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摇摇晃晃的失重感，在空中，如同玫瑰的花瓣。
熟悉的剧情，只是眼前变作了一片漆黑。
坠落而下。
坠落——
“咕啊！”
最后，背后传来了温暖柔软的触感。
背部受到冲击，肺里的空气被一口气抽离出去，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眼前朦朦胧胧地看到了光亮。
“啊……果然又是这样的剧情啊，提前在这里做好准备是个正确的决定呢。”
耳边传来了少女极具青春气息的嗓音。
我揉揉眼睛，试图让视野变得清晰一些。我的尝试取得了成效，短暂的适应期过后，个女孩的面孔从模糊慢慢变得细致。女孩十余岁的样子，鹅蛋脸，面颊红润，看得出她体内满溢着的活力。她留着亚麻色的长发，编了两条麻花辫挂在胸前，眼睛是绿色的，却没有狼的那种杀气，反倒如同青草一般温柔可爱，充满了少女的活力。她戴着一条宽大的红色围巾，就算是夏季也不脱下来，渐渐的也成了她的标志性特点
“……柚子。”
“唔唔，看上去意识还没有模糊呢，追着兔子来到仙境的爱丽丝小姐姐。”
女孩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虽然话语里有些讥笑的意思，语气却充满了友善。
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叫柚子，是个调查组在野外发现的孤儿，真实的名字她已经想不起来了，现在被安置在庇护所内，和我一起接受庇护所提供的训练，所以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算作是同学。
而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就是十三号庇护所。
像这样被异虫追杀，然后误打误撞地从十三号庇护所的入口坠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渐渐的从十米高空落下也被身体习惯，不至于像最开始一样脊椎严重受损，然后在医务室躺上一个半月。这也能算做是人类的一种进化么？
唔唔，头开始疼了。
“快点吧，再在这里磨蹭就要赶不上了，你总不想被那个教官骂吧。”
“那个教官……啊！”
头脑中浮现出了那个黑人大汉的身影，汗衫完全遮挡不住的一身横肉，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我曾经因为迟到被他惩罚过一次，那只健壮的手臂捻着我的衣领，就像提起一只小鸡崽儿一样轻而易举，索性那一次是初犯，否则以我这个吊车尾的体能测试成绩，肯定要被他随手摔倒墙上，没准还得被震出内伤……
和面对异虫的时候一样的恐惧从脚尖攀爬了上来，带动着全身一阵本能的颤抖，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摇了摇头。
柚子故作严肃地冲着我的脸盯了一会，继而开怀地笑出了声。
“骗你的啦，相信自己的生物钟吧，还有一段时间才上课呢，你要不介意，还能四处逛逛。”
“欸……”
我愣愣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继而收起了之前那副丢人的脸面，埋怨地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对她伸手拉我的动作作出反抗。
十三号庇护所。
与我那所充满了回忆的房屋不同，这是人类为了躲避虫群的袭击而专门建造的庇护所。建筑整体被设置在地下，距离地面十米左右，面积可用千米计算——所谓十三号，其实只是第十三号入口所连接的地方而已，整个庇护所拥有数十个出入口，彼此之间都可以互相连接，是目前为止汇聚了最多人类幸存者的聚集地。庇护所通体都由坚固而厚重的钢铁打造，每一个出入口都配备有电子监控设施，依靠庇护所自带的一百二十台发电机维持运转，因而不至于像我家一样摇摇欲坠。
从入口，沿着一条通路直走，豁然开朗。在钢铁的保护下，整栋建筑极具未来感。自下而上一共三层，环绕在庞大的圆形建筑周围，中间空开一座广场，高高地竖立着人工的太阳，虽然还不足以和真正的太阳相较，但也足够提供着一座庇护所的光热了。
我们现在所在的底楼，是供没有固定居所的幸存者暂时停留的，在具体的安排下来之前，他们将一直呆在这里，有时可能要呆上十余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在这样的末世，能让每个人都活得幸福美满是不可能的——资源有限，人类不可能在这里呆一辈子，所以才会有野外调查组的出现。
