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充满疲惫的梦境被打断。
光芒终于凿开坚硬的黑暗,兴奋的手指沿着视野的裂缝伸进去,拨走最后一层漆黑尘土,抱起灵魂的头部。
「嗯……」
注意到了微弱的反应,团团包围着的光芒迅速让开,给灵魂呼吸被挡在外的新鲜现实。
朝阳,微风,还有天使,坐在面前。
「……妈妈?」
「醒了吗,空。」
她跟随抚摸着被子的手微微倾斜,温柔地打开声音。
能听见她的话语,能看见她的面容和腰身,少年注意到了今天和以往的不同之处。
她出现在了这里,却没有处于需要立即分开的位置——联想近来的境况,都做好了准备的少年眼中所映的光景,是绝对意想不到的事情。
难道……
「我,醒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询问。
「是啊,醒了呀。」
两人完成了连在一起看似哲理非凡的问答。
「问这种问题,妈妈刚才在空的梦里吗。」
她听起来有些无奈。少去心跳与尖叫的早晨,她的无奈很难理解为在嘴巴里撒泼的不甘心产生的回音,而更像是拿出早已备好的放弃以后,所残留的余韵。抹消不去的爱意轻易抹消了搭配无奈的表情,在纯白的纸上顺便抹出一弯浅浅的弧形。
「诶?」
我醒了?为什么……
就好像神认为两者之间最不应有真正的战斗,而不惜唐突地把孤立在空间之外的奇迹变为事实。
清醒陡然到访,再多的形容与威胁都给予不了扔进领口的冰棍所带来的透彻征服。成群结队的喜悦刹那间推开大门,撞倒并踩死了关于现在的其他情感和关于未来的疑问,在思想的大厅里上蹿下跳。
她不催促他,安静等待,用不同的心,合奏旋律一致的庆乐。
少年迫不及待地看向一直以来的战友,想听听对方分秒不差地告诉自己,年轻的士兵第一次就完成了怎样出彩的功绩。
「……!」
同伴的表情停在了属于无底黑暗的时刻,躯壳躺在桌上,旁边整整齐齐地放着脑与心脏。
差点就要携手高歌的早晨,少年听见了寂静中的火星残温。
「刚才的话是骗人的吗?」
不用检查房间里的状况,不用索求或许完全崭新的答案,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了。
「当然喽,今天叫醒空的,还是甜-蜜-的-吻~」
恶魔毫不犹豫地用天籁之音吟诵绝望之诗。为满腹的邪恶点子而自豪地坏笑,被猎物的呆笨天真激起的无奈,还有安详地洋溢着食欲的双眼,也能构成阳光下、刚才所见的那副面容。
谎言坐在天堂里挥挥手,就搞定了现实抱着皮包在地狱里跑一整天才完成的事情。
又被她戏弄了。少年唉叹。
「辛苦了,妈妈。」
「什么?」
似乎从冬烟般的街道晨光中听见了来自新世界的平音哼唱,她甜美地为自己,也为或许在场的其他人询问。
「早上的吻。」
少年抬起手的时候,她往床尾方向移动了两格,躲在被子下取暖的双腿获得伸直,并旋转离开的空间。
「啊~完全不辛苦~早上和空亲亲是妈妈每天最期待的事情。」
「是吗,那太好了。」
落地的脚踩着他的一只拖鞋,来到床边的他伸脚踩住另一头,微微施力,没能成功夺取;接着脚尖打算推开脚尖时,粉色的指头们离开了。
「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一直依靠妈妈,以后我必须要自己醒过来才行。」
她又倾身过来钩住他的衣角。少年保持原本的方向,解开睡衣扣子。
「不醒过来也没关系的,直到空死去,都可以依靠妈妈。」
手指从最后一个扣子离开,顺势温和地滑过衣服布料,抚直她的手指。
「哼哼,说什么傻话,会被我误解为承诺的。」
偶然路过的往生者们全体吃惊地看着这个充满可怕的暧昧细节的早晨。少年自在地露出偏瘦的身体、换下睡衣,如同刚结束的那个夜晚的波涛汹涌足以将一对不会游泳的母子培养成没有海潮就活不下去的水手。
「不掺杂半点玩笑的真心哟~到走进坟墓为止,空每天都有妈妈的浇灌,如果空想的话,每天浇灌妈妈也可以~」
她一副要出门旅行的样子,开心地策划着。少年也附上笑容。
「妈妈一定会先死的。」
两幅笑容僵持一秒。
「好过分~」
「抱歉,但这就是现实的运作方式。」
「哼,没良心的孩子。」
「这已经,是我的愿望之一了。」
少年套好上衣。
「那么要记好别在吹蜡烛的时候许这种愿望,会被蛋糕毒死的。」
她低下头用手指来回抠着床单,不知道在向谁警告。
「妈妈为儿子辛劳了过半的生命,用剩余的时光为死者悲伤这种事,就应轮到儿子来做了。」
