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说过--世界是一团永恒不变的活火,它在一定分寸上燃烧,又在一定分寸上熄灭,才有了现在的世界。
然而,在近代科学中,它被证明了是一种物理、化学现象,是可燃物借由氧气的存在达到着火点而发生的一种变化。
曾经,觉得火焰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现象,夺人眼球的红色,吸引着视线,无法从其身上移开。
然而--
燃烧着生命,带走了自己的未来,将最后一丝希望撕碎。
茗觉得,那是他作为人,流下的最后一次泪水。
为什么受了重伤却能恢复原样,他不知道。
为什么在哭过之后自己的心就对这场异变没有了感觉,他不知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
他知道些什么?
茗曾觉得自己知道很多一般人不知道的事,现在这份自豪被轻易击垮,让他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没什么大不了。
完全没有意义。
就像某个人曾说的,我们只不过是在真理大海的边上玩,只因为在沙滩上捡到一些贝壳而兴奋不已。
他明白了,当知道了自己无力改变一些东西的时候,全都明白了。
原本激动的心,不知怎么地平静了下来。
眼泪也早就止住了。
火势太大,如今想要救火也太晚了,茗家被烧毁也只是时间问题。茗从跪伏在地的姿势起身,眼前出现了一道绿色,茗向一直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看去。
“都是你做的?”
毫无感情、声音低但却充满了愤怒的斥责,指向少女。
“是。”
少女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抬头,看着茗,迎接着他冷酷的目光。
“为什么?”
“前主人的命令。”
“前主人?”
茗用手指指向已经死去的、倒在地上的男人。
“他?”
“是。”
虽然茗不知道为什么少女会老实地回答自己的每一个问题,也不知道这些答案真伪与否,但他知道目前只能从她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是假的,也有参考的价值,姑且先问一问她。
然后,茗将心中困扰他许久的那个问题提了出来。
“为什么我提出问题后你都会回答我?”
“因为是主人。”
“只是因为这样?”
“必须遵照主人的吩咐去做,只是因为这样。”
“那你为什么会遵照他的命令?”
少女知道茗的话中所指的对象是谁。
“因为是前主人。”
看着茗,少女补充道:
“但现在不用了。”
“‘现在不用了’是怎么回事?”
茗能猜测可能是男人已经死了的缘故,但现实中也有忠臣护主死后复仇的例子。
男人在临死前最后下达的命令的确是让少女把茗彻底杀死,但显然她没有那样做,是因为男人已经身死了吗?
“前主人死了,被现在的主人您杀掉了,所以所有权也转移了。”
但从少女的回答中,茗得到了意料之中又是意外的答案。
“所有权……”
少女的话让茗一下子联想到了人类旧社会的奴隶--对于奴隶主来说,奴隶就像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一般,没有人权,是没有生命的物品,用完即弃。
况且,从少女对男人的称呼来看,二人是这种关系的可能性很大。
“奴隶……吗?”
“……”
但面对茗这次的问题,少女没有迅速作出回答。
“不是吗?”
“大概,类似的东西。”
少女言辞闪烁,让茗产生了怀疑。
也许恐怕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茗也就不再问下去了,反正这些并没有实用的价值,接下来他只需要明确一点--
“那现在,我是你的‘主人’?”
“是。”
想到之前男人对少女的做法,茗不确定地又问了她。
“真的,什么都会照做吗?无论是什么命令?”
对于茗的疑虑,少女给定了一个范围。
“身体极限的范围内。”
“比如现在用十分绕地球跑一圈?”
“做不到。”
“也是。”
听到这个答案,茗倒是松了口气。
要是少女是那种尽力去把命令完成的设定就不好了。比如她为了完成任务真的去跑地球,跑到一半累死了,也有这种可能。而从能判断命令的完成度来看,茗猜测她应该对自己的身体能做到什么程度的事很了解。
茗又想到了之前自己对她身份的猜测。
(机器人……有这种可能吗?)
“你是机器人吗?”
毫不犹豫地问了出来。
“不。”
“活生生的人类?”
这次茗提出问题后,少女并没有迅速回答,而是走到了茗的面前。
“干嘛……?”
不理解她的行为,想起之前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拿起了茗的右手,然后放在了她的左胸上。
“!”
没能料到她这突然而来的一下,茗吓了不小一跳。
--但是。
她有体温,而且能感觉到心脏在跳动。
“以人类目前的水平,想要制造出这样的机器人还达不到。”
“是么。”
茗冷着脸,毫不留恋刚才软绵绵的触感,将手抽了回来。
“那么,你既然是人类,为什么能忍受那些行为?”
“‘那些’?”
少女对茗含糊不清的问题感到困惑。
“算了,那不重要了。”
如果是无选择地遵照命令去行动,并且不反抗主人的行为,倒也符合“奴隶”这一存在的标准。
只是茗没有想到在当今这样的时代,还会有像少女这样类似“奴隶”的存在,虽然她本人没有承认这一点,但茗现在只能这样来理解。
看了看少女的脸,茗更觉得可惜。
(如果是生在一个正常的家里,恐怕会过得很幸福吧。)
猜想着她可能过上的生活,茗突然想到了自己。
毁掉了自己一家,毁掉了自己可能的幸福--
而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且自己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照少女的话说是这样的。
“我说,你真的能什么都照做吗?”
茗冷起脸,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
少女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看着她平静淡然的表情,虽然从茗见到她一开始她就是这副样子。
但是,那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
复仇吧。
茗的脑子里回响着一个声音。
复仇。
“如果我说,我让你去死,你也会照做吗?”
缓缓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茗在故意给她反应的时间。
茗以为她的回答会犹豫几秒钟。
然而,茗的猜测错误,少女再次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他。
“是。”
邻居看到时茗家燃起了大火,便报了警。
在接到报警后,火警和警察马上就赶到了,但那时的火势太大,确认了情况后,发现房子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救火无望。
茗告诉他们屋子里的人已经死了,也不需要冒险进去救人,屋子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警察注意到了院子里死去的男人,寻找一圈,只有茗和少女两个现场目击者,就把二人带了回去。
之后,茗和少女便被留在了警局取证,同时也算是审讯。
最初二人被分到了不同的房间。
但少女所在的房间,无论警察怎么质问她,她都不开口讲话,最后他们没办法,在茗的提议下,把二人放在了一起。
警察们本来还担心二人会串供,但实际上把二人放在一起,少女也从未开口讲过一句话--茗下了“不要说一句话”的命令。
这其实也算是茗测试她对命令的执行程度,就结果来说是让茗满意的。
二人所在的房间的门被推开,疑似职位是警长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隔着警服也能感觉出他强壮的身材,鹰一般锐利的眼睛,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虽然脸上看起来很疲惫样子,但那气场也能给人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
“好了,死者身份已经基本确认了。”
“……”
将三张表单甩在茗的面前,前来取证的警长拉开椅子,坐在了二人的对面。
狭窄的房间,四周是白白的墙壁,和隔壁房间连着的部分用的是玻璃,但密不透音,能给犯人一种心理压力--但是,这些对少女起不到作用,也对“现在”的茗起不到作用。
虽然茗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活了过来,但那之后他发现自己变得意外冷静,表情不知何时也变得和少女一样了,茗把自己目前的状况归咎为受到了父母去世打击而发生的异变。
长方形的白面桌子,茗和少女并排坐着。
坐在二人对面,看着面如死灰的二人,警长皱起了眉头。
但他见多了亲人去世后的那些孩子的表现,二人的表情也是情侣之中,也没太多想,如果不是这样反倒会令他起疑心。
“屋子里死的两个,是你的父母没错吧。”
“嗯,是。”
茗看了眼表单上父母的照片--一板一眼的表情,是和身份证件上的照片一样严肃的脸,但就是这表情,他也许久未见到过了。
确认之后,警长拿出了第三张单子。
“另一个,是本地人,四十二岁,无业,好像是黑社会成员。”
看着男人的照片,茗确定了二人是同一人没错。
警长一边讲着,一边紧盯着茗,观察着他的表情。
--眼里未有一丝动摇。
这让他感到诧异。
“是他吗?”