调查组的聚集点在庇护所的顶楼，那里聚集着整个庇护所所有的工作人员和战斗人员，以五人小队为组彼此分开，各自都有独立的生活区域。除此以外，庇护所内的军械库，侦察点和指挥部也都安排在那里，也各自安插了小型的，通往地面的道路，不过那些道路都是在紧急时刻才会被调出使用的，因此相比庇护所的正门，这些通路都更为隐蔽。
我所要去的，是庇护所的二楼。
除了训练新兵，二楼也是庇护所内被重点保护起来的地方，充满了生活气息。无法战斗的人员比如残疾人，柔弱的女人、老人和孩子都被安置在这里，孩子长大了就会被送去各自区块的学校接受训练，加入捍卫人类自由权力的抗争。
人类的本性总是向上跑，向外跑的。能不再躲躲藏藏，而是光明正大地屹立于土地之上，是父亲一直执守的信念，是母亲的追随，也是我心中最真挚的梦想。
从一侧的楼梯上到二楼，人群熙攘的景象展现在面前。在外界，这样密集的人流量是不可能出现的，即便没有了和末世前一样热闹的商店街区，这样的拥挤感还是让我感受到了人情的温度。
“呜哇！那不是杰克么……为什么今天偏偏是他做检查工作啊……”
“嗯？”
柚子吐了吐舌头，伸手拍拍我的肩头，指向一个地方。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心里便明白了她的理由——站在十三号高中——那间相对而言占地较大的房间——门口的，是一个身材瘦弱，但目光中充满智慧的少年，一头杂乱的头发好像干枯的杂草一般，凌乱地盖在头上，显露出一股邋遢的颓废感。
那个男孩叫做杰克，和我不同，他和柚子一样是十三号高中【异能系】的学生。所谓【异能】，其实并不是小说中讲述的那种超能力，而是部分人类在寻求生存的过程中自然发生的一种适应性的变异，具体体现为更强的身体素质，更快的回复速度，更精准的反应，以及一些超乎人类认知水平的特殊能力——关于这些，我自己没有异能所以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柚子偷偷和我透露过，有些学生在特定情况下，是可以变成狼的。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呢……
虽然不清楚缘由，柚子好像不是很喜欢杰克。我和杰克见面不多，只处于彼此认识的层面，并不清楚他的性格，不过肯定和柚子这样大大咧咧的不同。我见到的杰克，一般情况下都很安静，甚至不喜欢说话，但每次在测试成绩报告单上都能在前排看到他的名字，料想……怕是个学霸吧……
害怕……
不过训练还是要上的。和与自己不喜欢的人接触比起来，果然还是黑人大汉的压迫力更胜一筹。
我拉了拉柚子的袖口，用眼神示意她别在乎这些了。柚子回望我的目光有些抵触，嘴唇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在黑人大汉的压力下乖乖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岛有栖和柚子。”
“真岛……啊，是你啊……”
杰克抬眼看了看我，一对深蓝色的眸子，如同海沟一般深不可测，虽然他的行为没有任何攻击性，手臂上还是起了鸡皮疙瘩。不过杰克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慌乱，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愿理会，只是用笔飞快地在登记本上划了两下，便转过眼去不再看我们。
“走吧。”
半强迫地被柚子拉进了房间。
十三号高中，名字起的很有文学气息，墙壁也被刷成了梦幻的蓝紫色，每一个尖锐的角落也被磨得光滑，可依旧没有办法掩饰这里是训练新兵的训练场这一事实。蓝紫色是为了让新手适应部分异虫具有迷惑性的色彩，而磨光角落则单纯只是为了减少在训练中的损伤而已。
还没有到上课时间，学生却以基本到齐，三五成群地聚集着，人声嘈杂，听不真切他们谈话的内容。我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也不大愿意去打扰柚子那庞大的交际圈，姑且和她分开了，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室内走动，却正好看见那黑人教官翘着腿坐在靠墙的一张长凳上，时不时看着腕上的手表。
“那个……比格教官。”
我强压住战战兢兢跳动着的内心，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那个黑人没有抬头，只是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喉咙里哼哧地笑了声。