少年不紧不慢地说完。观察着镜子里的人抬起眼睛,然后又涂上假笑继续盯住床单。
「嚯——是吗。」
床单上被抠出一道浅沟,手指还在其中往复,但逐渐减缓了速度,绕起圈来。
「原来里头是这么体贴的想法。」
她的声音平静下来。他有些后悔说了这句话,后悔早上说的所有话,打开了嘴巴,悄悄在气息里混入叹息。
「但是妈妈死了,空就要交给其他的女人了,不能允许,空只可以沾上妈妈的体液。」
她揉揉眼角,摆正姿势注视向他。少年扣错一个扣子。
「妈妈打算怎么做呢,反抗自然的规律和社会的法则。」
「努力~」
「努力吗。」
「努力,成为空一生中唯一的女性。」
「努力又不是妈妈的特权,我也会用尽全力,成为最后胜利哭泣的人。」
「对妈妈的爱好深呢。」
「是啊。我可是和规律与法则同一战线的,妈妈觉得胜算有多少?」
「几乎为零呢。」
「所以……」
「只能到时候杀掉了~」
「老太婆要怎么战胜一个壮年男人呢~?」
扣子回到正确的位置。少年的重音似乎都落在第一个词。
「这一句也好过分。现在,就解放你的灵魂哟。」
她的声音又平静下来。他实在后悔说了这句话。她趴到了他的肩上,给了他抽动心弦的重量。
「不谈了,快要来不及了。」
「什么……
绕过脖子的手越勒越紧,就像真的要阻断他的呼吸。
……来不及了?」
和温柔的气息一起侵入神经的声音把每一个字都扭曲到背后的意义,「接下来有的是时间」「你的时间都是属于我的」「你想逃到哪里去」……
「早餐。」
他打开状况,侧过脸告诉她答案。鼻尖碰到了她的脸颊,脖子上的枷锁松开,她跌回床边。
——
果然这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她立刻就调整了自己的方式,看我快要苏醒以后离开,减少直接的冲突,降低我的警惕。少年整理早晨的战况。
居然还把闹钟的电池拆掉了,它勤勤勉勉地默默工作,和这件事根本没有关系。少年缅怀着暂时逝去的战友。
想要顺便用它的无辜牺牲,来告诉我今后再也不需要其他的帮助,我只用专心地被困在除你以外谁也没有世界里;因为哪怕是不具生命的东西,一旦拥有从你手中争抢工作的能力,也会遭到排除吗。
你的双手一定能泡出清香又美味的毒茶,My lady。
的确,现在的抗拒感不如之前强烈了,但是太遗憾了——有效。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不是你的阴谋,是我的计划,有效。
少年用碗遮住龇牙咧嘴的怪笑,双眼因失去这一参照物而幸免于被当作笨蛋脸上的一部分,显出平凡的镇静。相反,她的方位,盛着蔬菜的碗的纵坐标则一直处在固定值,轻微皱起的眉头指挥了整个表情的基调。
怀疑吗,担忧吗,恐惧吗,和以往不同的我,要做什么,会做什么。既然说了要宣战,早就预想到会遭到敌人的反攻,早就有了憋住一口气的心理准备,我是没那么好对付的。
「空在做什么?」
「看着妈妈。」
直问获得了直答。
「真奇怪,看着妈妈会产生食欲吗?」
她发起攻击。
「是啊,品尝制作者本身也是享受美食的一部分。」
电视里看来的专业评论被巧妙地歪曲到了其他领域。
眉头依旧皱着,可她抱起了肚皮上躺着明亮黄油的面包片。
安静回归,两个人互相对视,细致地目送对方的进食,咔擦咔擦,咕咚咕咚,仿佛进入他口中的食物是由她来咀嚼,她咽下的东西最后由他来消化,餐桌上弥漫起含情脉脉和意犹未尽,大清早的十分恶心。
本应早就和她打起来的少年,反而惬意地笑着和她打情骂俏,像个有着特殊性癖的变态一样。
这就是少年在对她的总结与学习中受到启发而想出的计划,支撑他鼓起勇气向她宣战的理由——当一个变态,接住她那些奇怪的问题和行为,一点一点拉近距离,最后以「是你主动碰我的,是你说要做的」为调料吃掉她的所有反抗,和她结为一体,皆大欢喜。当然这种能够颠覆整个人生结构的行动线路还是放在长大以后为好。
试着不再做任何头脑发热的反抗,把所有奇特的问题和行为都交给日常的心态,是计划的完整内容。符合少年风格的快简之策。保持最佳的冷静以应对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优点,同时,这看似软弱无为,明明就是为了掩饰一边粗喘一边挥舞着棒状物的内心而拼凑的借口,自以为能骗过群众的眼睛,实际上,它有着强大的效力。