“嗯,没错。”
确认了嫌疑人身份后,警长又把那三张单子收了回来。
“知道具体的情况吗?是不是和自己家有仇?”
“……不清楚,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也没听到父母提起过这个人,更没听说过我们家向外借过钱。”
“现场除了你父母外就他一个人?”
警长瞪了茗一眼,意思好像在说“你一定要讲实话,否则我能看出来”。
迎接着他那不怀好意的视线,茗抬起头,和警长对视着。
“是,就他一个。”
“……”
确认了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想隐藏什么的焦虑,警长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杀了你父母,然后又放火烧了房子,毁灭证据,这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是。”
“你亲眼看到的。”
“嗯。”
“那,案发时你在场,为什么不冲进去?”
“……”
面对警长斥责的眼神,茗开始思考理由。
他不是没有做好准备,是因为审讯这种事,有的问题不能犹豫太久,但有的问题也不能不犹豫。
估计着时间差不多,茗说出了早就编好的答案。
“害怕。”
“嗯?害怕?”
警长得到了意料之外同时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茗看着警长的脸,从他严肃的表情上,茗现在还看不出来警长心里对茗的看法。
“这样,既然案发时在场,你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一遍吧。”
“是。”
故意花了几秒钟理顺思路,茗开口讲了出来。
“收到了母亲发来的短信,在打工的地方下班回家,进院之后,隔着窗帘看到了屋里的情况。”
听着他的陈词,警长提出了他感到疑惑的地方。
“打工?法律是不允许招收童工的吧,哪家店?”
“我已经过了十六岁了。”
“是么。”
警长打量了他一眼,看上去年龄的确差不多,也就将调查那家店的想法压了下去。
“我能继续说下去了吗?”
“嗯,可以。”
“那个男人掐着父亲的脖子,我想冲进去的,可是母亲被他杀掉了。”
“所以就害怕了?”
“是,非常害怕,都走不动了。”
“继续。”
警长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再成熟,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被杀也会被打击到的,这点很正常,不足疑虑。
“之后,他说好像在找我,如果父亲不说出我的下落就烧了房子,汽油也准备好了。”
“找你?为什么找你?”
“不知道,我没有仇家,在学校还是在外面工作都是老老实实的,从来没有做过招人记恨的事。”
“那是不是掌握了不该有或者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因为这些事而被黑社会痛下杀手的事以前也发生过,所以警长提了出来。
“没有,从来没有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来找我。”
看了一眼茗身边的少女,或者说其实警长一直在注意着她的表现,虽然她一直没有多余的动作,但她的存在十分可疑。
“她是怎么回事?”
警长指着少女,但少女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所以他的提问的对象只是茗。
“问她的名字也不说,没办法调查她的信息,你知道吗?”
“她是--”
想想现在应该怎样交待少女的身份,茗犯了难,如果说是妹妹或者亲戚,恐怕追着户口查就会知道是谎话。
(……)
思考时,他想到了一个可以用的有效关系。
“女朋友。”
“女朋友?”
警长听到这个结果吃了一惊,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是,其实我家是被禁止早恋的,但是被发现了,所以母亲给我发短信,让我晚上带着她一起回来,就是这样。”
“所以她才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是。”
警长看了眼少女,因为刚才审问她的警察可怜她的穿着,就给她披了一件衣服,但原本破烂不堪的着装不得不让人怀疑起来。
“那后来是怎么回事?”
看到警长对少女起了疑心,茗打算加入一个新的剧情。
“那个男人很厉害,挟持了父亲,正当我不知道怎么办时,他又杀了父亲,把房子烧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然后,我和我女朋友在我家仓库里找到了钢管,打算埋伏起来偷袭他。”
“就是案发现场的那根?上面好像有你的指纹。”
“是,她不敢动手,是我动手的,但是被他发现了。”
“之后怎么了?”
好不容易看到了茗的眼神躲闪,似语非语,警长感觉有线索,便抓着这一点不放。
“之后……”
“怎么了?”
警长的嗓音提了提,催促他说下去。
茗表现出被他吓了一跳的样子。
“他……要**我……女朋友……”
“唔。”
听到这,警长忍不住吸一口气,沉默了。
他看了眼少女的衣着,似乎认同了这一点,之前的疑虑也都解开了。
“你继续说吧。”
“我当时……非常气愤,但是打不过他……最后厮打时用钢管砸了他的头。”
“就把他给打死了?”
“啊……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能死……”
“你算正当防卫吧,他**未遂。”
长呼一口气,警长看了眼一脸绝望的少女,忍不住可怜起她来。
“但具体的结果还要等法医化验,等着吧。”
“是。”
说着,警长站起身,正准备要离开时,他听到了茗的提问。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啊,房子不是被烧了吗,今天晚上就留下来吧。”
推开门,他正要走,身后又传来了茗的声音。
“其实……有个事我还没说。”
“什么?”
听到这里,警长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其实……我跟父母的关系不好,从家里搬了出来,和女朋友住在一起,我在店里打工赚钱也是赚生活费。”
“……”
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了二人一眼,警长又结合着之前的证词想了想。
茗也不知道自己补充的这个讯息能不能起到作用,总之还是说出来。
他看着警长似乎沉思了很长时间,最终警长脸上的表情变为了释然。
“这样啊,明白了,那我派人开警车把你们送回去吧。”
警长扭了扭脖子,累了一晚上,思考也迟钝了,突然想起了一个刚才忘记问的事。
“对了,还有个事问你。”
茗回头,和他的视线相接。
“怎么了?”
“既然她是你的女朋友,那你知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们好方便查她的身份。”
“……”
听到这个问题,茗的喉咙就好像被人捏住了。
(名字?忘了这一点啊。)
先前保持的冷静开始崩溃,茗的手心渗出汗水。他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没想到警察会询问少女的名字。
“嗯?怎么了?”
警长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小子的表现有点反常。
“啊,知道……”
茗向少女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还真没空出时间问她的名字,或者说她有没有名字都是个谜题,女朋友的身份可以将就过去,但是名字如果说错了,查到了身份该怎么办,或者查不到身份可能更糟。
(叫什么啊……)
然而少女只是盯着桌面,一动不动,既没有回应茗期待的视线,也没有开口讲话。
(真是的!也遵守命令过头了吧!)
“叫什么啊?你不会说不知道吧?”
“知道……”
茗没有办法,只好先随便起一个。
--绿色的头发。
“律。”
谐音而来。
“lǜ?”
警长发出了不解的声音,不是他没听清,而是对这单单一个字感到疑惑。
紧接着,茗装作自己以为他没听懂样子,为他解释了具体是哪个字。
“啊,‘法律’的‘律’。”
“只有这一个字吗?”
