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妈。」
穿好一只鞋，他开口。
「怎么啦？」
温柔地许应，蒙蒙了粉意的双眼注视向他。
「昨晚，对不起。」
「嗯？哦，没关系的。」
少年没有进一步讨论。回过头的途中，看了一眼靠在墙边的矮桌子上放着的电话机。
「今天的锻炼加油哦。」
「嗯。」
「第一天的话应该不会太辛苦吧？」
突然就丢失了那种几乎一定会有的不得不分开的气氛，之前一本正经地进行计划的自己就像个自作多情的笨蛋一样。
「辛苦也没关系，已经好好补充营养了。」
「哎呀真可靠。」
「那么我出门了。」
「一路顺风~」
点头回首，关上门。看到在清晨里明亮的外界，少年才注意到自己是一脸的冷静，仿佛扣上了一个摘不下来的面具。说不定就是这份全然不痛苦的紧张感从早起开始，制止了今天早晨像过去那样发生奇怪的事情，制造出了可以让家人闲话日常的时间。能这样保持下去就好了，他想。
一段时间没有仔细观察而变得有些怀念的景象重现于眼前，她扶着墙壁，一点点走回房子里。
「嘶——」
少年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提起脚迈出去。
——
「呕……！」
呕出了体内的热气，脚重重地落在地上，吃饱的肚子就像是要出生的孩子折磨孕妇那样折磨着自己。当然少年不可能知道孕妇的感受。
「都说了剧烈运动以前不要吃太多。」
「谁说过了……！」
什么都没有说过！训练开始的准确时间，迟到一分钟就绕着庭院加跑一分钟的惩罚，还有一整天的高强度训练计划，完全没有听说过！
「快动起来动起来，不打破现在的极限的话，你的身体就会停留在抹布的水平。」
「抹布是，什么水平啊……」
用低声的牢骚点火，把刚听到的事实当作燃料扔进炉子里，少年重新拖动失去知觉般发软的身体，一面担忧在有着细密的涟漪状纹路的硬土地面上摔倒会是什么惨状，一面努力保持平衡。
「直到我说『可以出来』为止，都要忍耐哟。」
站在走廊的少女向着庭院大声地宣布。
「是~！」「YaHo~多坚持一会儿是不是还有特别service啊？」
少年以外在庭院里奔跑的两个迟到者都变得更加振奋轻盈了，好像这就是他们犯下严重迟到的目的一样。
「说这种话的时候你就不能小声一点吗。」
「女人就是要大声喊出来男人才会高兴。」
「这一句也请大声说出来~！」「Hell Yeah！」
「真是叫人放心不下的门风……」
流进耳朵的亲切声音远去，没有余力抬头确认声音源的少年不断奋力向颠簸的皮囊里注入奔跑的力度。
已经不想去看繁华的城市景色的细节，脑袋迫切地想要变成没有生命的物体，这样就能避免任何的分神所产生的不适。
「……今天说话很奇怪呢，又要变成幽灵了？」
「今天才是正常的。为了重要的事情只能再请假一天了。」
「魂牵梦绕呀。」
「说不定这里以后要少一个帮手了。」
「嗯……那可很头疼。」
「说不定而已。那位是，新诱拐来的孩子？」
「把我描述得是什么恶人一样。他是被推荐来的。」
「哦，星野？」
「嗯，不愧是被推荐来的……」
……
稍微去在意最后没听清的到底会是表扬还是批评，灵魂就像惧怕着身体会倒退回去而浪费掉好不容易跑完的几步一般，妄图带着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内脏从嘴巴里逃走。
迫切企望周围的东西都消失，变成一片灰白。
「……总之，不会让给你的。」
「交到你手下的东西我也不想要。」
「是吗。那么不去污染一下你的心上人不行了。」
「你可是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等到见到了再下手，反正总会见到的对不对。」
「那么就算是你……」
一阵来历不明的隆隆激流突然涌过耳畔，视野中的地面向自己飞来，停在了不远处。
「你没事……」
有人接住了自己，是一位男性，似乎见过，但现在不可能想起来的面孔。少女从视野边缘靠近，脸上是不太友好的笑容。视野被关闭了。
——
打开视野。都怪昨晚睡得太早太安稳，怎么也捕捉不到困意来让自己重新失去意识，然后借用忽略掉雷声的豪放来忽略掉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看着抱在手里的包。
