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微拂,竹影婆娑,竹叶细碎之间阳光和煦,在地上拉下狭长的剪影。竹林之中,一座草庐影影绰绰,草庐之外,黑色华袍的青年腰挎长剑,静静地站在竹叶纷飞之中,一动不动,宛如石像般寂静无声,整片竹林之中,只依稀听得声声句句的诵书声,自草庐之中缓缓传出。
“上伐之法曰文,其法十二。一曰因其所喜。二曰亲其所爱。三曰贿赂左右。四曰广其妄志。五曰严其忠臣。六曰收内间外。七曰厚赂其心。八曰谋之以利。九曰尊之以名。十曰下其信情。十一曰塞之以道。十二曰养其乱臣。”
读书之人声音清朗激越,好似胸有不平,落在门外青年耳中,青年不由得微微一笑。
吱呀一声,草庐的木门轻轻移开了一道小缝,内中钻出了一身白衣的清俊少年,顶戴玉冠,对着青年正襟作揖,青年也连忙还之以礼。他虽然在这明空山外也算得上是一方豪强,但却不敢在这少年面前失了礼数。草庐之中正读书的,就是他不远千里前来相求的贤士,而这名白衣少年,则是先生的学生,所谓礼贤下士,他自然不会表露半分失礼之处。
“先生又来了。”少年接过他双手奉上的拜帖,看了看帖上的落款,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慕容清,堂堂南溪国新任国主,自继任以来每个月都往这明空山跑一趟,直到今天这已经是第六次登门了,对方求贤之心真是连他都有些心动了,奈何草庐里的那家伙却是每次看都不看一眼。
不过……这家伙倒也真不是什么路边货色,值得南溪国柱亲自前来的,整个南溪国乃至整个东灵境,大概也就只有草堂里这家伙了。当年名人帖,“智”字帖上天字第二,东灵境第一智者风子凌,倒还真当得起南溪国主这份三顾啊不六顾之情。
“还请转交风先生。”慕容清又行了一礼,便不再言语。少年微微点头,转身走回了草庐里。
“又是拜帖?”
草庐里的陈设倒也简单,不过是两张卧榻两张几案,其中一张小案后面,坐着青衫纶巾的潇洒儒士,捧着一卷竹简,见到少年的身影抬起了头,语气随意。
“又是拜帖。”白衣少年点点头,随手将手上的拜帖丢在了对方的案上,语气里也未见多少对师长该有的恭谨,“我说,人家这都来第六回了,你连屁都不给人家回一个,每次就这么晾着人家,这可有点过分了吧?人家这再怎么说也是一方之主,跟了人家你也不算吃亏吧?”
“你是觉得他还不错?”风子凌看都不看拜帖一眼,只是淡淡微笑。
“是啊,南溪国离明空山可是足足一千二百里,就算是人家御剑技术不错也要飞它三四个钟头,每个月都跑这么老远就为来见你一面,这礼贤下士的姿态可是做得够足了,你这东灵第一智者此时出山,也不算是掉价吧?”
“既有逸才,自当待价而沽。若是心诚就能成事,那天下不早就大乱了?”
“醒醒,天下早就他妈大乱了,也就是你这明空山四邻不靠的要啥没啥,要不早就有人领着军队过来抢山头了。”白衣少年转身摊在卧榻上,抄起一边的酒壶灌了一口,“说真的人家条件不错的,你到底是在等什么啊?”
“你都这么说了,何不说说他的优点?”
“行啊,第一条,父兄遗泽,心怀大志?”
“父兄遗泽,既是财富也是负累,有壮志不假,但是父兄声望在前,也是禁锢他再进一步的枷锁。”
“啧,第二条,年轻有为,文武双全?”
“这我倒是不否认,你的眼光还不错。”
“你同意了?”白衣少年挑了挑眉。
“有点心动,不过还要听听你下面的第三条。”
“对内知人善任,对外进退知机,怎么样,够不够?”
“知人善任的对面就是落人顾怨,进退知机的意思就是立场不明,这还需要我强调么?”
“看来你所等的,是如前朝祖龙一般的人物啊。”
“比之祖龙,总归不能太差。”风子凌闭上双眼,“我的货色可不便宜。”
“但祖龙身边可没有你这样光风霁月的谋士啊。”白衣少年冷笑一声。
青衫儒士猛地睁开了眼睛,思量一下,悚然而惊,对方的言下之意他已然通达,若真是祖龙那般天命所归的人中之龙,自身便是天下一等一的棋手,又何须旁人掣肘?
