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和他们一起去了？！”
柚子用力地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就算是再这样严肃的集会场合，挚友生死不明的消息还是让她控制不知内心的激动。
“我们也是迫于形势——”
“你们是不是脑子里进了水啊！那么多有经验的不排除去，偏要让个学生出去——而且有栖她的身体从八岁开始就完全没有长过，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故意的啊！”
她爆粗口了。
一滚炙热的血浆冲上了头顶，涨得两边脸颊火辣辣的，柚子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死死摁在冰冷的桌子上，指甲的边缘嵌进了肉里，血流了出来。
“冷静，柚子。”
杰弗逊伸手摁住了她的肩膀，一向温和的面孔，此时却被严肃占满。他冷静地抬头望着人群中央，高台上站着的男人。那是十三号庇护所的区块管理者，是个身材臃肿的金发男子，剪着弯曲的八字胡，叼着雪茄，看向柚子的眼神带着傲慢和厌恶，但在杰弗逊开口的瞬间，那份肮脏的色彩便被虚假的笑容遮去。
杰弗逊摁着柚子让她坐下，自己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领子，轻轻一推眼镜。
“金先生，在您作出回应之前，我想，您的确需要对您的决策有一个解释——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些工作我会帮助您完成的。”
平静的语气，言语却如同刀锋一般充溢着蓬勃的威胁。
杰弗逊是整个庇护所的研究部内的重要人物，他理应拥有这份从容，他值得享受这个臃肿男人的尊重和敬畏。
那个被称作金的男人，刚刚还一脸不屑地想要斥责柚子的话语，这会儿却被杰弗逊堪比寒霜的攻击哽住了，他恶狠狠地咬着牙，最后却也只能从牙缝里切了一身，用力把满嘴的怨恨咽了回去，不安地揉搓着双手，摆出恭敬的样子，向杰弗逊做了个请的动作。
杰弗逊的嘴角，不经意间划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轻笑，不过随机他的不屑便消逝在空气中，转头向柚子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头向另一侧的人优雅地道了声歉，从容地迈着步子，走上高台。
“这一次的外出探测活动——很抱歉，没有事前和诸位说明，其实关于这件事，我也有部分责任。”
他垂下了头，目光扫过面前的人群。柚子紧紧攥着衣角，用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但对杰弗逊投来的实现，她还是以勉强的微笑回应。
“我想要组织这一次行动的原因是……在最近的一次研究中，作为实验体的一只异虫，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异】——哦，应该说是【进化】才更为贴切吧……”
“进化？”
柚子的眼眸忽地缩小了，身边的人群也开始涌起了潮汐般的议论。空气中回荡着不安地气氛。
“异虫也像人类一样发生了进化，我想……诸位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吧。”
杰弗逊看上去对人群的骚动很满意，抬手扶了一下眼镜继续说道。
“我的目的，原本是在造成最小损失的情况下搜集相关的研究资料，不过看起来……我是低估了异虫的进化。就这一次的外出搜查来看，可能过不了多久，这座所谓的庇护所也会被进化之后的异虫攻破吧……”
怎么会……
柚子的内心已经完全被不安和恐惧替代了。无数的，模糊的回忆，带着冰冷的气息笼罩了她的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在释放着焦躁的气味。
虫子，虫子，虫子——数不清的虫子！
黑压压的，像帘幕一样铺卷而来的，虫子——！
整个集会场所，都被可怕的寂静笼罩。
那就是说，有栖她——
“不过——”
杰弗逊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柚子呆呆地抬起头，湿润的双眼愣愣地眨了眨。
他的表情，为什么还能这么从容？
“安置在真岛有栖身上的监视器，在她闯入高草区的时候就掉落了，虽然已经可以确定七人小队中已经有五人身亡，不过真岛有栖和千羽真雪的死亡并未得到确定。”
这么说着，他缓缓转过了身，用温柔却带着寒意的眼神凝视着金。
“我想金先生选择这样的调查团阵容，一定也是有他自己的权衡在内的，既要考虑到人物的成功几率，又要考虑到对庇护所的损失，必然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摸索才得出的结论吧——既然意外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追究当初的这些那些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认为现在再派出一支精良的小队去外界，不仅可以达到我当初的目的，也可以确认真岛有栖和千羽真雪的安危……”
