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芊缓缓抬起头，破旧的牌匾上写着“镜花水月”四个字，字迹秀丽有种宛如涓水的古意，她猜这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走到台阶上，云芊推开老木门，一串玉竹做的帘子哗哗作响，这家店里面空荡荡的，一个客人都没有，室内有一股淡淡地幽香，阳光从旁侧的小窗内照进了，浮尘点点像是慵懒的种子在到处飘散，给人一种安详的感觉。
壁柜上摆上了古玩作为装饰，墙上零零散散地挂了一些书画，有些看上去像是前朝古物，有的则是新画不久的样子。蓝皮封册的书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张长条桌上供人挑选，最前方的案桌上摆了一张素琴，同放着的檀香炉升起，香烟缭绕得周围都有些蒙蒙的。
云芊见这家店的主人不在，也不想出声破坏这里古韵的气氛，随手拿起一本书，不经意地翻了翻，发现书页里夹着香草，给人一种氤氲陶醉其中的书香味，她想这里的老板一定是个爱书之人。
不禁就认认真真地看起书来，她以前读过这本书，是前朝才子“月华公子”的诗篇《夏沫书》，但她读过的只是一册残卷，而这本与她之前读过的略有不同，后面更是补齐了残缺，整篇写得是夏朝末年的一段故事。
月华公子出生离国王室，喜好藏书，一生执笔，幼年正值夏末元初，两朝交替的年代，诗词中不仅写誓死报国的豪气也有后来夏朝覆灭的悲凉。
当年元未央为一统天下征讨离国，兵临城下后一人策马来到城门下劝离国公投降，年老的离国公站在城墙痛斥元未央为“窃国之贼”，元未央只是一笑并不在意。但离国公提及到了秋雪陌后竟惹怒元未央，他不再劝降留下一言：破城之日，屠城之时。
一月之后离国弹尽粮绝，元国破城。月华公子也是离国王室，按照屠城之令，也是难逃一死，但元未央念及他和月华公子年少时一同在稷下学宫有过交情，也惜月华公子的才华，就免月华公子一死。
哪知月华公子当庭反驳元未央，誓要与离国子民共存亡，可随即他又献上一画，请求元未央一同赦免离国百姓。
元未央拿到画后，深深叹息，最终撤下了屠城之令，赐下玉骨扇保全了月华公子的余生。
那幅画也只是月华公子匆匆赶出，并不是绝佳之作，画上仅仅只是一个举着旗子金吾卫少年痴痴地看着一位坐在轿子上白衣如雪的女孩。
后来太祖皇帝孤身一人地死在了未央大殿，这位七征蛮族的绝世英雄，死时就对着壁上的一幅画像。
若是有年少的朋友在此，他们一定会知道，那画上的女子正是秋雪陌。
太祖皇帝称帝十八年后，元未央也终究死去，他不曾留下任何遗诏。有关于元朝开国皇帝的所有往事，都归于那幅在重重纱幕后的画像。
画下这幅画像的月华公子从此也不知所踪。
云芊轻轻合上书，闭上眼睛回韵着那个年代的让人动容故事，那些风华绝代的公子，月华是他的名字吗？
“姑娘你喜欢这本书吗？”身后传来一声苍老而温和的声音。
云芊回过头，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上去像是很老了，可身上有不同常人的贵胄之气，她只在爷爷身上见过这种气质。
“你是？”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老人笑笑，拨开帘子走了进来。
“咦？”云芊发出一声，“我看门外匾上的字迹还以为这家店的老板是个女的。”
“那是我妻子写的。”老人往后看了一眼，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不过几年前她也过世了。”
“失礼了。”云芊欠身行礼。
“无事。”老人看了一眼云芊手上的书，“你要买这本书吗？”
“啊……不是……”云芊慌张地把书放了回去。
