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过几条街，黑衣人消失不见了。我站在街角，四处打量。别说，还真见到一个熟人。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牵着一条白色的幼犬出现在视野里。小主人骑在门口的小竹椅上，下嘴唇包住上嘴唇，嘟嘟着小脸，双手环抱胸前，一脸的不乐意。那条肉呼呼的白色小狗见主人情绪不高，自己也趴在地上，偶尔抬头看看主人，呜呜的叫唤。
我躲进街角的拐弯处，一脸坏笑。从怀中拿出糖果，在远处朝她丢去。第一个就打到了她的脑袋，她“哎呦”了一声，一下子跳下竹椅，抱着脑袋四处张望。那颗糖打中她之后滚落到了小白狗嘴边，小白狗闻了闻，大概觉得味道可能不错，便一口吞了下去，然后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尽兴地伸了个懒腰。这一切都被小女孩尽收眼底，气得她直跺脚。
“小嘎！你给我吐出来！！！”说完就一脚把正在伸懒腰的小白狗踢翻在地。然后就上去又揉又搓，只听小白狗呜嗷呜嗷地惨叫不停。小女孩扒开小白狗的嘴，望眼欲穿，如果不是咽喉拦着，她一定能看到胃里去。眼巴巴的望着空空如也的嘴巴，小女孩快要急哭了，“我的糖果！！！你还我的糖果！！！”然后顺势抓住了小白狗的两条后腿像涮拖把那样抖了起来。
“朱小雨！”我满脸笑意，适时地救下了小嘎。
她正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大潮瞬间退去，右边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一脸疑惑的神情。看到是我，马上露出一脸兴奋，放开了手中的小嘎，朝我扑来。
我笑着蹲了下来，抱住狂喜的小雨，不禁想起了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
时间拨回到一年前，那会儿林小已刚偷完校长珍珠。由于我全权负责看管珍珠事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脱不了干系。校长找我谈话，我没有把小已与小凡供出去。我本是校长的老部下，加上当时一脸落寞要死的神情，使得校长十分痛心，倒反过头来宽慰我。我也就借坡下驴，负责起了失窃珍珠的追查。他已经上报朝廷，严查过往客商，五十箱珍珠可没那么好运出去，更别提那个像足球那么大的夜明珠了。只要东西还在凉州，那就是瓮中捉鳖，就算是把京州翻过来也在所不惜。
我负责各个城门的盘查工作。每天往城门口一站，看着手下搜搜身翻翻车，若是没有烦心事，倒也是个美差。但那时的我没有心思给他找什么劳什子破珍珠，心中记挂一个人，不知道她身在何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想来想去，再苦涩一笑，聊表自嘲。
小凡不辞而别后，我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直到晚上回到家才发现自己怀里有一个丝绢。绢中一对鸳鸯在水中嬉戏，下方用红线绣着“思凡”二字。丝绢散发出幽幽的清香，不同于我所闻过的所有女子的胭脂香，清冽出尘，却不知为何又使人心绪不宁，每次一闻到它，就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犹如毒品一般。可即使心再疼，也止不住对她的迷恋。
在一个城门站烦了，就去别的城门溜达巡查。从东门走到南门，从西门逛到北门。淹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总会让我莫名的心安。污浊的空气虽远不及丝绢销魂，但却很踏实。虚幻固然美丽，但却无法在阳光下品味。
我贪婪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呼出，温暖的阳光有些烫脸。我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下脖子，一歪头看到了一个小姑娘。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坐在家门口的小竹椅上，怀中抱了一个硕大的西瓜，一只手紧紧抱住怀中之物，生怕不留神掉了下去，另一只手握着一个小勺子，不停的挖着西瓜往嘴巴里送。那西瓜说来也奇怪，一刀从瓜身的四分之一处切开，整个西瓜的四分之三都在小姑娘怀中抱着，这小姑娘的娘亲是得有多懒。
我觉得挺有趣就走近了看看。小女孩扎了两个朝天辫，两个提溜乱转的大眼睛不停的打量着街上的新鲜事物。小脸蛋圆嘟嘟粉嫩嫩的，一边的脸上挂了一个西瓜子，鼻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鼻子里往下淌，眼看就就要流进嘴里了。说时迟那时快，小姑娘把小勺往西瓜上一插，抬起胳膊向嘴巴横去，只一瞬间，连鼻涕带瓜子都干净了。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握起小勺子用力的挖了起来。
小竹椅上有一根红绳，红绳下面栓了一只小白狗，那只小狗小得可怜，大概是刚生下来没多久，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又跌倒，尝试了几次就放弃了，索性躺在地上咬起了拴在脖子上的红绳。
我走过去，蹲了下来。小女孩收回了目光，右边眉毛轻轻挑起，轻咬着小勺，直戳戳的望着我。从我的视角看去，太阳就在小女孩的斜上方，小女孩的眼神与头顶的日光交织，让我不能直视，但心间破天荒的有一股暖流涌动，我想我一定是笑了。
看着眼前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不由得想亲近。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的点到她的小鼻子，然后微微向上压，小女孩的头也跟着微微向后一动。
“噗嗤！”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得好像一头小猪啊。
小女孩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是咬着小勺看着我，当觉察到自己的小脑袋碰到椅背的时候有些醒悟。皱起眉头，把小勺狠狠地往西瓜上一插，两腿盘住西瓜，两只手瞬间抓住了我的手指就要往嘴里送。我一恍惚，险些被她得逞。就在她要咬到我的时候，我把手指蜷成了拳头。
