛博技术内核发布的超大型虚拟游戏，《赛博宇宙》。如果还是游戏，玩家自带翻译语音包，只要998，九大种族全套6大主流语言、31种常用小语种，全部一次性可以点亮语言天赋栏。
但是穿越者……
只能够“自力更生”了。
这个据闻被用超级热计算机推演构架的游戏世界，几乎是设定党们的狂欢，从人文地理、经济政治到科学魔幻，设定缜密得近乎无可挑剔，除了其中一项，那就是语言。
这帮人居然会用莫尔斯码!
好吧，我们不要计较这些，不计较所谓的设定——四百年前，圣徒马可·波罗破译了圣堂教廷搁置千年的《上帝之城》原本，整理提取了数字码莫尔斯码的通行对照表等等……
当然与英文对照的莫尔斯码似乎有所区别，又有所重合。
有些单字可以用一个字来表达极为复杂的概念，与主流英语还是有所不同。庆幸的是，少女所说的语言单词拥有复杂的词缀，具有高度精确性，两个人都是心思敏锐之辈，彼此半蒙半猜的试错之下还是勉强进行了“莫尔斯码”交流。
两根枝条在破旧的屋落门前雪地上勾画不断。
（你在做什么？）
（市场调研）
男孩儿显然是故意地，他已经注意到了双方语言重合的部分是有“界限”的，大约是在20世纪初二次工业革命电气时代到来的阶段成为分歧点，在此之后的新名词，如互联网，碳排放，Nekopara什么的，对方完全无法理解。
少女歪了歪脑袋，又一次发出那空灵的音节。
黑发男孩儿不用多想，也能够猜测对方的苦恼。
Tooyoungtoosimplesometimes naive！
这是文明的压制啊时代的进步啊……你们懂什么是互联网键盘侠，什么是碳排放权交易，什么是猫与狐狸的日呆文化物语吗！一群土著落后者，一帮子莫名其妙的黑科技中世纪小农！谈到这个就是伤感情啊，什么样的穿越最无情，言语不通，尤其是他么的既不是拉丁语分支也不是东方象形字体……
虽然发音很好听就是了。卡尔是可以接受穿越的现实，却还是心中抑郁。他的眼睛开始飘向这个算是“天降系”少女——娇小的个子大约也就是齐到他的肩膀位置，却无法遮掩她凛然的美丽，脱去了外面所包裹的那件黑袍，越发地舒展出一个精致纤柔到不可思议的身材，拉开发带后散落的栗色发丝稍稍遮住她的侧脸，凝脂似的肌肤看不到一点瑕疵或者毛孔，甚至有些剔透，小巧的琼鼻搭配上同样小巧的脸型，给人以少女最惊艳的俏丽精致。
生着一张白瓷娃娃似的精致容颜，却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凛然气场。
少女看着他，蔚蓝色的瞳孔里面清澈如同湖水。
事实表明，卡尔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镇定自若，他抢先败下阵来，用树枝开始在雪地上比划代码：
（市场调研，就是针对特定的问题，对事件进行系统具体的调查，综合所有的信息，推测出最佳的计划与策略）
（和内务部门的预算计划一样？）
（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搜集细节，寻找破绽，然后制定策略的一般方法）
（你找出什么方法了吗？）
（有一点思路，但是可能会有危险）
（还有更加危险的境地吗？）
（黑死病，你知道吗？）
少女面色终于动容，她又一次抬头长久地注视着他。
（你要做什么?）
看起来，还真是这个社会结构近似中世纪的世界，也是对黑死病“闻之色变”啊！卡尔一边感慨着历史的相似性，一边有些犹豫掺杂着兵行险着的期待。
他再次打量一番少女，从头到脚。
（逃避，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据我从几个外地人那里搜集的信息，北方白盐峡谷以北的水上联邦锡兰正在爆发黑死病，情况很恶劣）
（不可能。水上莲华之国的锡兰怎么可能会遭受黑死病？两河之地唯一的一座主教级圣堂祭殿就在那里，无论如何教廷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如果背后是不死者呢？如果……）
卡尔停住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意识很多东西他还不适合说出口来，还因为眼前的“天降系”少女已经从腰间拔出了那柄一看就是名家出手锻造的细剑，如同一束流星闪光，转瞬间搭在了他的脖颈处。
卡尔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毕竟实力差距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他镇定自若地继续写道：
（消息来源我没有办法解释，不过这不重要，不是吗？）
少女贝齿轻咬下唇，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凝视着这个只是刚刚意外相遇的黑发少年许久，然后不发一言地转身起来把狭小的房间西侧的棕红色旧窗帘拉开，好让此时夜晚的月光与雪地反射的白光完全照射进来。
光落到她的肩上，如同天赐的纱衣，梦幻，又曼妙。
她又一次用那空灵的声音说了几句。
单字绝大部分的情况下以元音结尾，也少有连续的辅音的这种奇异语言实在是令人感到悦耳奇妙。卡尔才刚刚学会了几个单词，远远无法做到理解长短句的程度，但是他能够读出对方的表情。
他很绅士地走到壁炉那里，然后开始拾起枝条、木块，朝着壁炉里面添加薪柴。
空气里面尽是静悄悄的东西。
然后少女倏然抬头，她在地上缓缓划出：
（我是……）
“菲格尔桑。”
这声音很是空灵，连带着这个音节也仿佛在起舞。
她的表情异常认真，似乎要看清楚他的一切面部神色变化。
认真的样子，让他莫名地感受到了奇特的萌点。
他同样抄起一只枝条，走到少女面前，在地面的青石板上很沉稳地划出：
（我是……）
他一手探出，一手按在胸前:
“卡尔·罗森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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