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与黑。
生与死。
人与虫。
*
密林之中，一支小队正在行进。
小队一共九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成年人，携带着庇护所最精良的装备，穿过丛林草木的时候，沙沙的细微的响声不时响起——这是一把直刺向异虫心脏的匕首，目标是异常生命活动最为剧烈的区域，换言之，就是异虫的巢穴。
虫巢。
纵使这一次的袭击没有办法完全摧毁异虫核心，至少也可以打探清楚【虫巢】的正体，可以说，是人类以硬碰硬的方式向异虫复仇的关键步骤。
“看起来是这个样子呢。”
解说完毕，我用手指在空中够了两个圈，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行进的这支小队。
脑中又一次回想起了那时，那个手臂上纹着蝎子的女人被异虫虐杀时，望向我的眼神。
【救救我！】
那是来自生命本源的哀嚎，不管是人类，还是异虫。
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有可恨的虫，就必然，有可恨的人。
距离过远，我无法准确识别小队内部成员的身份，不过他们行进的方向，确确实实指向了虫巢的位置。那是虫群的聚集地，就像人类的庇护所一样，不愿意与人类争斗的虫群都在那里聚集，这些异虫与袭击人类的异虫不同，这些异虫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基本可以等同于人类的平民。
除了部分变异种，绝大多数的异虫并没有自我意识，单纯依靠着生物的本能活动，它们的集体行为依赖于母巢本体，也就是人类口中的【新太阳】，在异虫的世界，母巢的地位是绝对的，不可撼动的，虫群的行动都是基于母巢的利益至上，一旦母巢被摧毁，虫群便会陷入狂躁的混乱，无论对人还是对虫，都算不上是好事。
虽然这么说着，上一次用这副身体，用脚后跟的一下重斩把母巢一分为二的人，不就是我么……
扯远了。
“总之结论就是——在那群人发现自己的行动有多么愚蠢之前，必须阻止他们破坏母巢，以上。”
我站起了身子，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发黄的纸条，嘴角微微扬起。
“大小姐，您看起来……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呢……”
“嗯？卡隆，我这样……很奇怪么？”
“没有这回事，大小姐，看到您的成长，我应该欣慰才是。”
卡隆晃了晃身体，抬起了一条前腿想要前进，却被我拍拍脑袋制止了。
“不用麻烦了，这一回，交给我就好。”
“可是，大小姐，这太危险了——”
“我你还信不过么？“
把那张纸条塞进了口袋，活动两下肩膀，稍稍后退两步，助跑推进，起跳。这副身体虽然力道和耐力都很欠缺，但却尤其轻快，就算没有办法像柚子那样把异虫扯得四分五裂，也没有办法像阿芙乐尔那样握握手就可以捏碎异虫的外骨骼，在这样的林间飞奔，对我而言还是轻而易举的。
更何况，我可是……异虫啊……
记忆还有些模糊，不过关于异虫世界的已经暂且变得清晰了。父亲留给我的那张纸条帮助了我很多，不过，具体内容，很抱歉，暂时我还不能透露给你们听。
至于为什么能一脚踹死母巢这件事……
“啊好疼！“
一片薄薄的枯叶划过了脸颊，我奔跑的动作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顺手一抹，掌心浮现出了猩红色的痕迹。
为什么能一脚踹死母巢，那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如果知道了，我就不是我，就不是真岛有栖了。
我就变成另一种生物了。
一种可以带着微笑，温柔地把场景摆在恢弘的交响曲下，或者是悠扬婉转的小提琴和钢琴的共鸣曲下，然后尽情地，让身体在飞舞的血沫之间舞动的生物。
异虫管这种生物叫做什么我还没有想起来，不过在人类世界，这样的生物被称作【恶魔】。
真是奇怪，作为异虫，我对异虫的世界还懵懵懂懂，却对人类的世界了如指掌。
嗤笑。
讽刺意味。
草丛翕动。
世界从身侧划过。
刷，刷，刷。
化此身为刀锋——
不，这是中二病的玩笑话。
我的膝盖并不是刀锋，但这并不代表它就尝不到血的味道。
足尖轻点，箭一般飞射而出，稳稳地在小队的临头人肩头落地，右腿膝盖直直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砰！
气流爆破，雷霆乍响——
不，这也是中二病的玩笑话。
仅仅凭借我的力量，还远远不足以用这轻描淡写的一下踢击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话是这么说，不过一个真岛有栖的分量全部压在一个人的脑袋上，也足够让脊椎脱臼了。
耳边传来了理所当然的咔嚓声和男人的惨叫。
“呀，你们好，能坐下来聊聊么？“
