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内有一片小竹林,竹林间有一处青石铺成的小道,像是很久没有修过,路上全是坑坑洼洼,里面还有积水。两旁栽种着人工培植的花朵,红绿色的交错穿行,其实细看像是一行小诗,可见栽种人用了一番心思,走到尽头是一处屋舍,并不是很大。
屋子大门是打开的,琴声从里面飘来,像是殇魂的曲子,透着哀意。
元长安撩起袍摆走进这个屋内,他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孩,眼前一瞬出现了恍惚,仿佛是初见那般一身红装的小女孩出现在了面前,可她一向不喜欢浓妆艳色,从来都是那么素雅淡丽,而现在她换上了一身艳红色的衣装,好似嫁衣如火。
半晌,元长安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云芊。”
琴声一断,抚琴的人微微抬起头,眼里像是笑意嫣然,嘴角轻轻勾起,“弟弟。”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元长安坐在了她的对面,“我不是你的弟弟,你叫云芊,你的爷爷是我的老师孙翎宸,如果你想要姐姐的架势,师姐也是可以的?你可以叫我师弟也没有关系……”
“你不相信?”云芊打断了他,“我和你本就是一母所出的姐弟,你看见自己的眉目的样子,其实我们也是很像的,弟弟。”
元长安直视着云芊,两人的眼睛中互相倒映出对面的影子,若是元长安解开束发,任头发披肩,他的面容也透出像是女孩般的阴柔。云芊若是短发齐肩膀,扮成男装也是像极了元长安,她也试过,但元长安只是觉得她的妆化的真像,却不曾想到,他们两个的轮廓面貌本来就是那么得像。
“我不会相信,你是我的姐姐。”他说话的时候,牙齿是在打着颤,他极力地克制,可这些话要是不信又怎么会是这样。
“二十年前,武皇帝娶了文周为后,也就是我们的母亲,她成为皇后不到六个月就生下了我,但哪有六个月就生得下来的孩子?可想而知皇帝震怒,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骨血,一出生就被送走。”云芊站起身,沉默了一刻,“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看得一出戏?文周皇后是隶王送给武皇帝的,这也是事实。文周只是一个流亡国家的公主,被隶王所得献给了武皇帝,但其实文周是隶王派出的刺客,可谁想到隶王先得了文周,还将她送给了武皇帝,你们这些乱世中的男人只是把女人当做一个可以随意使用又可以随意抛弃的工具而已,对吧?弟弟。”
“我从未这么想过。”元长安也站起身喊道,
“你有!”云芊猛地双手拍在桌子上,“而且马上就会了!我问你,现在汉国军队兵临城下,他们轻装突袭越过常岚山,必然未带多少粮草,他们唯一可以选择的补给就是屠城!如果你不遵从圣旨,那么这一城之人将会被十万大军全部屠杀,你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元长安轻轻颤抖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从不主动出兵的汉国会将十万大军悄无声息地搬到阳州城下。
他能夺下阳州,也是看准安乐侯正在应付秦国的军队,无力回援。而汉国从不主动出击任何国家,可这次汉国十万大军没有任何开战征兆就进入了南群国。
他毫无办法,因为他的对手是李长生,无论和谁比,元长安现在实在是太弱小了,而夺下阳州这一战有太张扬了,可乱世已经来临,诸侯们不一定容得下这位大元流亡的皇子。
“我告诉你,那就接受圣旨吧,你就当一辈子的懦夫吧,你这样的人只是一个在乱世中的蠢蛋,争夺皇位不过一个笑话。”云芊冷冷地看着他,“你在山上学了四年,也不过是从一个废物变成了一个懦夫,这两者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元长安呆呆地看着云芊,他想说这四年里一直都有你啊,可他咬着唇舌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个女孩说话一直都很刻薄,她太聪明,也太难猜得懂了。
云芊突然又笑了一声:“元隶大概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吧,他找到我了,要带我回去了。你不是一直都恨元隶吗?你想杀了他,我是他的女儿,你为何不先杀了我?”