少年虽然不能说清楚,不过他隐约能感觉到,她越来越过分的行动尺度有一部分的动力是来自他越来越用力的反抗,就像越来越透明的薄膜声称自己越来越不容易破裂,事已至此只能轻易寄予信任的情侣便会放开顾虑,越来越奋劲地胡闹。
移开这块安全膜,她就得拾起原本的畏首畏尾,猜测起自己是否已经触动了年轻气盛的欲望;担心再继续就要造成严重的后果;害怕他真的抓住她,把亲子关系的隔膜捅,打破。她虽然充满了黏糊糊的攻击性,表现得欲望缠身无可救药,但少年经过简短的实验的观察后,认定她实际上没有办法在反抗忽然停止以后,还能无法无天。
明明都亲吻过了,却还不敢直接发生肌肤的接触,实力原来这么弱,哎哟哟——但是抱歉,我不能手下留情。
少年怀揣着新鲜的证据,居高临下地同情着她。
「这样吗……」
「!……咳,怎么了?」
她怎么又知道了!我说出来了吗……糟!
少年挥手驱走靠近心脏的紫色鬼影。
「忽然想到有趣的东西而已~」
「有趣的东西?」
「想知道吗?」
「想知道。」
「吻一下作为交换。」
笑开的嘴唇缝隙里,她的舌尖偷偷绕过去。
「现在吗。」
少年义无反顾。
「诶——哼哼,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是秘密哟~」
她退缩了,我的方法在起作用,呼,不能分心。
放下餐具,她又安静下来。他的眼睛小心地掀开头盔,确认她是否真的在想『有趣的东西』。
「……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得不开口询问。
面包片的最后一个角被嘴唇拥抱进去,她正双手撑着下巴看过来。清凉的气温下,一转眼的功夫,她的脸颊似乎变得很烫。
「嗯……的确有一个问题困扰着妈妈。」
「是要我回答的吗?」
少年停下全部的工作。
「嗯,等一会儿再问吧,先完成早餐。」
她看着少年的盘子。
「对啊。」
差点忘了今天还是上学的日子。少年加快速度。
「我到房间里等你。」
她收拾好食器,依依不舍地离开。
「房间?哦,和室,明白了。」
——
「快到这里来。」
她轻轻拍拍身边的软地板,少年一路四处张望着坐下,心里有些焦急。
「妈妈要,问什么?」
摆正视野,少年立刻抱怨起没有遵循细嚼慢咽的健康生活方式来多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她还是刚才的样子,近在眼前一看更觉得严重了——眼睛半开着,脸颊就像冒着湿湿的热气。
「是关于,亲吻,的问题。」
哦哦,了不起,她居然主动找我讨论这个问题。
少年推开她说每一个字时印在脑海里的口型,调整思绪应对接下来的关键问题。
「嗯……不可以问吗?」
她似乎把少年的认真的沉默认作否定,微微皱眉,垂下肩膀仰起脸哀求。少年紧张起来。她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用两只细手臂支在地板上,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向任何一个方向倾倒。
「啊,抱歉,当然可以问。」
不容易,她顾及了我的想法。
「今天,空的心情很不错呢。」
「是呀。」
「不为妈妈的吻,生气了吗?」
「嗯,不生气。」
「太好了。」
她向前踏出心惊胆战的一步。
「既然空不反对,那么接下来每天吻两次好吗?」
「两次?」
「嗯,就是,睡前也……」
为什么有种还是进入了她的话题的讨厌感觉,是不是该……
「妈妈喜欢的话,没问题。」
不不,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少年逼迫自己面对,靠近过来的、开始变得漂亮的嘴唇。
「午睡的时候也可以吗……」
「如果遇到午睡的话,没问题。」
一生都不会午睡的。
「好开心。」
又一步,轻盈的微移似乎牵连了整个处在她身后的世界,带来极大的压力,少年稳住重心,奋力坐直。
「既然每天可以亲吻那么多次,那么再多一些,就像现在这样,想要的时候……」
她向一侧倾斜视野,逐渐把自己的轮廓拼接过去。
还没有接触,他便接纳到无法想象的温度,还有理所应当的气息。
「我拒绝。」
少年没能拦住本能的反应。
「诶……」
她轻声撒娇,又往前爬了一步,前爪踩到他的手背,往外侧一滑。
「!」
笨拙的布丁跌进盘子里。
「……」
失去与她的视线的对接,少年赶快调整自己的呼吸。
保持冷静!胜利之神站在我这边,不会输的!