“今天倒是没有迟到啊？”
其实我也就迟到过一次啊……
心里这样想着，但没敢说出口。
“要是只是来打招呼的话就算了，如果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建议你趁现在快些，马上就要上课了。”
“是、是！那个——就是关于今天的课……”
“什么啊，你睡迷糊了么？”
比格挑起了眉毛，我不自觉地缩起了脖子，不敢正眼看他。
“……还是和以前一样，点名结束以后，前段时间杰弗逊老师会来给你们集体讲关于异虫的理论知识，后段时间就各自去各自的科目……我记得你是后勤系的吧？”
“是、是的……”
忽然投来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比格并没有像上课时候那样凶狠地揪我耳朵，而是扶着下巴，面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后勤系……应该是真雪老师负责的吧，正好，我有样东西想让你帮我转交给她。”
“……东西？”
“哝，就是这个。”
比格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认真折叠起来的小纸条，塞进了我的手里。
“记得一定要亲手交给她，不允许私自查看。”
“明、明白了！”
“去吧。”
摆了摆手把我打发了出去。
和这个老师交流，真的是完全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如果是柚子的话应该能和所有老师都打好关系的吧，她比我也开朗太多了。
比格老师送给真雪老师的纸条……会写着什么呢……
如果擅自打开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还是算了吧。
上课铃打响之后，学生自觉排成方阵在房间中央列好，零零总总也不过四十多个十余岁的青年，杰克上前将出席情况报告完毕，再粗略扫一眼众人，点名便算是完毕，比格伸手做了个手势，人群恢复了零零散散的状态，一路跟着他走去理论课教室。
杰弗逊老师是个高挑英俊的年轻男子，剪着利落的黑色短发，一副黑框眼镜颇显斯文。他穿着一条白大褂，看起来是刚刚从研究所回来，没有想起来换下。
“昨天我们讲到哪了——哦，对，关于异虫……”
他推了推眼镜，不禁意间，眉头微微一蹴，但随即又舒展开来。
“据我们目前的研究结果来看，异虫的确拥有绝大多数虫类的特征，包括动态习惯，集群习惯和群体意识，不过相较一般的昆虫，除了体型巨大以外，他们的自我恢复速度很惊人，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将维持他们生命运转的部位破坏，不管是手脚，甚至头部都可以在数分钟内再生，换言之，要将一只异虫完全杀死——”
他转过身，抬手在画在黑板上的异虫身体示意图上一个部位打了一个叉。
“就只有，完全摧毁心脏。”
“异虫的……心脏么？”
今天早上遇到的那只，也是这样的么……如果那时候，我射中了它的心脏的话，它会怎么样呢……
感觉再想下去世界观就要发生巨大变动，关键时刻还是努力地掐断了自己的思绪。
杰弗逊老师侧过眼来看了我一眼，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讲述。
“当然，对于不同种类的异虫，心脏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在胸腔，有的在尾部，甚至有的隐藏在头部里，关键时刻迅速判断出异虫的种类并准确破坏心脏，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必须做到的事情——啊当然，如果做不到，那别说合格的战士了，恐怕连战士都做不成了吧。”
受到攻击的异虫，会迅速对伤害来源作出反应，换言之，如果在距离庇护所十分遥远的野外，无法精准破坏异虫的心脏，就等同于死亡。
我咽了口唾沫。
死。
在末世，这个词语已经烂大街了，随口提起，甚至感觉不到沉重。
生命的逝去，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生命的重量，和我的手枪相比，就现在而言，到底哪个会占上风呢……
总有一天我也会死，那么，我，会怎么死呢……
思绪变得杂乱起来，不断地翻搅着，如同洪水一般，难以抑制地淹没了我。
后面的课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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