她步步紧逼,元长安连连后退:“我不明白,不论你是谁的女儿也好……我都是真的喜欢你……这和你无关。”
“你能喜欢我,也能喜欢别人,以后也会为了你的天下又喜欢上某个国家的公主,他们才会帮助你抢夺皇位,这就是你的喜欢了。”她无声地笑了,“你这样的人,不过也只是会摆弄人心,又哪里会知道人心的可贵?”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元长安伸出手想抚上她的长发。
云芊一把打落他的手,“因为我恨你,也恨你的父亲把我送走,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历经了怎样的生死?我谁也不是,也不能叫元长平这个名字,每天都要看着你这样的愚蠢的弟弟在我面前炫耀你是武皇帝之子的身份,我又算什么?我想要报复你,也实在没有比让你爱上我更好的报复了,我们是至亲的姐弟,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
元长安若不是坐在凳子上,一定会地摔倒在地上,他感觉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他用双手扶住额头,像是一把刀刺伤了他:“我记得,你想买一把折扇来送给我当生辰礼物,但我一直也不知道你生辰,你一直也不肯说,不过我已经买好了一件礼物,想要在成亲那日送给你。是一把梳子,想着以后可以一直为你梳头,一直梳到三千青丝白首到老。”
“那是骗你的,我没有为你准备什么,其实那天我已经见过李长生了,而且一直和他在一起。”她仍然在笑。
“你那晚也已经答应我……我们会成亲的,对吗?”元长安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噎。
“那也是骗你的,我本来打算等到成亲那一夜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看你痛苦的摸样。”她依然是笑。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知不知道这些话我听了真的很难过……”元长安捂住自己的胸口,“很难过……”
“很好啊,你难过我就开心了。”云芊笑地在床上打滚,像是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你一直以来都是把我看做你的弟弟吗?”元长安的些许在期待着什么,“还是……有没有爱过我?”
“爱你?”云芊侧着头,闭上了眼睛,“真是恶心,我怎么可能会爱上自己的弟弟呢?我恨你,天底下没有比我更恨你的人了。”
爱之切,恨之切,可这样的话从云芊嘴里说出来,终是让元长安忍受不了。
“你这么说话真的很没有意思。”元长安失神地轻笑了一声。
“我拒绝过你,可你并没有明白。”云芊抬起头,她的眼神十分安静,没有难过,也没有悲戚,“难不成你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元长安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冷,冲到了云芊面前,按住了她的肩膀,推倒在了床上。以元长安的武功,云芊是没有反抗的力量,她的身躯娇软,被按住后深深陷在了软榻里面,黑墨一样的头发全部散乱在床上,紧紧压住。她的肩膀被压得生疼,元长安用了很大的劲,或许他是真得生气了,直勾勾得俯看她,从上至下。云芊只是咬着下唇,睫毛一颤一颤,她从没有见过元长安这个样子,粗重的喘气像是要把她给吃了,云芊害怕地挣扎了一下,元长安反手扭住了她的手腕令她全身都动弹不得。
云芊无法挣脱后反而又不怕了,冷冷地笑着,眼睛直视着元长安,即使被压在身下气势上也不弱于他。元长安看着她的眼睛,反倒是一点点衰败下去,力气渐渐地散了。
“你尽可以试试,等到我生下怪胎以后,你才肯相信我真的是你姐姐吗?”云芊趁着元长安松懈的片刻,抽出手推开了他,“你看看你没种的样子!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生下一个怪胎之后再把她给扔了,直到生出不是怪胎为止,反正很多年以后,那些被遗弃的孩子都会回来,向你报仇的!”
“不会的……我不相信……你一定又是在骗我。”可若是不信,又怎么会流露出痛彻心扉的面容。
云芊撑着手往后退,退到了床角,用手抱住了膝盖保护自己,埋着头。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对坐着,窗户外下起了阴霾的小雨,房里没有点烛火,阴暗又寂静,不一会就是雷声隆隆,狂风大作了。云芊微微抬起头,先像是在抽泣又像是哀求,“带我走吧……不要再管那么事了,放弃什么天下纷争,皇权夺位。我们离开这里就好了,天下那么大,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姐弟的地方就好了……”
元长安垂着头,没有回答。
云芊冷冷地笑了,“是,我们一走,阳州数十万百姓全部都会遭殃,你要背弃你的朋友,你的道义,你做不到。我问过你,江山和我,你只能选一个……我真是愚蠢,明明知道答案还是要问。我真的很恨你,恨你的懦弱。”
“我不能走。”元长安的话中夹着窗外的一个惊雷,电闪雷鸣,一道道光如同刀剑出鞘的寒芒。
“是啊,你不能走。”她的泪已经成了雨,“那就把我送走吧,去救你的天下苍生。弟弟。”
雨过后,泪才流,终于和你走到了尽头。
“你为什么总要这么说?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也不是我的姐姐元长平。”他大声说,“你是云芊,我以后的妻子,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
“但我并不喜欢你,你只是我的弟弟。”她轻声说,“我早就喜欢上别人了。”
元长安痴痴地笑了,虽然他在笑,眼里却是埋怨、伤心、后悔、委屈等等一起涌了出来,没有地方渲泻,全部化作了愤怒:“我本以为,我们在一起有五年了,你已经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你呢?对于喜欢过你的人,谁会在乎他是怎么想的,你从不害怕伤害我,对吧?”