假装忘了，假装不在家是不是就可以了。但这不是陌生人的相亲那样失败以后就可以不再有所相关的会面活动，如果失约得罪了一起工作的人，以后说不定就要自己用走的方式来回工作地，要花掉更多的时间，要更早起来……
不行！怎么可以为了这种事情就妥协。她闭紧眼睛摇摇头。这是被娇惯坏了的表现，你是一个走路都不顺畅的人，本来就应该花费更多的精力，不能抱有偷懒的心态，为各种各样的困难而努力的日子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回想起已逝遗骸的过去的轮廓，联想到未至失讯的未来的脉络，没有落脚处的心脏一下子伸手抓住了喉咙。
再过5分钟就是约定的时间了。
能再让我想想吗，再多给我5分钟，15分钟。女孩子是有迟到一个小时的权力的吧。
「呜……」
她发出哼声。要是那天晚上拒绝掉就好了，不是一直以来都拒绝掉了的嘛。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呀，而且还是这一次，都决定了要……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连番地，现有的思绪被回溯的思绪打断。
果然还是假装不在家吧。成年人的度量都是很大的，之后认真想个借口就好了。用他做借口就好了，一定能蒙混过去的。说不定只是我忘了，现在挽回还有机会。
可明明都约好了，为我做了许许多多的准备，这边却做出这种事，那个人要是生气了，会不会闯进来。门好像没有锁，现在去锁已经来不及了，会被发现的。那个人虽然和他很像，但始终不是他，我还不了解那个人。闯进来看到我坐在这里怎么办。好害怕，好害怕啊。为什么放假的时候你还要一大早就出门去呢，现在才锻炼身体有什么用，变强壮了要做什么，想靠这种东西吸引别的女生吗，真是粗俗的家伙。
在失礼的胡思乱想把越来越胆小而开始呈现攻击欲的小豚鼠推到笼子一角时候，门铃响了，有如参照着手表的秒针，不早不晚。她吓得全身一颤。
看着门的方向，她有些晕眩。
矛盾的漩涡中安静了片刻。
门铃又响了。
希望没有如奇迹般现身搭救。说出再多的真心话都无济于事。他不会记得的吧，就像没人会记得。门对侧的黑影飘散离去，解放了往日的清新，惴惴中前行的身体渐渐直起了腰。
为什么突然间，变成了这样呢。
止步门前，整理了一下玄关和自己，打开门。
「星野小姐，午安。」
仅仅是听到声音，看到能让声音彼此传达的透明，身体四处凝固着的多余的力量就全部消解了。关于对方的记忆，成了涌来的美好回忆。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走的很慢。」
「不必在意。如果星野小姐为了能立刻打开门而等在门口的话，我反而会过意不去的。」
话语引出了她的笑容。
「今天美丽得有些过分呢，星野小姐。」
「那是夸人的话吗。」
不知道为什么，闪过了一丝不开心。
「哦，啊是吗……十分抱歉，请容我重新问候。」
「好啦，平常的样子多好。」
「……对不起，只是想……哦不，今天请让我好好表现一番。」
对方拿出故作风度的表情。
「是是。」
带着一点恶作剧般的期待，她伸出手接受指引。
——
「说起来，星野，你身上好香啊。嗯——只是闻一闻就好像能看到美妙的身体。」
「……」「……」「……」「……」「……」「……」「……」
午休间，热闹的道场里的所有人都整齐地陷入了沉默，投来无色无味的视线。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行了，我们知道了。」「循序渐进一点，万一人家很介意呢。」
「不是啊！刚刚扶他回来的时候……你们过来闻闻看就知道了！」
「免啦免啦，我怕不小心撞开封印着的大门。」「之前他明明已经可以自己走了。」
「你们……」
对方气急败坏地拧开放在身边的瓶子，伸手抓取空气，好像要把口中所述的香味装进去证明给大家看。
「嗯嗯……」
再次像是淋了雨一般的少女靠近过来，就快要获得新的属性的学徒固定住默默拾笑的少年，让权威的公证人进行检查。
「确实是和女孩子长时间接触才会染上的香味呢，身体这么虚弱难道是、因、为……」
「不是。」
他冷静地打断少女。自己嗅了嗅，没有找到什么特殊的味道。
「果然那个时候的感觉是对的。」
「什么感觉？不是。」
不管什么都否定掉肯定是没错的。
「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还能坚持吗，不行的话今天就休息吧？」
「没事。」