许久,他脸上才露出了一丝苦笑,“你这家伙看起来没个正型,竟比我还通透半分。”
“对吧,有不行的地方才需要辅佐,祖龙那样的你去了连站的地方都没有,要么替人家背黑锅,要么就连黑锅都没的背就直接腰斩弃市,你觉得哪个适合你?你想要哪种你直说嘛对不对。”白衣少年嘿嘿奸笑,“那你把人家的帖子拆开再装上,我给人家送回去。”
“你要跟着我去?”风子凌闻言挑了挑眉,拆开了桌上的拜帖。
“不去,我懒,就在这耕读樵作我觉得挺好。但人情这玩意又不嫌多,留一个总是有用的嘛。”白衣少年接过对方递还回来的拜帖,脸上的奸笑更甚了几分,俊俏的脸上愣是挤出了两条深深的法令纹,风子凌甚至能看到这货板牙上的反光。
“……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钱。”
“怎么说?”
“你去照照镜子,你就好像刚成了一单生意领了提成的皮条客,而我现在觉得自己像是被你介绍出去的窑姐儿。”
“比喻很贴切嘛,不过老风你怎么能是一般窑姐儿呢?你这身价,肯定是一方花魁啊,国色天香还不用卖身哦?”白衣少年挤眉弄眼,“你看现在天下大乱,各国各州,各门各派都在尽力搜罗各色人才,智字帖上第一是个假身份查无可查,那你这帖上第二自然就是最香最热的饽饽了,我甚至怀疑你这门槛没被人踩烂,就是门外那位把你的行踪捂了下来,甚至可能还做掉了几波使者,毕竟你这也是人家的南溪国。”
“他的南溪国,这么做无可厚非。”风子凌苦笑一声,“说真的,就这么把自己卖了还真有点难受,不过你刚才也提醒了我,我再怎么赖着不出,总有一天也是要出,比起被人劫走,刀剑逼着效命,还真不如自己先走出去,况且……这位主顾真的也还算不错。”
“是啊,所以你可以再感谢我一点?”
“是啊,除了你,那位假身份的智字帖第一我也应该谢谢他啊,若不是他,我哪会被这般相逼,说好的天下第二啥都不算,可是第一玩消失啊。”风子凌恶狠狠地盯着白衣少年的背影,咬牙切齿,“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
白衣少年讪讪一笑,飞快地跑出了草庐。
“恭喜先生,我家老师正在打点行装,打点完毕就会和您一同回去,还请您稍待。”
慕容清闻言一愣,旋即眼露狂喜,不过脸上还是一派沉稳,“多谢先生,也多谢小先生了。还请转告先生,慕容不急,先生多久都无妨。”
“那请国主稍待。”白衣少年回了一礼,哼着小曲走回了草庐里。
就算要带的东西再怎么多,也不过是多找找的事情,反正无论多少对于已经一只脚踏入元婴的风子凌来说也都不过是一袖子的事,一袖子解决不了那就两袖子,只不过要让这两个整日发呆到老年痴呆的家伙把东西找齐可就困难了,明明就是几本书几葫芦丹药几口剑几套衣服和喜欢用的法宝,两个老年痴呆愣是从正午一直收拾到了黄昏,门外的慕容清听着草庐里叮叮咣咣的打砸声和两个老年痴呆各种脏话交杂的对骂声,一时间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找错了人。
终于,距离日落还有不到两刻,风子凌终于把自己所有该带的东西都装进了自己的袖里乾坤,说是所有该带的,其实剩下的除了两张卧榻俩桌子一堆闲书之外,只有墙角的丹炉和米缸看着还像值点钱的玩意,当然事实是值钱的丹炉已经被风子凌揣进了袖子,要不是那家伙抱着他大腿哭天喊地怕他饿死,米缸现在都应该在他袖子里。
“行了,祝你一路顺风,仕途得意,平步青云!”白衣少年侧躺在自己的卧榻上,冲着即将开门出去的风子凌摇了摇手里的酒葫芦,“你的家当我会替你看着的,你放心吧。”
“哼,值钱的我都带走了,剩下的你能当出三两银子就算你大赚。”传说中风神俊雅光风霁月的智字帖第二人回过头,脸上一脸嫌弃,“那我可就真走了?”
“好走不送。”少年举了举手里的葫芦。
门开一半,风子凌忽然又回过了头,看着榻上的少年,深深叹出一口气。
“玉楼,我已入世,你还能逃多久呢?”
说罢,风子凌打开木门扬长而去。
“逃多久?”看着窗外慕容清风子凌御剑而去的身影,白衣少年嘿嘿冷笑,“这玩意,能逃一天是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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