“对啊。”她轻声说。
“那你就走吧。”元长安一字一句地说,“你从来都不曾明白,有个傻子喜欢过你。可这个傻子现在是你的弟弟了,他不能再喜欢你了,我的姐姐,长平公主。”
一道雷光闪过,映在云芊的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红色的薄纱像是血一样淌在了床上。
“你今日穿得真好看,像是嫁衣。”元长安贴近她的脸,“是要嫁给谁呢?我想也不会是我了。”
“这身衣服就是嫁衣,我自己裁缝了两个月,是想成亲那天穿给你看的。”云芊贴在他耳边说,像是交颈缠绵,亲密无间的样子。
“可你总是喜欢骗我。”元长安紧贴着她的嘴角,贴得如此近他才发现,云芊抹了口脂妆唇,红润的质感像是桃花的花瓣,他想亲吻上去,可他终是缓缓地后退。红唇旁的倔强,挡在痴与缠中央。
“你这么说,我也是难过的啊。”她没有这么说,而是说,“越是漂亮的女孩,越会骗人哦。我愚蠢的弟弟,下次要记住,不要让别的女孩给骗了。”
“会的,姐姐。”元长安看着她有些松垮的衣服,为她轻轻整理,仿佛他们真是相处多年的姐弟,严肃又温馨。
云芊低着头,任由元长安整理衣服和梳理她的头发,当一切都整理好后,他们已是无话,相互低着头跪坐,仿若是相敬如宾。
“再见。”元长安缓缓从床上离开,站起身后,忽然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冷吻,心中却刻下了一道伤痕。
“你要照顾好自己。”云芊的目光对上他。
他移开了目光,“会的。”
云芊的嘴唇上下微微颤动,想要说什么,可是真得再也没什么好说了。
“再见。”爱与恨,道离分。
元长安双手作一揖,倒着脚步离开了屋内,一步一步很轻,像是飘在云间,又像是随时可能会倒下。云芊死死盯着他,最终大门合上,她捂住自己的手,放声大哭。
不远处,孟云虎在竹林里已经等候多时,身上换上了战甲,手上拿着虎锋乌金枪一副严正以待的摸样。
“现在汉军围城,城里有些乱了。”孟云虎见到元长安出来迫不及待地说,“我派了二十多个人看住李长生,那小子绝对跑不了。”
“阳州少粮,围而不攻,十日可破。”元长安看着天空淋下来的大雨,叹了口气,“把他放了吧,我们投降了……”
“投降!”孟云虎握紧了长枪,“白辕正站在城墙上督战,让我转话给你,你不接受长安王的位置,他也不会接受南群王的位置,我们可以不鸟那个狗皇帝,这里是南群,我们说了算。”
“没有必要的一战,不必为我去送死。”元长安又低下头,“我接受圣旨,当长安王。”
“你可要想好了,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只有一个虚名。”孟云虎也明白外面十万大军,城里也不过只有一万而已,如果交战无疑是以卵击石。
“我想的很明白了。”元长安走在青石小道上,像是失神的样子,小道上的坑坑洼洼被他踩了个遍。
“哪云芊呢?”孟云虎忽然说,他看到了第三张圣旨。
元长安站住了脚步,沉默许久,“她是元隶的女儿,父亲要让女儿回去,就让她走吧。”
“你就这样让她走?”孟云虎不可置信地说。
元长安猛地回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大喊:“她是我的姐姐,我还能怎么样?”他不等孟云虎,像是逃离这里,逃得远远的,加快脚步走了。
孟云虎叹了口气,“空了一场婚期,为他人作了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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