“无事，无事。”老人摆摆手，“我这里看书是不收钱的，姑娘尽管看就好了，如果喜欢可以买回去收藏。”
“怎么称呼您？”云芊微微行礼。
“我姓秋，这里的人都叫我秋老。”他带着笑走到了云芊身边，“难得见你这样的小姑娘也喜欢看我这里的诗词了。”
“这里的书大多是前朝的古书吧。”云芊看了看桌上一排的书，“这种藏书在外面很少见，价值也不菲吧？”
“都是石印书，不是原本。”秋老尴尬地笑笑，“二十钱一本，只是赚一点印刷钱。”
云芊又四处望了望，指了指墙上的画卷，“那幅画呢？”
这是一幅夜景，似乎在阳州城的昆灵湖，湖上飘着莲花灯一步步飞向了星辰，成为了牛郎织女相见的桥梁，这是极富有想象的画。
“一两银子。”
云芊有些惊讶：“这么好的画工才一两吗？”
“倒是少见有显便宜的。”秋老摇了摇头，“都是自己画着玩的，用的都是普通的纸墨。不值什么钱。”
“听说有些名画都能卖几千两银子呢。”
“那是富商们的品味了，他们买的大多是已故名家的画作，不见得画要有多好，只是不可再得。”秋老叹了口气，“那些名家们活着的时候也想不到自己死后，以前不经意地一些画在后世也能卖出天价吧。”
云芊点点头，看着一幅幅画作慢慢在店里绕了一个圈子，“这些画都是您画的？”
“嗯，有些挂了很久也卖不出去，见笑了。”秋老也看那些画。
“都很好啊。”云芊看了许久，倒是也没有说想买的意思。
秋老在身后笑了笑：“我这里卖的都是一些文房四宝，琴棋书画也有。见姑娘的礼仪涵养应该是贵族人家的孩子吧，普通的东西你也不喜欢吧，是在找什么吗？”
“我想找一把折扇，走了半个阳州城也没找到，有人说你这里有，就过来看看。”云芊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就如实说了。
“是什么样的折扇呢？”秋老笑了笑。
云芊迟疑了片刻，又行了一礼，“我想找的是一种水磨玉骨扇，可是在店里来回看了看还是没有找到。”
“这个啊，以前不太好卖，就没有做了。”秋老想了想，“不过后屋应该还剩几把，我这就拿出来给姑娘看看。”
“多谢。”云芊满脸欣喜。
秋老从后屋里拿出三只锦盒，放在了桌上，一个个地打开了，里面是有绢黄的布包裹，折扇精巧地嵌在里面。
云芊从盒里将折扇拿了出来，缓缓张开，苍劲有力的一行诗词写在上面：“鱼浅终来纸上游，鲛绡绝知不相透。”
“水磨玉骨扇的特殊之处在于扇骨制作中的磨光一项。最为重要是一项水磨，经过粗磨之后，扇骨已十分光滑，再用干枯的落叶蘸水再进行一次细磨，这种落叶不是随便取的，要用一种名为沙树的枯叶。”秋老也拿出其中一把张开，扇面是一幅山水画，“之所以选用这种沙树的枯叶，是因为这种枯叶的脉络比较清晰且非常有韧性，经过这种树叶蘸水打磨过的扇骨，看起来莹莹生色，摸起来光滑凉爽，整个扇骨如玉一般，水磨玉骨扇之名就由此而来。”
云芊轻轻拂过扇骨，确实如秋老所说，扇骨如玉，“这个多少钱？”
“这三把用的木料分别是粽竹的、檀香的、沉香的。”秋老犹豫的片刻，“五两银子一把，如今沙树很难寻了，工艺更是难得。”
云芊关上折扇，把它放回了盒中，“这三把扇子都很好，但有没有空白扇面的？我想自己写字。”
“哦？折扇上面都是我亲写的诗句，是什么地方有瑕疵吗？”秋老反复拿起扇面来回看，老脸上有些沮丧。
“不是，不是。老先生您的书画都很好。”云芊连忙摆手，“我是想送给一个朋友，有些话想写在扇子上。”
秋老明白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是要送给你的相公吗？”
云芊一愣，“我还没有成亲。”
“哪是为了定情吗？”
“定情！”云芊吃了一惊。
“失言了。”秋老轻笑，“我刚刚想起还有一把我没有拿出来，是空白扇面的，姑娘稍等。”