“是。”
“你确定?没有姓氏?”
警长皱起眉头,怀疑的视线打在茗的身上让他觉得一阵紧张
“是,据我所知她没有家人,不知道父母是谁,好像也不是本地的。”
“孤儿么,非本地人口?”
“是。”
想着这样一来警察查也查不到了,茗松了口气。
“算了,那再说吧,你留下电话,之后就可以走了,明天结果出来了就联系你。”
警长离开了房间。
凝重又沉闷的空气恢复平静,茗呼出一口气,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一动不动的少女。
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暂时还不能把少女交到警方的手里。
少女声称自己是她的主人,况且以少女的能力来说,茗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还有别的用处。
茗想起了之前男人曾说过--原本是普通人的话,挨了茗的那一下肯定就不行了,但他能坚持下去,是因为少女的存在。
联想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异状……
茗伸出双手,看了看沾满汗水的自己的手掌,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是平常的他,虽然在外人眼里看上去是冷静沉稳的少年,但面对经验老道的警长,肯定也会吓得说话都口齿不清。
--但是。
(怎么回事呢……)
他感觉自己的某个重要的东西似乎正发生着变化。
(变得……越来越不像人了……)
茗和律乘着警车回到他租的公寓时,已经是十一点钟了。
四周静悄悄的,路上看不到几个人,空气也冷到了极致。
下车时,茗拒绝了警察给律披的衣服。但为了消除对方的疑虑,塑造一个照顾自己“受伤”的女朋友的形象,茗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盖在了律的身上。
目送着警车远去,确认自己已经脱离了对方的视野范围,茗又瞬间把衣服取了回来。
说到底,一切都是在警察面前的逢场作戏。
一路上二人坐在车子后排,为了不让他们看出端倪,茗对律嘘寒问暖,表现出能有多怜惜就有多怜惜的样子。
但是,现在情况就不同了。
再怎么说,站在自己面前的、情急之下被自己命名的律都是自己的仇人,杀了自己父母的这一点无论怎样都抹消不了。
“哼。”
对于现在自己的脑子里突然生出的想法,茗忍不住嗤笑自己。
看了一眼因为自己没有下达命令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律,虽然现在感觉自己很恶心,但茗还是问了出来。
“冷吗?”
“能承受得住。”
“是么。”
想着如果得到了“我很冷”的答案,茗没准还会大发慈悲的再把衣服借给她几秒钟,但如果能忍耐得住,那几秒也不需要了吧。
毫不客气地,将衣服披回了自己的身上。
“之前你也是这副穿着吧,那再忍一会儿也无所谓。”
“嗯。”
茗说不上自己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冷着脸,总之无论律做什么他都高兴不起来。
他突然想到在地铁站时,就算是那个人渣男,他也给律披了一层衣服,对比之下,茗感觉自己输了一筹。
(连那个人都不如么……)
又想了想,茗把男人的行为当做是基于“不吸引人注意”这一点来行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装出一时的好心也是必然,自己并未有输到他的地方。
况且--
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尽管四肢已经冻得开始发红了,但依然表现出一副无所谓样子,老实地站在那里的律勾起了茗的无名火。
好像男人给她穿了鞋子,所以她没有光脚走在地上。
“啧。”
发出了不悦的一声,茗向前先走了一步,向身后的律下达了新的指令。
“跟着我。”
“……”
茗没有回头确认,但从后方传来的脚步声听去,应该是她有老实地跟着自己。
这一片是离时茗家隔了几个区的又一处平民住宅区,和学校挺近,和打工的地方也挺近,就是离原来的那个家比较远。
茗租的是一间公寓楼里对外出租的廉价房,一共有三楼,茗住在最顶上的三楼。因为讨厌楼上传来噪音,虽然房东保证过不会有打扰人的声音,但茗依然选择了三楼的房间。
三层楼,每层楼有四个房间,茗住的房间在左手边第二个,楼梯在右侧,房间的门牌号是203。
已经十一点多了,公寓楼大多都熄灯了,只有两间房里传来微弱的灯光,据说其中一间里是高三的应高考生,另一间他就不得而知了。
律跟着茗来到了二楼,走到房间门前,茗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进去。”
拽着她的胳膊,茗把律推了进去。虽然知道她会按照自己的命令行动,但茗现在更想粗暴点。
屋子里没有传出声音,这充分说明了这房子里除了茗以外没有其他人住,静得可怕。
回到家后,原本一直被他压抑着的,茗先前所有的愤怒都爆发了出来。
“你,知道之前对我父母做了什么吗?”
茗没有开灯,黑暗中,瞪着律的那对眼睛好似冒着光。
被那对骇人的目光审视着,律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知道。”
“那,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如果她知道自己对茗的所作所为,那么面对现在打算对她复仇的茗,她不会感到害怕吗,茗现在有这个疑问,但从律的表现来看,她的确是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连一丝动摇的神情也没有。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一点,才让茗更愤怒。
“为什么,完全看不到你悔过的样子,也没有道歉的话。”
“……”
对于茗的指责,那头陷入了沉默。
“听不懂吗?”
茗把她的行为理解成是故意装糊涂。
“……”
“那我来教教你。”
没有脱掉鞋子,茗冲上前去抓着律的胳膊,把她拖到水龙头前。
这栋公寓楼里出租的都是廉租房,是那种只适合一个人、两个人住的小面积房子,从门进来后直接就是走廊的部分,只有几米的长度,尽头连接着卫生间兼浴室的房间,左手边是类似厨房的存在,流理台对面、走廊的右手边就是客厅,兼卧室。
抓着她的头发,把律按在洗菜盆的凹槽里,茗从旁边拿起了一把长条形状的菜刀。
“不反抗吗?”
冷着脸,茗和律那无感情流露的眼睛对视着,没有得到回复后,茗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
刀子尖锐的部分慢慢地进入了律脖子上的皮肤,那里开始渗出血来。
“疼吗?疼的话你可以叫出来,我允许了。”
“……”
依然没有得到回复,茗放弃了,把刀子扔去一边,抓着她的头发,把她从水龙头前拽起。
然后,冲着她的脸挥了一拳。
瞬间,屋子里响起了一道和原本的寂静不协调的声调,“咚”的一声,响度被放得无限大,并在屋子里回响。
感受到这股力量,律的身体失去平衡,顺着倒了下去,伏在地上。
在此之间,除了拳头和脸上的骨头碰撞的声音之外,她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
这还是茗第一次打女人,虽然他想用之前打男人的力气挥拳,但自己的身体却没办法再用更多的力气。
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原本挥出去的手现在不知怎么抖了起来。
刚才的那道声音仍在他耳边回响,挥之不去。
“呼……”
打了之后,他先前的情绪似乎舒缓了很多,身体依靠着流理台,茗深呼吸,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
伸出左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不知道是在痛苦地自责还是在追念死去的父母。
那之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只能听到呼吸声。
律从地上坐起,她的嘴角渗出血来,看着茗,吐出了一句话。
“我是不死的。”
“……嗯?”
听到律不明所以的发言,茗把手从眼睛上挪了下来。
确认主人听到了自己的话,律继续说道:
“所以,如果您觉得这样能好点--”
可是,还不等律说完,茗就抬起脚向她的小腹踹了过去。
“不死是吗?”
