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文宣的一只手撑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子上不安地跳动着。
坐在他对面的银发女子则显得从容很多。
她正端起身前的白色瓷杯，浅笑着，看着孔文宣有些不甘心的面孔。
银色十字的面具之下，原本就显得有些狭长的双眼细细眯起，冷汗爬满了她的背脊。
“王都那里想要得到我们的帮助，却不愿意告知我们究竟要发生什么。”
孔文宣的背后是窗户，他背着窗，说话的声音显得很轻，却带着面目上阴影的重量。
“这很奇怪，我甚至怀疑这根本不是‘那个’骑士长会做出的事情。”
很显然，这个一直有着豁达心境的老人现在心情并不愉快。
“但是赦令就在这里。”银十字的总指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那上面有一份被签署了的文件，上面有特殊的魔文印章，以及十八道甚至令人觉得繁琐的防伪标示，其中的大部分已经超过了魔导师的施法极限，“由那位亲手写下这份手谕，并且用密语自证自己意识清醒。”
“这和他与我约定的并不一样。”
“……有些时候总会发生一些计划之外的事情。”
你不能企图让这个世界的命运让步于你的计划。
是的。
孔文宣看着那份密令，虽然是使用他并不熟悉的语言写就，但至少能够读懂。
“当然了，如果不是这份赦令，那么现在你的头颅就已经挂在银十字的旌旗上了。”
孔文宣这样说着，眼睛并成了一线，露出并不锋利的微笑。
坐在了桌子对面的总指挥强忍住了自己拔出腰间长剑的冲动。
却在这瞬间想起来自己的长剑早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就已经被人卸下。
“孔文宣……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她说着，身体在瞬间消失在了座椅上。
出现在了贴着这个房间墙面的位置。
有一丝银发被留下。
而没有她的手支撑，在那个刹那停悬在了空气里的杯子，连同杯子里的茶，仿佛被什么利器斩开一般从半空中裂了开来。
然后，直到那被分开的部分触碰到地面为止，杯子里的水仍然保留着杯子的形状。
在数秒后才爆炸一般散了开来。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孔文宣淡淡地说，“请告诉他，对于这次……”
沧阆的大统领想了很久，然后才选定了一个词，“对于这次交易，我很不满意。”
她看着眼前甚至连双手摆放的姿势都没有任何变动的男人。
冷冷地笑了一声。
“我会的。”
“同时，”老人仍然笑着，但是这时候银十字的总指挥感觉到眼前的人的笑与之前的并不相同，变得和煦而慈祥，“向我表达对他的问候，感谢他近年来的帮助。”
这只是老人所拥有的千百张面孔的一张。
“不过，想要直接让他的人插手三大佣兵团的事情，还让他再考虑考虑。”
银发的总指挥并没有说话，只是再看了一眼孔文宣。
老人的眼里有饮血的寒光。
“这点他自己会考量的，”银十字的总指挥皱起了眉头，“参与这次计划的人我会选出来，稍后就会到沧阆报道，还请沧阆的大统领……好好照顾一下了。”
“我会好好照顾的，”孔文宣挥了挥手，他还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手脚，“不过，最好选九到十四岁的女孩，我对年长的没兴趣。”
通过这么多年的合作，孔文宣当然清楚银十字究竟是什么性质的组织。事实上就是皇家骑士团的在野分支，靠近骑士团就至少需要十四岁，而过了两年到了银十字的要求，别说十四岁以下，估计就连女性，除了眼前堪称奇迹的一位外，也不可能有第二个。
所以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咦。”
银十字面具下的眼睛又一次眯起，这次勾起的笑就有些莫名其妙的耐人寻昧。
孔文宣心中升起一些不妙的预感。
“原来如此啊，那我也正好不用纠结于挑选哪个小家伙了。”
“安德莉亚。”
她这样叫到。
数秒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吧。”
门被打开，银色长发被束在脑后变成长长的一条马尾，腰间挂着龙牙长剑的少女走了进来。
向着屋内的人轻轻鞠了一躬。
孔文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少女。
“居然还真的有这么年幼的骑士，看来骑士团也堕落了。”
“这孩子可是有着很大的潜力，比我要有前途多了。”
像是为了反驳孔文宣的话，总指挥这样说道。
听到这话的安德莉亚嘴角微微向下抿住，右手攥紧了战士短裙的裙摆。
孔文宣则冷哼了一声，目光从少女转移到了她腰间的剑上。
“在我看来，她现在的价值还比不上她腰间的那把剑。”
用七百年巨龙的龙牙雕刻的剑，由铸造大师巴伐利亚打造的剑。
“小姑娘，你的那把剑，叫什么名字。”
孔文宣对那把剑的兴趣，远远大于那个看上去就知道和极北之地的冰山一样冷的女孩子。没有战士会不对武器感兴趣，但是这种兴趣又与爱好或者喜欢无关。
安德莉亚解下了腰间的剑，那剑对她来说还很长，在使用的时候还很吃力。
“思念者之牙。”
她说，“这是那个将这把剑送给我的人取的名字。”
安德莉亚这样说道，有些自豪的意味。
但是这份自豪还衬不上这把剑。
这把剑里有一条龙对西哥特皇后的思念，有纳格尔对她的思念，以及她对纳格尔的思念。
她仅自豪于纳格尔，所以这份自豪仍然不够。
对于爱人者与被爱者来说并不对等。
“真是把沉重的剑。”
孔文宣看着，在知道这名字之后，对这剑也没了兴趣。
安德莉亚只当孔文宣的眼光毒辣，从她不太自然的动作看出她的力量还没到能够驾驭住这把剑的程度，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那时还年轻，所以体会不到那些老人话语里的深意。
老人的眼光会比她想象地还要毒。
“好吧，那就是你了，待会儿去前台找贝奥武甫……那只精灵签订契约，然后我们就出发。”
安德莉亚将剑重新挂上了腰际。
低下了头。
在她的身后，银十字的总指挥也斜眼看了一眼安德莉亚腰间的剑，她还看不出那剑会承载的命运。然后她就离开了。
没人知道。
这把剑最后会由一个思念者所持，刺入她所思念的人的心间。
如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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