在思考之前，嘴巴就给出了回答。
「倒下之后，这幅身体下次一定能坚持更久。请按原本的计划进行吧。」
「嚯嚯，气势不错呢。」「唔——我的身体是不是也有什么没注意到的特点呢。」「有啊，一吃就胖。」「你皮痒啦？」
「在这里，逞强制造出的事故都是自行处理。」
没有理会两个人制造出来的活宝氛围，少女严肃地警告。
「我会多加注意的。」
才刚开始，不可以停下来。他抓稳了剧烈运动在体内留下的支票。现在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让各位见笑了。」
「没事没事，我刚来的时候也是累得晕过去，这个家伙真的很厉害。」
说话的人拍拍少女的肩膀。
「你一个女生怎么也说这种话。」「不管对方是什么，只要喜欢，就没问题，澄明寺的motto。」「原来如此，令人敬畏。」
「站在别人的背后进行背后议论，是要付出代价的。」
「真见外呢，哈哈哈。」
说话的人紧张地连拍少女的肩膀。
捋起袖子，扶着双脚站起身，本想好好道谢一番，但观察了在场的所有人，在危机关头搭救了自己的恩者并不在这里。
「那个……」
「既然没事了就去打扫道场吧。」
「打扫道场？」
「道场难道不需要打扫吗？」
「需要是需要……」
「那么就去吧。」
「不是这个问题，其他的训练……」
「计划临时有变。」
少女快节奏的说辞有如公事公办。
「昨天好像说过不收费来着？具体的原理是这样的，并非正式部员的你，是需要和其他闲杂人等一样支付会费的，但你又是天羽的学生，拥有在这里打工的权利，两边刚好以入抵出，所以只要你做了该做的，就可以不必进行实际上的支出。」「说宝贵的客人是闲杂人等可真过分。」
「是这样的吗？」
合同骗局一般的杜撰追释，少年向所有人确认。围观群众一下子回到了某个很可能是他还躺在休息室里的时间点。
「这里的薪水很高哦，所以如果不听话，可是很贵的。」
「……那么现在就需要打扫这里吗？」
尽管闪过了会被一步步骗到倾家荡产的恐惧，由于又屈辱地想到，对于这些人来说，自己可能没有什么被骗的价值，他潜心配合。
「当然不是这里，另一处，用具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这哪是临时有变。因为进门的长跑考试不及格而被分到了世代打杂的Z组，合理的预感裂变出核爆级别的危机感。
「明白了，那么打扫结束以后……」
「身为男人太啰嗦了哦。出去以后右转。」
「……是。」
弱小的自己没有得到最好的待遇也怪不了别人。他接受现实。必须更加努力完成全部的任务才行。
告别退场，穿过了另一侧的屏风。小小的庭院对面，是挂着『心』字牌匾的训练场，与之前所处的建筑不同，这一栋已经陈旧到发黑，木质建筑特有的古色古香的气息溶解在安静里，化作一片生了青苔的风景浸入脑中。后头是不是还有『一』和『体』两座进一步古老神秘的建筑，突然引人好奇。不过如果真是那样，那么那里该进行以什么为主题的训练呢，『结合为一』和『身体交流』吗。
少年忧郁地平视前方，好像接近适龄以后，世界就会不停地向人灌输还要过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用得到的知识。
更年长的道场的门内同样挡着一块屏风。说起来，之前在学校搭救了自己的那个人应该也在这里吧，真是和这个地方有了不起的缘分呢。虽然是个怪人，但是那样不可思议的身手……难道他就是这个道场的宗师吗。
看着白色的屏风，背后有别的人在用别的不可见人的方式训练着的阴影似乎逐渐浮现出来，少年赶紧离开，到目的地的训练场去。
从走廊直接走进去以后，迎面而来的是了不得的面积，空荡荡在稍弱的光照下越显灰暗。带着担惊把没办法不去怀疑会脱落的木窗板推入高空，竖起支架撑好，放进一列斜射的光芒以后，衬着放在矮台子上的一小瓶绿叶，莫名静谧的道场里有了一种别样的舒适。打开全部的窗户让里头亮起来。
那么，开始吧。
按照家务的经验选出起点位置，卷好宽大的袖子，拧干泡在木桶里的白色毛巾，在木桶的周边擦了几下，安顿片刻，然后抱起一团兴奋，学着电视里看到过的那样，推着毛巾沿着地板的纹路向前奔跑，然后跑回来。看着毛巾所吸附的污垢，无比的成就感。
不过按照刚才的速度，一次大概没办法完全擦干净。像是获得了奇怪的嗜好，少年又大力按住毛巾，重复了一次往返跑。污垢少了很多。嗯，应该可以了，就照这个步调吧。他把桶具移动一格，然后跑出去，跑回来，清洗，跑出去，跑回来，清洗，移位。
