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院工作的人还是比较轻松的，至少在没有公演的时候是这样。
工作人员们在做完每天例行的设备，道具查看以后，应付一下院长和各位上司的盘查，再和演员们装模作样地说是检查进度其实只是闲聊上几句，就可以开始休息了。
也有的人总是抱怨填表之类的闲杂工作既没有意义又浪费时间，但是这样的工作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流程之一。不过嘛，作为混了多年的老人，这些工作都是新人来做的，美其名曰“锻炼”。
就是这样的平凡的一个午后，悠哉悠哉喝着茶的工作人员闲坐在办公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别的不说，就是这茶，也是有讲究的。
须知，在这大陆上，茶叶可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弄到的东西。少许的茶叶都价值千金，在大陆上生产的地方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但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尊卑与权谋，各式各样的人对院长的上下打点数不胜数，底下的人在牙缝里扣点肉出来也不会有人察觉。
再加上还有一些疯狂的贵妇人，拼了命地给那些招牌的演员递礼物，工作人员们表面上为难，但心底倒是乐开了花。
不出名的没人在乎，出名的，会在乎这一点点礼物？还不都是落入了他们的口袋。
诸如此类的原因，导致他们的生活，尤其是在这战乱年代，显得异常滋润。
一人蓄着络腮胡，不修边幅，制服胸前的扣子也不扣好，敞开胸口露出浓密的胸毛，不像是在剧院工作的人员倒像是在道上混的。
但是别看他这样，他其实是这剧院里工作最长时间的员工。以与外貌截然相反的易于相处（同事观点）和“他一直在这里的吗？在的？真的？”（上司观点）出名，是一个整天混吃等死的家伙。在他工作期间，院长换了四五任，可他却依旧留在岗位上铁打不动。
这样的人，反而比认真工作的人要更招人喜欢，也更容易在同一个工作岗位待更长时间。运气好的勤奋的人早就升官了，而运气不好只会拼命做事又不会做人的嘛，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双手捧着茶杯惬意地啜了一口，长出一口气，络腮胡想到什么似的随口问道：“最近传得很火的那个东西，你买了吗？”
另一个工作人员戴着眼镜，一脸拘谨，畏畏缩缩的样子，双手放在成叠的文件之上，装作在整理，但神游天外的样子很容易就会被人看破漏了馅：“嗯？”
眼镜架由木头制成，没有两旁的腿，通过一个夹子夹在鼻子上用来固定。看上去，怎么说呢，很蠢。就是这么个小玩意，因为对于镜面打磨的精度要求极高，要花费的价格是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的高价。同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轻易搞到的。
“就是那个东西啊，今早还有人来宣传的那个，为了国家出一份力什么的。”络腮胡靠在椅背上舒展身体，把腿架在桌上，“你知道嘛，眼镜？”
眼镜就是那些“为了梦想”而进入剧院工作的人中的一员。出身于商人家庭的他，却对继承家业没什么兴趣。从来都没有过工作经验的他，怎样都想和艺术这女神沾点边。没有学过什么东西，说话做人都不利索，只凭着也不知道是热血，是梦想，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一直都无所事事好吃懒做的他提出了要去剧院工作。
在父亲的叹息之下，花了大价钱把他送了进来，也只是做普通工作人员一样的工作。在最初的欢欣雀跃之后，兴奋和新奇感逐渐消失，只剩下迷茫。再加上周围一群整天摸鱼的人的影响，他也慢慢走上了无所事事的道路。
只不过，他还处于初级阶段，还是有些害怕上司和审查。
“那个东西？”眼睛一边回答着，一边警惕地用余光瞟着门口。
“就是那个啊，为了国家出一份力什么的那个。还有，别那么紧张，今天有上头的人来，院长在接待，不会搞突击检查的。”
“说是这么说，可万一呢。还有，你说的是金票券吗？”
“对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家不是做生意的吗？应该会懂吧。”络腮胡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眼里闪着精光。
眼镜斟酌了些许时间：“金票券是类似于放贷一样的东西。”
看到络腮胡略带疑惑的歪了歪头，眼镜继续解释道：“本质上是和你和别人借钱一样的。只不过买了金票券以后，我们是债主，国家欠我们钱。买了金票券再等到几年以后，把钱和利息一并还你。”