「啊,坚硬的东西。」
靠在他的胸前的她忽然说。
「什么坚硬的东西,哈哈哈……」
他的手不知道该去管她说的失控部件还是陡然失控的她自己,她的手一下子就爬到了他的背后。
「要,要做什么?」
「空,好可爱……」
她的声音变得幼稚,说着毫无根据的东西。危机感快要把撤退的号角吹坏了。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妈妈也,很可爱。」
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加油,加油。少年决定贯彻到底,不能前功尽弃。
「呼……」
她发出了不同于往日的,轻微的娇嗔。他听到了崩裂的噪音。
房间里无数的影子静止下来,最为生动的一体缓缓展开了翅膀,漆黑的双翼绕过墙壁,越过棱棱角角,环抱住白色的天空,把唯一的人类封锁起来。人的影子远远逃离了本体端坐的位置,滚爬到无处可退的空间交界,颤抖着目睹细长的尾巴愉快地在唯一的光芒里晃动。
意志摇摆,思考不周,意义不清,执行不力,破漏频出,少年的内心快速吟念这次计划所有的缺欠。削弱对方的力量?给对方一次致命打击?向胜利迈出的第一步?少年终于高声承认,今天的容忍与献身根本不是能拯救自己的计策,根本不足以用来和她,这个一笔一笔把自己的思维画出来的人战斗。
「现在就想……」
柔软的花蕾分开,两颗洁白的小尖牙近在咫尺。
是自杀!这是自杀!
「快住手啊!接吻狂人!」
少年用光全部的成熟能量,失去浓度的血液被心跳推着冲刷体内各处,双手想推开她但又不敢碰她,变成和海水互殴的章鱼触须。
「接吻狂人?谁是接吻狂人?呼呼……我吗?」
陶醉的声音和陶醉的表情。
「上学要迟到了!」
战士抛弃了尊严从敌人的身下钻出去,他没有错,活着才能有明天,就算是不想要的明天。
「偶尔迟到一下又没什么关系,你都决定要拥有我了,不去上学不是也没问题吗。」
呜啊啊啊——!似曾相识的话刺激着他的心脏。
「都被你拆开了,要把我浪费掉吗……」
她肆意地躺在地板上,抹着嘴唇,故作腼腆。
「……」
「诶!?啊……等……空!?……住手,呀~!刚才是说笑的!不可以!不可以!……对不起!停下来,那里是……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啊啊~痛……求你快停下来——」
「……!」
依然与她保持着相当距离的少年张大嘴巴贴在门边,看着她在寥寥的陪审面前为无辜者附加一条又一条子虚乌有的罪名。他真想用桌上的橘子扔她,可它们在桌子上。
「——哈~哈哈~空好天真~怎么办……越来越喜欢你了~」
少年羞愤交加。
「空~和我交往可以吗?」
她趁着发红的脸,鼓起勇气问。
精神污染,精神污染!
「不可能!」
她究竟怎么做到的,这种样子。她真的是妖怪吗!
「不好好想想吗~?」
「想什么想!」
「那么,刚刚答应过的话,可不要忘记喽~」
翻身过来,她戳戳吓得不敢动的脚,它立刻就从空间里消失了。
「晚上进房间就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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