她小脑袋往前一点，“咔”的一声，上门牙咬到了下门牙。她一脸埋怨地抬起头来，眉头紧皱，眼泪瞬间充满了眼眶，嘴巴已经咧开了，“哇…”
糟糕！事情要坏！欺负小孩，还是小女孩，行业大忌啊！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了，我这大侠的职业生涯也算是穷途末路了。
好在我专业课过硬，瞬间从怀里掏出一颗糖，“偶偶偶，不哭不哭，看看叔叔手里有啥好东西？”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还在嗓子眼里的哭喊声顿时咽了下去，梨花带雨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掌心的糖果，右边眉毛又抖动了一下，真是好玩。她放开了原来的那只手，把怀中的西瓜放牢，小心的跳下竹椅，然后半蹲着躲在西瓜后面，向家门的方向偷偷张望。
我在后面看得好奇，就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看啥呢？到底要不要啊，不要我可走了啊。”
小姑娘立马掉过头来，把手指竖到嘴边“嘘~！我看看麻麻在不在。嗯，没事，她还在忙。”话音刚落，转身就把糖果抢走，像是怕有人跟她抢似的，一下子送进了嘴里。
然后就是一脸幸福的表情，好像这辈子从来没吃过糖果似的。那夸张的神情都让我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什么灵丹妙药当便宜货给送出去了。
后来聊了起来，才发现这可怜的小女孩真是几辈子没吃到糖了。小女孩叫朱小雨，小白狗叫小嘎。小雨比小嘎大三岁。
小雨家里是开菜店的，不对，准确地说是开菜街的，整个阳春街都是她家的菜市场。小雨的母亲朱夫人不知道最近发的什么疯，天天吃瓜，东南西北瓜，天天轮着吃。我说小雨咋一脸的菜色呢，感情全是瓜喂大的啊。
她们家周一吃冬瓜，周二吃南瓜，周三吃西瓜，周四吃北瓜，周五再开始重新循环。今天吃的就是这个礼拜的第二个西瓜。瓜都是好瓜，但从朱夫人给小雨切的西瓜就可以推断出，她是一个多么嫌麻烦的一个人。她除了西瓜跟北瓜以外（北瓜是因为个头太小小勺不好搞），剩下的全都是上锅蒸，然后从上面挖个盖儿，用小勺掏着吃。
她们的小勺倒是出奇的统一，挖出来瓜肉的全是一个个的小圆球，就跟那种冰淇淋小球一个样。心想，这家的女主人一定是个奇女子，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都能想得出。
当然苦的不止小雨一人，家中所有的雇工每天都要吃，连刚出生的小嘎都不能例外。小雨每天都坐在家门口吃瓜，过往的行人也渐渐知道了她家中的情况，有些好心人就会给她些小吃食，朱夫人家风很严，抓到了就会打小雨的手心，无怪她刚刚那么鸡贼。
小雨只顾着品味奶糖的香甜，刚刚爆发出的泪水流了下来都浑然不觉。看着她粉红的小脸粉雕玉琢一般，不忍用自己的粗布衣袖去抚掉她的泪。便摸出了放在心房的丝绢，带着体温的余热与奇异的幽香，拭去了她的泪。
就在丝绢接触到她脸庞的瞬间，她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疑问，“咦？我麻麻也有这个味道的手绢呢。”
我有些好奇，正待发问，却听到一个有人在叫小雨。
“小雨！是不是又吃叔叔东西了！给我过来！”门口走来一个女子，凤眼弯眉，轻点朱唇，看不透年纪，二十岁的容颜，三十岁的身段，四十岁的风韵，不是朱夫人又是何人。
朱夫人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这女子断不会是一个菜庄老板娘。她见到我，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仪态万方，道：“小女让公子费心了。”
我还礼道：“哪里哪里，小雨天真烂漫，乖巧可爱，谁见了都想亲近亲近，夫人您可不要责罚小雨啊。”原本低头认错的小雨一听这话，眉毛又跳动了一下，转头望向我，一脸委屈的神情，招人怜爱。
“小雨还不快谢谢叔叔？！”朱夫人轻拍小雨的小脑袋如是说。
小雨一吐舌头，“谢叔叔！”
“多谢公子了，妾身还有事情要忙，恕不远送。”朱夫人微微欠身，我只好走开了。
从那以后，我早上在西门值班的时候总会看到小雨坐在朱府外出送垃圾的马车上。见到小雨，我总会过去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给她糖吃哄她玩。后来，她告诉我她小姨也有这样味道的手帕，我当时一想，怎么都有啊，看来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我见识浅薄罢了。
门卫们见我与小雨相熟，便只是象征性的检查了一下，再说，他们这一车全是写吃剩下的瓜皮破烂，臭气熏天的，没有谁愿意翻动这些玩意。
这事情持续了一个礼拜，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次我放他们通行，然后悄悄的跟了上去。
车夫去城西倒完垃圾就掉头回来了，车上的小雨还在因为我今天早上没给她糖吃生着闷气。我潜伏在一旁，克制自己不丢块糖出去。
我一直潜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想，一定会有人来的。
天色渐暗，却并没有什么人出现过。我又等了一个时辰，便耐不住性子，起身前去查看。过去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个垃圾堆下面有个洞口，所有的瓜皮全都掉在了里面。
我拿起一个瓜皮仔细查看，原来瓜的内部全是一些珍珠大小的小孔，不大不小，就是那种小勺挖出来的。我笑了笑，放下瓜皮，转身离开。就在这时，我觉察到身后有人，但转瞬便掠进草丛消失了。
我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继续回去站岗。遗憾的是，小雨一家第二天就消失了，只留一个空宅子。只是以后见不到那张一脸鸡贼的小脸，想到这难免有些唏嘘。
没想到，今夜又遇见她，我可得好好逗逗她，顺便问问，她的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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