我骑在男人身上直起了腰，侧过脸来，对着还在懵逼状态的人群咧嘴一笑。
……
沉默。
风吹草低的沙沙作响。
有种美国老西部片的感觉。
要是可以的话真的还想再看一看那种画质渣渣但很有趣的电影啊……父母都不在了，作为人类的朋友大概也不会回来了，那就和卡隆一起看咯……
总觉得场景有些怪怪的。
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回过神来的时候，黑洞洞的枪口已然对准了我的额头。
“……这么不友好的啊……“
“报告，发现疑似敌对生物……额……对不起，是个八岁左右的人类女孩……“
这个八岁的人类女孩，刚才可是差一点点把你们队长的脖子扭断了哦。
我悻悻地转过了头，拍了拍身下这个男人的脸。
“哈咯，还活着吗？“
身下的男人隔着面具发出了厚重的呻吟声。
看来没事呢。
“我现在要求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还记得你的姓名吗？“
“……“
和印象中那个温和地对话方式完全不一样，果然过去了九年，人类又开始慢慢忘记当时那种看到同类就像看到希望一样的紧迫感了。
现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话语，纵使有血有肉，却机械而僵硬。
我叹了口气。
“……我叫真岛有栖，如果你们认得这个名字的话，那就请你们听我的，现在，马上回去，不要靠近虫巢——“
“如果我说不呢！“
没等我回答，甚至连问话都没有结束，一颗子弹俨然划过了我的脸颊。
“啊啦……“
看来……是意识到我的身份了。
柚子他们，看起来的确是让我的事情被人类所熟知了啊。
自暴自弃地笑了笑。
果然，不管我有多么向往那样美好的世界，不过……现实的确不是童话啊……
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向前迈开一步——
嗜血的步枪发出了咆哮。
然而弹道指向的地方，空无一人。
啊，这次可不是中二病的玩笑话哦。
“bang~“
“什、什么？！“
简单的两下垫步，绕开火力的锋芒，瞬间绕到了那个最先开火的家伙身后。我的身高刚好到他的腰部，手臂抬起，枪口轻描淡写地顶上了他的后腰，这样近的距离，后座力造成的枪口抖动几乎不存在，只要扳机扣下，火药爆炸造成的伤害就足以摧毁他大半个身体的组织，当然，存活几率约等于零。
但我没有开枪，只是冷冰冰地在嘴里念叨了一声，那男人瞬间要背挺得笔直，每一根毛发都树立起来。
“看到了吗……现在的你们，去虫巢就是在寻死——既然认识我，那么就应该是十三号庇护所的吧，你们回去告诉金先生，真岛有栖，我想和他见一面……“
“我、我明白了！“
软弱的家伙呢……
这么强壮的士兵，被我这样的人制服，想必心里的委屈，挫伤，都很严重吧……我能理解你哦……毕竟在不久之前，我也和你一样，是个可以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的人呢……
我叹了口气，放下枪，然后缓缓回身。
背后再次传来了枪械元件活动的声音。
……这些人啊……
“啪啪啪啪！”
枪响。
奇怪了……为什么只有七声，有一位已经连开枪都忘记了么……
“卡隆。”
“一切听从您的命令，大小姐。”
如山的庞然大物拔地而起，下一秒，从天而降。
啊，这个也不是中二病的玩笑话。
我确确实实听到了子弹打在石头上的声音。
啪嗒啪嗒，一共七下。
我扭过了头，我知道我的眼中肯定包含着悲伤。
我知道，但是我克制不住。
在说出那句我是异虫的时候，我就应该已经，做好这方面的觉悟了吧……
巨虫庄严地屹立在我的身前，节肢轻松地帮我挡下了所有将要夺取我生命的毒蛇，呼气，吸气，白色的雾气向两侧涌起。
人虫殊途。
“巨、巨大生物反应……请求撤退！重复，请求撤退！请求撤退！”
其实根本用不着通讯器对面某位的批准，恐惧就足以取代理智，完全控制他们的大脑。指令很简单，一个字。
跑。
枪械掉到了地上，咔嚓作响。
“这也算是一种成功吧……”
我耸了耸肩，抬头看着卡隆的眼睛。
“我看上去还好么？”
“您看上去和以前一样光彩动人，大小姐。”
“是么……”
低下头，趁着卡隆不注意，抹了下眼角的湿润。
“走吧……”
“等等！”
拍拍卡隆的腿刚要登上他的身体，却忽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我呆呆地扭过头，刚刚才好不容易抑制住了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在心中骂自己是爱哭鬼，一边用力揉着眼睛，一边努力地摆出微笑。
“果然，我的决定没有错。”
没等我确认我的猜测，身体便被那留下的人一把紧紧抱住。
头盔随着她的跑动悄然落下，一头耀眼的白色长发飘然而起。
“真雪老师……”
“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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