被她那莫名其妙的话激怒了,茗再次拿起菜刀,因为估量事情不能闹得太大,还不能杀死她,就走过去朝着她的侧腹不轻不重地划了一刀。
“你是在嘲笑谁吗?因为不死就能杀死别人?我父母可是死了就真的死了。”
血从律的侧腹淌了出来,流在地上。
拽着她的头发,茗把她的头按在了客厅的地上,客厅的地面铺了一层木质地板,律的撞在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而茗又把刀插在了离她的头有两厘米距离的地板上。
茗捏着律的脸,将脸移到二人的鼻尖马上就能碰到的距离。
“我记得你超厉害的,如果感觉不爽就对我动手啊?”
想了想之前能把自己打飞的令人不可思议的力道,茗皱起眉头,先前的疑问从心底里涌了上来,令他感到担心。
如果她背叛了自己会怎么样?现在茗没办法证明这一点,所以觉得自己在必要时刻应该收敛一些。况且自己还不能杀死她,没准那个警长过一段时间就会再来问话,闹出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收场了。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茗开口问她:
“我问你,你会对我动手吗?”
而那头,律毫不迟疑地回复了他。
“不会。”
“是么。”
虽然得到了对方明晰的答案,但茗的那股忧虑仍未消散,他慢慢站起身。
“我没办法相信你,你太危险了,出手就能把我置于死地。”
“……不会的,我--”
正当律想要辩解时,身体某处传来的疼痛让她把话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茗从律的身上跨过去,向屋子里走,途中重重地在她的手腕上踩了一脚,离开后那手腕就红了起来。
“最好是那样,但我能在你有那个念头之前就把你先杀了。”
茗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考虑一下防范律的办法,最好能在自己身上加上防御措施什么的,比如受到了第一击后能尽快调整过来的程度,好回避掉第二击和第三击。
“不会有的。”
正当茗考虑时,身后传来了律反驳的声音,但茗就当没听见,蹲下身子,脱去了鞋子。
“你也把鞋子脱了。”
听到茗的命令,律从地上起身,她那本来就脏得不行的破衣服如今染成了黑红色,伤口还淌着血,手腕也用不上力,但律仍然坚持着把鞋脱了下来。
看到她的举动,茗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自己应该测试一下她执行命令到底能到一个什么程度。
想起之前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茗向她提问“如果我让你自杀,你会做吗”,当时律的回答是“是”。虽然那时茗就想让她动手自杀,但没办法接下来警察就赶到了,只好暂时搁置。
那现在,茗考虑着自己曾经向警长编了“律差点就被那个男人**”的谎言,那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下令让她自杀,正好也测试下她的忠心程度,也给父母报了仇。
况且就算她死了之后,自己也有证言说是“律忍受不了侮辱,精神崩溃,自己拦不住,最终自杀”。
--但是。
茗想到律说过自己是不死身,也不知道这一点是否是真的。
律刚把鞋子脱掉,茗的问话就传来了。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我能信吗?”
“是。”
承认了。
虽然她承认了这一点,但茗还是不相信。
即便问了,自己对于她也是一样的看法,那提问似乎就没有了意义,但茗倒不这么觉得,还是有问一问的价值。
“不死?对我的话言听计从?这些都是真的?”
“是。”
“那你就先自杀个看看吧,这样三点都能证明了”,虽然茗很想这么说,但他脑海里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这么做。
自从他意外“复活”过来,他就变得十分冷静,考虑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万一,哪怕是万一,律真的死掉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想一想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茗陷入了沉默。
(该何去何从呢……)
自己还有用律的价值,因为自己为什么会被男人盯上还是个谜题,让她太早去死不好,如果自己能像男人一样命令律为自己做事,没准能查出来事情来龙去脉。
但在那首先--
“你知道,我为什么‘复活’了吗?”
听到茗的问题,律迟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
这次不用她回答也知道,茗觉得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愚蠢了。
也许,能把这当成是主人交替所引发的现象,主人交替时就会治愈现任主人的伤势,不过那种情况也未免太奇幻了,奴隶的所有权会发生更换这种事可以理解,但治疗新主人伤势什么的,都可以归结到“魔法”的领域了吧。
为了确认,茗还是问了律。
“为什么你知道主人以及自己的所有权能转移的这种事?”
“被人告诉的,当自己的主人被别人杀死,那个人就成了新主人。”
“这样么……”
茗托起下巴,看着律,又提了一个问题。
“我记得你前主人说过,是今天刚得到你的,是真的吗?”
这也是在茗意识模糊时听到的,男人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肯定没想到能被茗给记下来,但对于已经身死的他,这些都没有用了。
“是。”
“你以前也有过主人吗?”
“不。”
“嗯?”
茗疑惑地皱了眉头。
“没有过,今天是第一次出来。”
“第一次……那你以前生活在哪里?”
“专门,培养奴隶的地方。”
“唔……”
茗沉默了,也陷入了尴尬中。
虽然不知为何他现在对这些事情没有了感触,但他估计要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大吃一惊,律口中的那个地方很明显是一个非法贩卖人口的组织根据地。
--专门培养奴隶的地方。
猜测着律可能是从小就被灌输着有关“奴隶”、“主人”的知识,才会变得这样麻木,或者又经过怎样的迫害才能到达现在的程度,想一想茗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没想到现实世界中真的存在这样黑暗的世界。
不过,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一个怎么看起来都是弱不禁风的女孩,为什么能一脚将茗踢飞,还打出了破坏水泥墙的破坏力--这都是让茗困惑的地方。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
茗觉得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隐瞒情报,恐怕组织里早就规定了严格的制度,即便是对她们的主人,也不能轻易讲述那些“商业机密”。
“那你知道把你派到男人身边的人吗?”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
一连问了好几个“不知道”的问题,茗自己也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长相也?”
“没有印象。”
“你不记得吗?”
“因为那个时候记忆还没开始储存,什么都不知道。”
“啊……”
说得好像自己是机器人一样,但又明确地表示了自己不是机器人,茗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先前证明武力胁迫对她无用,但是不是给她点甜头尝尝就会把知道的事情吐出来?
想了想,茗还是觉得不可能实现,对方“悉心”培养出来的,怎么能是自己随便给几个好处就能收买的。
茗长叹一口气。
“那你都知道什么?把你记忆开始储存的时候说。”
“……”
律顿了两秒,茗把这当成是她在捋顺思路。
“最开始的时候,是在地铁站。”
“嗯?”
茗吃了一惊。
“……是下午的时候吗?”
“是。”
“这样啊……”
这样一来,照律所说的,关于那个组织的情报自己就真的一点都得不到了。不过考虑到律有可能在说谎这一点,茗觉得还是有点希望,或许用点吐真剂能解决?
“因为要协助前主人完成任务,就把所有权给了前主人。”
“是么……”
茗刚想提问“那个任务是什么”,律就继续说了下去。
“任务是,找到时茗。”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茗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明显地动摇了。
“为什么?”
“不知道……前主人被给予了目标的信息,就来到了目标的家。”
“是么……”
茗陷入了沉思,看来是某个组织要对自己下手,男人和律只是一个先遣部队。
对方掌握了茗的信息,但是却不知道茗从家里搬出来去外面租了房子,因为自己家住的房子好多年都没有搬过了,所以那也不难推测对方掌握的情报老旧。
茗思考时,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主人,我应该做什么?”
“啊?”
“现在所有权转移到了您的身上,请问我应该做什么?”