络腮胡不屑地撇嘴：“那可是那么大一个王国啊，等过个几年还不是说不还就不还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而且万一哪天亡国了……”
“喂！说话小心点！被人听到了可是不得了的事情！”眼镜一惊，手中重复着机械操作的卷宗啪地一声落地，几张纸在晃晃悠悠地缓缓飘落。
“别那么一惊一乍的。”络腮胡把腿从桌上挪了下来，端正了一下坐姿，“王国在王子殿下的带领下可以说是无战不胜，离亡国还差的远呢。再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他语气略带了几分神秘：“只是，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怎么想？”
“洗耳恭听。”眼镜点头。他已经被络腮胡的话吸引了，捡起掉下的卷宗后就盯着络腮胡，手上的装模作样的动作也不做了。
在不知不觉间，他也没之前那样警惕了。
“米克尔伯爵，提米安子爵，巴朗男爵，薇薇安公爵夫人，铁匠奥兰，布商吉姆，医生莱斯利。”络腮胡突兀地突然报出了一长串名字。
稍微等待了一会，见络腮胡也没有接着说下去，眼镜有些疑惑：“你在说什么？”
络腮胡的声音越来越轻，但在眼镜听来还是十分清晰：“米克尔伯爵最近来剧院的次数比往常少了近一半，提米安子爵与亲卫队出入的次数愈来愈多，巴朗男爵与商人会面逐渐变得频繁，薇薇安公爵夫人抱怨起了自己的丈夫与自己相处的时间变少。铁匠奥兰不见踪影，他女儿说他‘接了个大订单’，布商吉姆大规模地染出黑布，顺带一提也是王国士兵盔甲的主色，医生莱斯利雇佣了大量有草药学基础的学徒制造药膏。”
在眼镜听来，络腮胡的声音开始变快：“城门的搜查变得更加严格，原本轻松地盘问也不再是例行公事。卫兵们个个神色匆匆，来自城外的信使从本来最多的一天几次变得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信使来到。”
“再加上金票券的发售，”看着目瞪口呆地眼镜，络腮胡依旧镇定自若，接着道：“要开战了。”
“这……这……”眼镜满脸地不可置信，支支吾吾地又是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只凭借这些东西，你怎么可能确定要开战了？”
“怎么不可能？”络腮胡反问道，“有这么多证据，难道还不够吗？”
“可是，万一……”
“你是商人家庭出生，应该知道提前知道消息有多么地重要。哪怕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这也绝对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似乎是为了说服他自己似的，络腮胡又自言自语一般，缓缓地，有力地道：“要开战了。”
这也暴露了他并不像所表现出的那样相信自己。
眼镜沉默了。
他虽然从未想过继承家业，认为那些都是沾满铜臭味的勾当，但是，要开战了这样一个巨大的消息，代表了很多。
物价的调整，紧锁的关口，别的不说，就只是囤积食物，就可以在今后大赚一笔。也许会被称作发国难财，但是商人就是这样的一个投机的职业。
两人陷入了无言的寂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眼镜开口了，带着不解：“那你为什么……”
“不用说了。”络腮胡没有给眼镜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将来要开战了，这是绝密消息。军方，王室，宫廷，都没有任何消息泄露。上层知道，是的，贵族们都知道。可是平民们不一样。那些铁匠，布商，医生，他们或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却不知道他们在为谁而工作。这个情报价值非常的高。”
络腮胡带着些许的落寞，“但是那又怎样呢。”
“我在这里呆了五年了。”络腮胡苦笑道：“见到了数不胜数的人，看了数不胜数的事，见人来人往，见人去楼空。无论台上还是台下的事我都见过，在怎样离奇的事情我也能够接受。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听别人会忽略的东西，看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因为这些，我知道要开战了。”
“但是我的力量实在是太小。我没有积蓄，没有存款。”络腮胡叹了口气。“我也做不出叛国的事，向别国警告换取荣华富贵，这样的事我做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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