“对，对！这就是我召集这次集会的本来目的啊！”
金用力地摆着手，尽最大的努力陪着笑脸。
“那……还请您吸取上次的教训——”
“等等！”
柚子再一次站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她的眼中不再是满溢的不满和愤恨，而是那种做出了觉悟的坚定。
“这次的行动……能带上我么！”
“你个小丫头，怎么——”
“拜托了！”
金的斥骂并没能打断柚子的决心，她依然定定地站在那里，用真切的眼神望向杰弗逊，双眼包含着的，是炙热的恳求。
“十三号高中异能系……柚子，真名不详……”
杰弗逊眯起了眼睛。
“有意思……”
“喂！杰弗逊，你不要得寸进尺了啊！这里是十三号庇护所，就算你是研究总部的人，也不能这样擅自调用职权吧！”
金的语气却有了些气急败坏的意思，八字胡被他鼻子里哼哧哼哧冒出来的热气吹得胡乱飘飞。
“有何不可呢，金先生。”
杰弗逊转过了脸，依旧是那样优雅的温柔一笑。
“柚子虽然理论课一直处于挂科的边缘，但普斯老师对她评价很高哦。”
“什——”
议论声再度悉索了起来，但这一会，却让柚子有些不好意思。
普斯老师是异能系的专职教师，以在全庇护所内都能排上号的强度著称，一向神出鬼没，像幽灵一样，除了异能系的学生和同职的老师，几乎没有别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正因如此，【普斯】这个名号的出现，总是可以带起人们的躁乱。
“那个普斯……都……切！”
金先生用力挠了挠自己已经半秃的光头。
“行……带上她，倒是没问题——不过为了保证安全……”
“必须带上十三号庇护所内部排名前列的精锐部队，是吧。”
杰弗逊叹了口气。
“您要是早些时候能有这样的保险意识，该多好。”
“唔唔……”
集会以一种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奇怪方式结束了。
奇怪在哪里，没有人能清楚地讲述出来。
不过这些杂事，并不是柚子在意的东西。
“有栖……”
如此想着，攥紧了拳头，细细的血流如同小蛇一般从手指间流淌出来。
人群缓缓散去，柚子在原地缓缓吁了口气，抬起手，把一直围在脖子上的红色围巾打开，提起，戴在头上，帽檐下那对绿色的眼睛，此刻真的如同狼一般杀气逼人。
“我会来救你的……”
*
“真雪老师，那个！”
我踉跄了一下，伸手指向一个方向。虽然已经过了很久，天已经开始昏暗下来，牛肉干也啃地差不多了，身体却还是有些软软的，走路歪歪扭扭的。
剧烈运动，还是不太适合我……
不过所幸，至少找到歇脚的的地方了。
就在我手指的方向前方，一座突兀的建筑矗立在那里。构造和人类社会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倒是有些我家的感觉，但是要低矮很多，看上去就是一间普通的小木屋，也没有二层，矮矮的，却五彩斑斓的样子，在矮草区里很显眼。
“这房子有些……奇怪……“
真雪老师皱了皱眉头，保险起见还是拔出了手枪，护在我身前，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座突兀的建筑。
一股怪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
我皱起了眉头。在这样的末世，尤其是对我来说，食物是很珍贵的东西，必要的时候只能去找些姑且能吃的植物充饥，姑且活到现在了，对这些杂七杂八的气味也算是比较敏感，不过像这样浓郁的甜味，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家附近原来有这种东西的么……？
如果有，为什么之前我没有发现……
缓缓挪着脚步靠近，渐渐可以看清那建筑的细节。
那不是木头——没有木头的纹理和草木气味，而是一块块边缘光滑的，半透明的块状物体，伸手触摸能感觉到粘腻，稍微用些力气可以扣下一小块来，和大块之间牵着一种半透明的粘液丝，散发着更为浓郁的香甜气息。彼此之间也并非通过水泥或钉子固定，而是用材料自带的粘性互相贴在一起，光是看着就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这样的房子真的可以住人么……
“这是……糖吧。”
真雪老师也皱着眉头戳了戳那房屋的墙壁。虽然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坍塌，不过看样子，似乎比想象的要坚固不少。
“用这么大数量的糖建造房屋……住在这里的人到底是有多富裕……“
“……能吃么？“
我舔了舔手指，甜腻腻的味道瞬间布满了舌尖，迅速扩散至整个口腔，一股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愉快的麻木感充溢了我的头脑，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真雪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严肃的眼神望着我，摇了摇头。