“你啊……”
看了看律,发现她身上的血已经干了,虽然伤口处还在冒着血,但也不是致死的程度。
“你先待在那里。”
“是。”
应了声之后,那边就不再传来声音。
茗想着,对方不惜杀了父母、烧了房子也要打探出自己的下落,茗偏偏对这一点很疑惑,或者是,一开始就想将他的全家灭口?他们似乎也不怕事情闹大,只是为了打探时茗的下落,就不惜一切代价。
那么,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在对答警长证词时,只有那些不知道男人的目的的话是真的,茗确认自己没有做过什么太招摇的事,和所谓的黑社会也没有联系,以前更是从未听说过有奴隶组织的事。
猜测,如果对方手里的奴隶都是像律这样实力强大的,那在男人死后的消息传达后,是不是会有更厉害的人被派过来。
想一想警局有自己的联系电话,警察也知道自己的地址,那么对方会不会有手段查到这些,进而找到自己的下落。
茗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似乎有无数只眼睛正盯着自己的房间。还好他自己刚进来的时候没有开灯,应该还没有暴露。
家里的财产在清点过后,警察会帮忙把这些挪到茗的名下,这样资金也确保了,那自己是不是应该逃一段时间。
(又能去哪里呢……对方是有组织的,到哪里都躲不了吧……)
这样寻找着,茗突然想到了小时候住的乡下。
(要不去乡下避一避?)
不过,躲避的话也要计划躲避多久,对方会找自己一辈子么,想着自己要担心害怕、窝囊地躲上一辈子,茗就觉得不甘心……或许故意暴露自己的所在也可以,和对方提出交易,对方要什么都给他,了却了这件事不也很好么。
(不。)
随后,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对方刚死了一个手下,肯定不能轻易放过自己,连杀人放火这种事都做了,知道了对方存在的自己能被轻松放过么。
茗犯了难,他现在正在承受一个普通高中生从来都不会经历的事,或者一个大人也未曾能经历的麻烦。
(真是……)
想着想着,头开始痛了起来,觉得身体变得无力了。
折腾了一个晚上,身体疲倦,也该到了休息的时候。
--不管怎么样,明天再说吧,今天先睡下。
这样决定了,茗又注意到了等待自己命令的律。
“?”
注意到茗向自己投来视线,律也顺着这股视线回看了过去。
“你什么都会做吗?”
“能力范围的事。”
“是么。”
先前自己曾问过她这个问题,但茗现在考虑的和那时的不同,冷着脸,茗从地上站了起,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向她命令道:
“把衣服脱掉,然后睡觉吧。”
“是。”
耳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眼前出现了白得吓人的光景。
那是足以令茗大脑空白的景象--
“你……”
茗下达的命令是按照他的习惯本能地说出的,他没想到律直接站起身来开始脱衣服。
虽说是脱衣服,但并没有用太麻烦的动作,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只是稍微扯一下、身体动了动,那布料就从上身滑了脚边。
“先等一下。”
压抑着自己的本能,把持住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性后,茗不得不转过身去,背对着律。
“嗯?”
得到了不明原因的停止命令,律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你为什么就脱了?”
茗这话问得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明明是自己亲自下达的命令,反而去反问执行命令的律,不得不说,尽管他现在能保持冷静地问话,但脸上还是免不了尴尬一阵。
“主人的命令,不是吗?”
非常正常又非常正确的回答,没有什么可以被拿来质疑的地方。
理应如此,但--
“真是的……”
茗暗自捏了捏拳,正把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向正常时调整。
(还改不掉啊……)
以为自己变得更沉着了,就可以把老毛病改掉,但没想到还是没办法回避。
(多看几眼又能怎样,不想成为正常人了么……)
在心底呵斥了自己后,茗打算转回身,大胆面对。
但是--
做不到。
茗放弃了,叹了口气。
一想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位一丝不挂的异性,茗就没办法思考。
(别动,就这样站着就好。)
给自己下达了暗示,同时继续调整呼吸,心跳渐渐恢复正常。
然后,他给律下达了新的命令。
“你现在给我到床上去,钻进被子里。”
“是。”
茗也不管律身上的伤口现在有没有愈合,也不怕血弄脏被子,因为现在的情况比那更让他忍受不了。
身后传来踏步的声音,随后,是被子展开的声音。
听到这里,茗可以确认,律已经进到里面了。
(做好了么……)
“做好了吗?”
不安地问着,随后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嗯。”
“……好吧。”
松了口气,转回身。
“!”
眼前,白色的光景中存在着两点粉红,茗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所以在大脑处理视觉信息之前,身体就已经做好了回避反应。
“你--!!”
几乎是怒吼着发出这道声音,先前尴尬又不安的状态取了回来。
律不理解主人为什么生气。
“主人?”
明明,她已经按照吩咐做了。
刚才,律的确钻进了被子里,但只是下半身。
(应该说的更明白点么……)
“用被子把身体盖上,一直盖到脖子,只能露出脑袋的状态。”
“是。”
茗思索着,以后面对越来越多的事,自己来不及下命令该怎么办。
是不是应该让她学习一下人类的生活和行为准则,考虑着这件事,茗试着再朝床上看去--这次律有好好地按照吩咐做。
“呼……”
这回彻底安心了。
茗低下头向地板看去,之前血已经干了,逐渐变成暗红色,想着再继续下去就不好弄了,茗找来干布,将地板上的血擦了下去。
而按照茗的吩咐,如今躺在床上的律没有合眼,眼睛一直盯着他这头看,茗被她的这股视线盯得浑身不舒服。
“别看我,闭上眼睛,睡觉。”
“是。”
茗将地上收拾了一下,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要睡在地板上了。
房间的中央摆放一张巨大的圆桌,四周围着七张座椅。
那些座椅上存在着七个黑色的身影,七张座椅座无虚席。
黑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除了物体的大概轮廓外什么都看不清。
隐约间,某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来自位于圆桌旁的某张椅子上,声音听起来像是男性,语气低沉平缓,严肃得听不出感情,让人联想到领导者的发言。
声音的出现使得原本就沉静的房间里变得更安静了。
“我想拜托大家,帮忙找一个人。”
“难道以你自己的势力找不到吗?”
提出反问的是另一名男性,二人在声音上有着明显区别。
如果说先前的男性可以用青年来形容,那现在发言的男性应该要说是成年男人了。
他那带有诙谐语调的独特声音,也许会让大多数人听起来不舒服,甚至说那种轻浮的语气会令人感到讨厌,所以男人的发言听起来倒更像是讽刺的话。
但在场的七人都彼此熟悉,大家对他的声音也都习惯了,没有表示反感,被反问的青年也没有表现出不悦的态度。
“正因如此,所以才想拜托大家帮忙。”
青年用不急不慢的语气向男人解释道。
“原来如此,明白了。”
“是那么麻烦的人吗?”
接着男人的话提出疑问的,是一名老者,他的声音沉重但带着一股无形的威严,即便那嗓音已经变得喑哑,但听起来仍能感觉他底气十足。
“倒不是太麻烦,或者说我更想自己亲手解决这件事,不过现在还不得不靠大家帮忙才行。”
“嗯?”