秋老又去了后屋，过了好一会才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我找了许久，还以为是丢了。”秋老打开盒子，里面有一些灰尘，他拿出折扇轻轻用锦布擦拭，“有些年头了，但扇骨是象牙的不会坏。”
云芊看得出这把折扇是很贵重的，玉骨扇选用的材料越是珍贵，工艺越是极精巧。
秋老将扇面打开，扇面绢质金底，流光四溢，“象牙扇骨上雕了纹饰，扇面洒金，都是用得真正的黄金，因为太珍贵我也没在上面题字。”
“这个好！”云芊赞叹地说，“我就要这个了。”
秋老笑笑：“这把折扇得要五十两银子。”
“什么！”云芊有些恼怒，“那几把折扇才五两银子，这个就涨十倍了？”
“并非是我刻意抬价，这把扇面上的金粉就得要三十两银子，还未算上象牙扇骨。”秋老把折扇合上，“五十两真的不算贵了。”
云芊抿着嘴唇，看着那把扇子沉默了。
秋老打量了一下云芊全身，一套蓝色的衣裙素洁，但不是很华贵的布料，也不像会有五十两的样子，只是云芊的美貌和礼节让他误以为是世家的贵族小姐。
五十两对于一个贵族小姐来说并不算很贵，但对于普通人家的女孩就是天价了。
秋老在沉默中忽然笑了，“说起来这把扇子也并非是花了本钱，它是很久以前我的一位朋友送给我的，年轻时我还用过。”
他手一抖张开了折扇，微微地笑容看起来像是英俊的世家公子，可想这位老人以前也是名门子弟。
“姑娘不妨陪我下一盘棋，若是赢了，这把折扇就当做赌注送给你了。”
云芊犹豫了片刻问：“要是输了呢？”
“我见姑娘手指修长纤细是弄琴的好手吧？”秋老看着案桌上的素琴，“不求别的，姑娘弹一曲即可。”
“行！”云芊一拍手，同意了。
秋老很快摆出了棋盘，请云芊坐到了对面。
“我年幼，就请老先生让我先手咯？”云芊已经拿起了黑子。
“好。”秋老笑了笑，点点头。
先手在棋盘上会有一些小小的优势，但秋老俨然是棋奕老手，云芊并没有在这上面讨到优势。要论琴棋书画，云芊确实是样样精通，在棋奕天赋也是极为惊人，轻易就算出百步内变化。
但秋老在大局上做得很好，一步一步就让云芊吃了亏。
香烟云绕，檀香烧尽了。云芊皱紧了眉头，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棋子，恭恭敬敬地行礼，“我输了。”
秋老也回礼，“很久没有下得这么畅快了，今日也是颇为惊喜，认识你这么一个棋艺高超的小姑娘。我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云芊。”她淡淡地说，输了棋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突然站起身，来到素琴前坐下，“先生你想听什么曲子。”
“素雅一些就行。”秋老笑着说。
云芊想了想，轻轻抚起了琴。
她弹了一曲《书香》也符合这里的气氛，虽然没有买到折扇，但对秋老也是心有敬佩，也十分用心弹起琴来，不禁深陷琴音之中。
一曲终了，云芊缓缓张开眼睛，她面前已经是坐着两个人。
云芊吓了一跳，“是你？”
秋老摇着头笑笑，“这位公子无声地进来了，也不让我出声惊扰到你。”
另外一位就坐在秋老旁边的公子，他一身白衣胜雪，风度翩翩地施礼，上下无论从何处看都是气度仪人的贵公子，手上轻摇一把白折扇，儒雅不俗地上书：“陌上人如玉”。
云芊知道另一面写的是：“公子世无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九州之大，唯有汉国公子李长生才能担起这个称号。
他轻声地笑了，温文尔雅地拱起手。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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