毕竟是来路不明的东西，小心使得万年船。
“……客人？”
一个轻柔可爱的女声打断了我们的思绪，那声音虽然清脆，但却虚弱而细微。我扭过头去，却被眼前声音的来源吓了一跳。
那是个穿着朴素的农家女孩，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光景，身材瘦弱，一头茶色的卷发毫无力气地耷拉着，刘海垂下来，阴影中露出一对毫无光彩的暗金色眼睛。
“你好……我叫柯兰蒂……是……对，这座小屋的主人……”
“你就是主人么？”
我刚想说话，真雪老师却拦在了我的面前，带着警惕伸出了手。而柯兰蒂却丝毫没有设防的意思，顺从地伸出手去和真雪老师握了握，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坐吧……”
说罢，转身便走进了那座糖果制作的小屋。
真奇怪，明明食物富裕到可以搭建这么一座豪华的糖果小屋，为什么作为主人的柯兰蒂，看上去却那么虚弱呢……
真雪老师和我对视了一眼。
虽然还有很多不理解的东西，不过看起来……今天晚上也只能住宿在这里了吧。
她牵起了我的手，跟着柯兰蒂走过的路径，从那座巧克力做的大门进入了这座小屋。
小屋内部没有灯光照明，也没有发电设施，所有的家具都是由糖果和饼干做的，空气中漂浮着甜腻，开始还让人浑身上下为之震颤的气味，此刻反倒让我有些不安。
又来了，那种来由不明的，令人窒息的冰凉。
我打了个寒颤。
奇怪，明明房屋里很温暖，后颈却能感觉到一股无法描述的阴冷气息。
“你们……在这里随便坐吧……我去泡茶。”
房屋实在太狭小了。就算柯兰蒂名义上已经去了厨房，但事实上距离我和真雪老师所在的客厅距离还不足五米，从我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就目前看来，这个看上去有些病态的少女并没有做出什么异常的动作，而只是单纯的身体虚弱，精神憔悴而已。
“真岛……你也感觉到什么了吗……“
真雪老师把脸凑了过来，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
我有些不知所措。老实说这座小屋除了存在可能性的几率问题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可能存在】的理由，而那位看上去还没有成年的主人小姐，虽然看上去和这座小屋的气氛很不融洽，但接待客人的举动仿佛也并没有逻辑上的问题。
唯一在让我感觉到不安的，好像就只是我自己而已。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又一次涌了上来，而且比上一次，来得还要汹涌。
“你上次来医务室也是这个状态呢。“
“……没事，老师，我……没事。“
只是错觉而已吧。
我偏过头去，不去与真雪老师对视。
没错，一定只是错觉而已。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柯兰蒂的声音让我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慌忙地直起身子，努力整理着心绪的碎片。而柯兰蒂似乎完全无视了我的慌乱，只是自顾自地把茶盘安放在了华夫饼干制作的茶几上，把茶碗摆在我们面前。
橙黄色的液体，那是糖浆……
“这里很少有人来，所以没有准备给客人用的床铺，所以……很抱歉……得委屈你们一下，就睡在客厅里了……”
“啊，啊啊我们……没关系的，嗯。”
我自己都意识到自己目光的游离了。这明显是慌张和恐惧的表现，而柯兰蒂却依旧不露表情，只是静静地在我和真雪老师之间的位置坐下，端起自己的那杯糖浆，小小地抿了一口。
“你们……不喝么？”
忽然她抬起了头，原本没有任何神采的金色双眼，此时却狠狠地瞪着我，那缩成了针眼般大小的瞳孔里，海啸一般喷涌而出的却是满满的绝望和恳求。
我又一次打了个寒颤。
“对、对不起……我，马上就喝……”
柯兰蒂刺向我的尖锐目光缓缓柔和了下去，但在那眼神沦落为无情的前一瞬，我却看到了和那蝎子女人一样的感情。
……救救我……
“这样……就好……”
她用僵尸一样的语气这样说道，继而缓缓站起身，离开了客厅，薄饼干的拉门在她身后轰然闭合，客厅内只剩下我和真雪老师两个人。
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松懈了下去，我无力地趴在了茶几上。
“你这样……肯定不是没事吧，真岛。”
真雪老师眯起了眼睛，一手扶着脸颊，一边静静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那两杯糖浆，后来被真雪老师打开窗子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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