“不过您大可放心,这件事还麻烦不到您,毕竟不在您的势力范围内。”
“是么。”
既然自己帮不上忙,老者就此想要沉默下去,但想到青年对自己的尊敬,他得作出身为长辈的回应才行。
“如果有用得到老夫的时候,尽管说出来就好。”
“会的。”
老者以为这边的对话就此打住,但对面男子的声音却紧接着响起。
“您老真是偏爱啊,明明之前我拜托您帮忙的事被您拒绝掉了。”
“……”
对于他们二人私下进行的事,其他人虽然不知晓其中的详情,但从二人的势力来考虑,大家也不难猜到是什么事。
老者那头并未马上回应他,而是陷入了一阵沉默中,众人仿佛能感受到从老者的座位上散发出来的不悦情绪。
无论二人的事是成了也好、坏了也好,在现在这个场合提起未免有点不合规矩,况且今天的议题不是男人和老者的私事,没必要挑起无谓的争端。
“好了。”
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算是充当了二人的调解员。
“那不是本次会议要讨论的内容,请二位私下的事在私下解决吧。”
“打扰了。”
男人的语气中虽然听不出歉意,但大家也都勉强接受了。
觉得话题可以继续下去了,房间里响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语速缓慢,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就像聊天一样随意地说着。
“那么,那个人的特征是什么?你总得告诉我们吧。”
但不得不说,她轻松语气在一定程度上舒缓了之前尴尬的气氛,况且就算她不插语询问,青年接下来也要向大家介绍。
“当然。”
他顿了顿,然后目光向除了他以外的六个身影扫视。
“但在那之前,我想提出一个要求--不想帮忙的人,我是不会把‘这个人’的讯息给他看的。”
“嗯?”
此话一出,六个身影都有了明显的反应。
最先提出疑问的,还是刚才发言的女性。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仅仅是她,其余的人也向青年投来了怀疑的视线。
为了解开众人的疑惑,青年解释道:
“正如我先前说的,我更想自己解决这件事,不想麻烦你们帮忙,或者说是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件事。”
青年停顿了一下,发现没有人插语,便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就我自己的势力,想要找到他还有点麻烦,我不想拖得太久,所以想请在座的人帮我这个忙。”
“这个我可以,如果只是增派搜索的人手,倒不是很麻烦。”
最先同意青年请求的是男人,他也是最先表态的。
“嗯,了解了,还有其他人吗?”
“我还是想听到‘那个人’的讯息后再表态。”
作出回应的是另一名女性的声音,和先前的女性声音不同,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甜腻得就像把人的脖子掐住了一样。
“请恕我说声抱歉,那是不行的。”
“是么,那太遗憾了,我只能拒绝了。”
“没错,我也拒绝。”
两名女性先后发出了拒绝的声明。
“好吧。”
到了这里,虽说还有两人未表态,但青年觉得那两人无论是同意或是拒绝都可以把他们忽略掉了,因为他们是独行主义,和这些人不同,没有自己的势力,自然也就用不到他们帮忙。
“了解了,那么这次会议--”
青年将嗓音提了提,其余六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纷纷恢复成了正坐的姿势。
随后,青年宣布道:
“解散。”
第二天是周六,茗的生物钟被设置在早上七点钟醒来,隔了五天,他想久违地睡一次懒觉。因为昨天睡得太晚,害怕第二天会睡得太深起不来,所以茗设置了闹钟。
同时,他为了测试律的命令能执行到什么程度,给她下达了在七点之前把自己叫醒的命令。
那么--律和闹钟究竟谁能更准确一些。
他主要是想知道这个。
“主人。”
耳边传来了声音。
声音非常小,茗以为是在做梦。
“主人。”
像死之后那布满空白的世界中听到的声音一样,茗忍不住想回复对方,但因为是在做梦,所以发不出声音。
昨晚没有拉上窗帘,阳光照了进来,茗觉得有点热。
(已经这个时间了么……)
身体对温度有反应,但是还没到能起来的程度,身体挣扎着,变换了一个姿势。
“主人。”
耳边那个声音还在响着。
敏感的耳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东西的呼气,弄得他感觉痒痒的。
“主人。”
背后,某一点传来被触碰的感觉,轻轻的。
(不对--)
身体被这一下刺激到了,意识不知怎么也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温度--)
阳光的温暖可以用露出来的皮肤感受到,但是被子里突然增加的温度怎么感觉都不太对劲。
“唔……”
茗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猜到了怎么一回事,这种情节茗也不是没见过。
“啊……”
心里沉重,长呼了一口气。
“主人。”
“嗡~”
伴随着最后一次“主人”的叫声,手机上设置的闹钟也响了起来。
(被调成了震动么……)
记得昨天晚上设置的明明闹铃,茗犯了糊涂。
“律。”
虽然已经感觉到了是谁,但茗还是试探着叫着对方的名字。
“……”
但是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复。
(嗯?不是她吗?)
困惑。
把头转了过去--
充满了自己整个视野的,是律那张无表情的脸。
“!”
吓了茗一跳,窒息了呼吸的那种程度。
“主人,早安。”
尽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波动,茗反问道。
“‘早安’这种程度的事你知道吗?”
“有学到过。”
“那么--”
稍微将视线向下移动了一下,看到了雪白的--
“这也是学到的吗?”
“大概……”
“大概?”
第一次得到了律含糊不清的答案,不对,貌似以前也有过,但是什么好像忘记了,茗皱起眉头。
看到茗的表情,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的行为。
“主人,我做的不好么,难道叫迟了?”
“啊,没有,比闹钟还要准。”
“那是……”
“以后别做多余的事。”
茗控制自己不再在律身上多看,从被子爬了出来。
“你先别起来。”
“是。”
昨天晚上茗让律睡在了自己的床上,他自己在地板上铺了褥子和被子睡。
除了床上的那条被子以外他还有多余的,因为茗每天很忙,有时得不到洗被子的时间,就准备了备用的,铺在下面的褥子也是。
茗站起身,打算去浴室兼卫生间的房间洗漱。
同时,开始了今天的规划。
茗八点钟要到店里工作,貌似今天法医的鉴定结果就能出来,大概那个时候会被警长叫过去,律肯定也会一同前往。
虽然茗有“反正她什么都不说,根本没有带过来的必要”这种借口,但对方肯定会怀疑起来,所以带着律反而能消除对方的疑虑。
那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然后将律送交给警方?答案很简单,茗现在留着律还有用,她的能力不可小觑,作为保护自己的必要手段,一定要留在自己身边。
茗在店里工作要一直到晚上,而且中午饭也会在那里吃,时间太久了。
这样的话--
(应该把她带过去么……)
茗觉得对方的那个什么奴隶组织很可能已经开始打探自己的下落了,待在家里不安全,让律一个人在家茗不放心;带去店里的话,就算在发生了危险,律也能保护自己周全;况且,警长叫来茗和律的时候,也能省去回家的时间,如果警察亲自来自己家接律,自己不在场没办法掩饰,说不定会被他们看出什么端倪。
--应该带过去。
这是茗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用毛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后,茗开始想下一件事。
既然要把律带过去,就要向店里的人告知律的身份,因为必须要圆向警长说的谎话,所以也必须要向大家声称律是自己的女朋友。
把她放在店里的后台,能让自己安心,顺便让她接触一下“人类”的生活,没准能把她改变一点。
从昨天她的表现来看,她的学习力似乎非常惊人,而且对大多数命令都能有反应,这一点很好,茗觉得有培养的必要。
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带几本书过去给她看,电视上的内容如果有必要的话也要让她看着学习。
但是,既然决定要带过去,就要有应付麻烦的打算。
茗叹了口气,想到店里的人会怎么盘问自己,脑袋又开始痛起来,面对那些问题的答案也要考虑好,比如怎么认识的、谁先和谁告白什么的。
想着这些,茗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
似乎以前他还没有这么谨慎到把每件事都考虑得细致成这个地步。
(是昨晚……)
想到了似乎是在得到了律“主人”这个身份之后,茗才开始的变化。
“只要有这家伙在,我就不会轻易死去。”男人的话不断地在茗的脑袋里回响,从他的话和自己的现状来推断,似乎得到了“律的主人”这个身份就能强化自己的某个能力。
男人的是身体的承受能力,茗的则是思考能力。
(是这样么……)
也许不是这样,但目前为止用这个结论最能让人信服。
(不应该用常理来判断吧……)
联系一下昨晚发生的那些事以及律的口供,茗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像她一类的很可能不是什么茗所理解的“奴隶”,而是更神秘的东西。
“呼……”
不过,在那些之前,现在有一个更要命的事情。
茗大声地招呼着屋内的律。
“律。”
“……”
得不到回复。
(果然是这样么……)
结果证明了茗的猜想。
看来对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了名字这件事。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七点零六分,茗决定先把其他事搁置在一边,既然要把律带去店里,也应该考虑她身上穿着的衣服的因素,不能让她一直光着身子下去,虽然她本人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但怎么看那都不行吧。
昨天晚上的“那东西”显然是不能用了,茗打算一会儿就把那个扔去垃圾桶里。
现在……
(先穿我的凑合吧。)
茗这样决定了。
茗如果喜欢一个款式,就会一直穿着它,但是衣服总有弄脏的时候,也有来不及洗的时候,那个时候就要拿出备用的。
所以,一般茗的衣服都会买两件。
正好,这个时候给律穿上,还能起到所谓“情侣服”的效果,一举两得。
(太有先见之明了。)
毫不害羞地夸了自己,茗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看到律还躺在自己的被子里。
“我叫你你为什么没回应我?”