一开始很流畅很有趣，但是兴趣始终无法战胜繁重工作的扭力，突然想到不止是地面，窗户、角落、放置物可能也需要清扫的时候，在肌肉里积蓄的疲劳就开始增殖膨胀了。每一次的来回，都越来越困难。眼看着需要换水，去找水，等待水盛满，把水端回来，经历一波周折之后，之前还满满的干劲就几乎被消耗殆尽了。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只剩下一些无名的情感，像金属一样平静地存在着，占据着，阻挡了其他的情感。以及，某种狂妄的，认为打扫完毕后，这里就会属于自己的猜想。
因为不时有人路过予以检视、捣乱和鼓励，没能够和其他人一起训练的自己也抛掉了失落。最后一次去换水的时候，走出房间已经感觉不到光的刺眼了。越接近尾声，光芒的消失就发生得越快，不像电影里人的死去那样纠缠不清。
「今天就到这里吧。」
正在擦拭着边边角角，声音突然传进了耳朵里。
「做的很好，需要给你奖励。」
从少女的口中说出来，突然就有了让人想要拒绝的意图。
「有什么想要的吗，比如说……啊不过你是染上了女生体香的人，可能也不是太稀罕这些，换成什么好呢——」
「让我更快变强就足够了。」
少年用毛巾擦干了手。
「获得忘不掉的人生阅历，也是一种变强。」
「普通的变强就好。」
「毕竟是染上了女人体香的人呢。」
「没有染上。」
「那么——要一起来吗？」
「去哪？我不要奖励。」
第一次觉得奖励是如此致人担惊受怕的东西。
「训练结束后的慰劳小聚会啦。」
「哦……那个，对不起，家里可能已经为我准备了晚饭，能不能下次再……」
「也对呢，都忘了你还是个初中生了。」
「……」
高中生也不能怎么样啊。
「拿好。」
白色的信封被交到了少年的手里。
「这是……？」
「今天的报酬。」
「报酬？不是要用来抵押费用的嘛？」
「身心一体部说一不二。」
「哪里说一不二了。」
原来一下午都当了有偿清洁工吗。
「那就下个早晨见吧。」
像是为了避免进一步的追究，少女笑着挥手道别。
「辛苦了，感谢……！」「不需要这些礼数，导师的教诲怎么可以忘掉呢。」
右手在转眼间被拉向了穿着道服的胸口，总是湿漉漉而宛如刚清洗过的皮肤沿着视觉麻痹了理智，身体本能地把手抽走，麻痹结束了，手也成功从停在咫尺之际的枷锁中逃出，合乎所有人意愿地没有发生实质性的触碰。
「我们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
这究竟是哪个星系用来表示平等的方式。意思得到传达之后血液才继续发热的少年很不服气。
「下次再这样，你的身上就会多一种味道，明白了吗？」
「……明白了。」
威胁有效。
「那么，回见。」
「再见。」
僵硬地挥了挥手送走少女。刹那间心头一惊，打开有重量的信封，里头是纸币以及一些硬币，不是废纸碎石的混合物，或是别的什么可以扔掉的东西。
「这是……」
人生的第一桶金。少年忍不住将信封高高举起来，然后收拾好了东西和心情，看着装有湿掉的训练袍的篮子被送进回收窗口，换回自己的衣服，时间已晚，所以没有使用这里的浴室，走到了外头，和认识的人告别以后，面朝的方向获得了自由。回身看了看夜幕下亮起来的城市，放松地阅读了一下挂在高处的文字，得知这片区域聚集着不少的健身场所。
注视着行走在天空里的车流与人流，捏了捏左侧口袋里的信封，抓了抓右手里的夜风，有种格外圆满的感觉。
——
颠簸着步子来到家门前，舒了一口气。今天有好多事情可以分享，可以炫耀，他笑着；现在连骨头都能感觉到疲惫，可以一边告诉她，一边靠着她休息，他妄想着。
打开了门，家里昏黑一片，没有别人。
脱下鞋子，左顾右盼地经过过道，看了看被黑暗吞没的二楼，坐到了有路灯光照着的餐桌边。
等待了一会儿。
打开冰箱看了看，都是需要调理的食材。喝下半盒牛奶。回视周边的东西，之前收起来的食谱被什么时候重新安置在了厨房里，翻开照着做的话，解决自己的晚饭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今天还是算了，也不饿。洗个澡然后睡觉吧，明天还要训练呢。
黑暗是如此地舒适，他熟练地进入其中，走向闭上眼睛也能找到的目的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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