“!”
听到了茗的话,把这当成了斥责自己的怠慢,律想要从被子里起身,但在那之前就被茗制止了。
“别动,我没怪你,只是告诉你这件事。”
“……”
“以后你就叫‘律’,在我这里还是外人那里都是这样,把称呼也改一下,叫我‘茗’,不要叫主人了,别人听到不好。”
“‘lǜ’?‘ míng’?”
律试着重复了一下。
“没错,律,法律的律,根据你头发的颜色谐音来的。”
觉得还是交代一下名字的由来比较好,茗说完之后,打算去给她找衣服。
“法律的律……头发……”
对法律感到不解,但是对头发有了反应,律向自己的头发看了一眼。
“‘lǜ’?”
像是明白了什么的样子,呆呆地看了几秒钟。
确认到她的状态,茗更明白了一点。
(……总之表现很好,有教的可能性。)
茗觉得律并不是像人偶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还没人教她这些东西,而且律学的很快,让他有希望,估计没多久就能把律改变成正常人了。
只不过,那个“没多久”看起来会很漫长。
“律。”
律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名字,但是还有一个疑惑在她心中。
“主人--”
“停下。”
听到她的叫法后,茗马上纠正了她的错误。
“叫我茗。”
“‘ míng’?”
“没错,茗茶的茗。”
“‘ míng’‘chá’?”
“对,就是那个茗。”
“茗?”
律看了看屋子里的周围,似乎没有可以用来参考的东西。
正当她不解时,茗向她丢过来一大堆东西,盖在了她的身上。
“把衣服穿上吧。”
律的眼前都是黑色。
“衣服?”
“你之前穿的不能用了。”
“‘之前’……”
听到茗的话,律的视线向昨晚脱下的衣服扫去。
茗注意到律盯着它有很长时间。
(留恋么……没想到有这种感情,是因为伴随自己太久了?)
猜测律以前就是一直穿着那种衣服,所以才会露出类似留恋不舍的表情。
紧接着,茗叹了口气。
“我这里没有女性内衣……你暂时忍一下吧。”
“‘内衣’?”
茗又说出了一个律无法理解的东西。
“理解不了么?算了,不管那些……先把这些穿上。”
猜测律一定又会“当众”换衣服--虽然这屋子里除了她自己只有茗就是了,但为了避免重复上次的失误,这回茗提前把身子转了过去。
“都穿吗?”
“当然了。”
不耐烦地回答了律莫名其妙的问题,但茗马上又发觉到了她这个提问的含义,急忙转回身去。
“啊……”
果不其然,律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主--茗?”
迎接着茗看向自己无奈的视线,律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但这次她记住了,没有再称呼茗为“主人”。
“你能改掉那个口癖很好。”
表扬了律之后,茗又指了指她身上“穿着”的衣服。
“但是不是那样穿的。”
“……”
律看了看自己--将双臂**了牛仔裤里,下身套了一件黑衬衫,上身罩了一件黑大衣。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还得从穿衣服教起么……”
在那之后,茗亲身向她示范了如何正确穿衣服,律有模有样地学习着,花了几分钟,最后总算是弄好了。
“跟我一起走。”
“是。”
路过昨天沾了律的血的地板,茗不自觉地看了几眼,虽然上面的血已经擦下去了,但地板还是被染上了暗红色。
觉得清理得不彻底,会留下诟病,茗决定晚上回来再好好打扫一下。
即便如此,现在他和律保持着对外声称男女朋友、对内是主仆的微妙关系,但他仍没有把律放在眼里,说他对律的恨丝毫未减也是真的。
昨天晚上茗就已经考虑好了,在一切事情都结束后,就下令让律自杀,反抗的话就杀掉她。
二人下楼后,茗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得吃个早饭,正好借机会提前给律做一个功课,否则到了店里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在公寓附近坐地铁到打工的地方大概要二十分钟左右,现在还有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快点吃晚饭的话一切都来得及。
七点钟,太阳早就出来了,气温虽不是太冷,但也有穿一层外衣的必要。茗在前面走,让律紧跟着自己,二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并排走,看起来倒真的挺像情侣。
离开公寓楼,走出住宅区,一排门市房中有一家早点摊,在这附近非常火,早上赶着上班上学的人都会来这里吃早点,周末也不例外。
茗看了看菜单,虽然心里早有了要吃什么的打算,但还是试着问了律,现在想锻炼她。
“有想吃的吗?”
二人现在的关系是“情侣”,所以行为举止都要学得像一些,也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虽然律对这个词表示不理解,但茗下了令让她听自己吩咐做,多余的话不要说,多余的事不要做,尽管律在没接到命令时是一动不动的,但茗还是不放心。
而像这样的对话,也是在命令范围内。
面对茗的问题,律摇了摇头。
奴隶这种存在,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饭食,基本就是主人给什么就吃什么,挑食只会饿死,而茗觉得这是他突然下令让她自己选择食物,让律感觉受宠若惊了。
“是不敢说吗?没事,想吃什么说出来就好。”
在茗的调和下,律又看了看菜单上的那些名字,她认得字,但是却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意思。
这回茗了解她犯难的原因了。
(明明正常的对话可以,到了专有名词就含糊起来了么。)
“不理解吗?”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想着以后还是得练一练,茗向店家告诉了自己早就想好了的菜单。
在茗的指示下,二人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对面而坐。
十分钟之后--
“让您久等了。”
服务员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茗又拿来了两瓶水。
“……”
律看着眼前她从来未见过的东西,愣了许久。
“吃吧,快点吃,吃完咱们走。”
茗以为是他没有下命令她就不敢吃,结果不是这样,律一动未动。
“怎么了?”
感觉律有点奇怪,茗盯着她,律感受到了茗的视线,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茗。
“……”
“你该不会……不会吃东西吧?”
“是。”
得到了意外地答复。
茗实在不想追究她以前是怎么活过来的,还好自己早上提出了吃早点的计划,否则中午的时候就要出乱子了。
“来吧。”
茗拿起勺子,从律面前的碗里取出一颗馄饨,端在半空中。
“张开嘴,像我这样。”
说着,茗给她做了一个示范,把嘴半张着。
“啊--”
“啊……”
“好,就保持那样不动。”
然后,茗把馄饨送进了律的嘴里。
“唔--”
嘴巴里进来东西,律的瞳孔瞬间张大。
“烫吗?”
茗把勺子从她嘴里取出,放回了律的碗里。
“就这样吃吧,自己动手。”
接下来,茗不管她,开始吃起自己的来。
虽然二人对刚才的行为各自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在外人眼里看来,他们就是一对亲密的小情侣。
店长看着茗给律送食的动作,不由得长叹一声,感叹起青春来。
茗喝了口水,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律,她正以茗难以想象的夸张动作吃着碗里的馄饨。
(有那么麻烦么……)
光是用勺子取馄饨的过程,中间就掉了好几次,还将碗里的汤汁溅了出来。
但是茗不想去帮她,现在就这个机会就是要锻炼她,他自己已经做了示范,没有学会就是她的问题了。
茗已经吃完了,闲来没事做,就饶有兴致地看律和馄饨的对决。
“……”
看着看着,他不觉间陷入了思索中--如果自己也交了一个女朋友,和家人每天幸福地相处,学校里开开心心地渡过,偶尔再像这样和女朋友一起吃饭,这样的光景也不是不美好。
如果能和“她”--
但是,他知道没有办法实现。
梦想就是梦想,想象的东西终究无法达到现实。
“茗?”
想得太多了,茗没有注意到律看了自己许久,听到她叫自己名字时才缓过神来。
“做得不错,把以前的称呼舍去吧,以后就这么叫了。”
“是。”
看着律熟练地用勺子取馄饨吃,茗不由得佩服起来。
(学得真快啊……)
茗给律办了一张地铁卡,且不说二人从验票闸门那里经过时废了多大的功夫,但最后总算是来到了候车的黄线前。
茗觉得这是他最累的一个早上,就算以前睡过头了赶时间去学校都没有这样匆忙。看了眼站在他身旁的律,她能好好地跟紧自己真是太好了。
“地铁即将进站,请各位乘客站在黄线内侧安心等候。地铁即将进站,请各位乘客站在黄线内侧安心等候。”
茗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确认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足够到达店里,这次不会再担心时间不够用了。
想着这次在地铁站的自己和上一次在地铁站的自己,听着同样的声音、做着同样的动作、站在同样的位置,茗忍不住感叹起来,只不过隔了十几个小时,自己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失去了两个至亲的人,换来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未曾谋面的人。
这交易公平吗?
茗现在还得不出答案。
不过如果真的再来一次交易,让他用律去换自己的父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
周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茗能明显地感觉到律向自己身边贴得更紧了。
律得举动让他越来越觉得奇怪,明明他刚见到律的时候她的表现并不是这样,表情、言语和行为都冷淡的她和现在像个小孩一样对外界环境什么都不懂、依靠着自己的她完全不同。
只不过了一个晚上,差别会这样大么?
觉得就算问了律也得不到答案,茗索性不开口。
(或许……是换了主人的原因?)
茗猜测着,他昨天就有考虑这个问题。
看了一眼律,茗好奇地向她问道。
“你昨天来过这里,有印象吗?”
听到了主人的问话,律有了反应,抬起头,迎接着茗疑惑的目光,摇了摇头。
“不知道?”
茗被她的反应吓了不小一跳。
“你说不知道?!”
惊讶的音量有点大,周围人的视线慢慢向这里集中过来,他们误以为是情侣吵架。
“……”
觉得可能是自己做错了,惹了主人生气,律深深地低下了头。
这个反应让茗感觉不对劲。
非常奇怪。
“不对,你抬起头,告诉我,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茗捏着她的双肩,这次的语气用了温和些,但还是透着一股心急如焚的感情。
看着茗的表情,以为他遇上了什么麻烦的事,虽然律很想帮忙,但是她真的没办法帮到茗,摇了摇头。
“不……”
“!”
(怎么可能……!)
茗吓得向后方向退了一小步。
明明昨天晚上还和她聊了很多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茗不可能是听错了。
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就发生了这么大变化,让茗怎么都不敢相信。
“昨天呢?我们一起去了警局,你记得吗?”
“是。”
这次,律听到自己能回答的问题,急忙点了点头,她知道有这回事。
“这记得……”
茗感到困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切的变化仅仅是一个晚上,究竟是自己做了什么还是律做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但是,他再怎么思索都得不到答案,于是就先问问律。
“你会根据主人的改变而发生变化吗?”
律摇了摇头。
“不知道。”
“啊……对啊……”
因为茗才是她的第二任主人,就算是律也不知道交替主人会发生什么,茗一时心急忘记了这一点。
“啧!”
茗抬起右手,用手把眼睛盖住了,他一般用这种方式来思考令他感到焦虑的难题。
现在律的状态也发生了变化,可能和忘记了昨天的事情是一个性质的,忘记的那些事情是有选择性的,和茗一起去警局的事情并未忘记,然而忘记的只是和前主人--那个男人--经历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关于那个“奴隶组织”的情报就断掉了。
茗不由得着急了起来。
(糟糕了……)
得不到具体的讯息,茗就没办法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如果,求助警方。
茗想着,将“奴隶组织”的存在渗透给警方会如何,让他们出力去搜索。
但是,随后又被他否定了,假若自己供出了这个消息,那昨天的证词就有假的地方,其他的部分也会引起怀疑。
不过,要是谎称自己昨天是被吓到了,害怕对方会来报复自己,所以才隐藏了真相又会如何?发生了那样的事谁都会害怕吧,茗觉得如果自己装出一副恐惧对方势力的样子,是不是能让警察们相信。
如今,茗感觉自己就像走到了十字路口,还是大森林的那种十字路口,不知道其他三个方向都是通向哪里,更没办法往回走。
茗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茗。”
感觉衣服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茗把手从眼睛上挪开,冷着脸,向律看去。
“啊?怎么了?”
“有人来了。”
“……”
茗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地铁已经开过来,马上就要停车了,这一点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茗猜测虽然律可能不理解“地铁”的存在,但她如今种种反常的行为,让茗不得不重视起来,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能遗漏,毕竟她还有着茗不曾拥有的能力。
“是什么人?”
“好像是……和我一样的……”
“!”
听到这个消息,茗的眼睛由于惊讶瞬间睁大了。
“你是指--”
“嗯--”
--和律一样的存在。
除了“那个”以外,茗想不到别的。
“其他的‘奴隶’吗……?”
“奴隶。”
二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出来。
沉默了两秒钟,茗调整呼吸,开始集中注意力,向周围搜索条件和律差不多的、看起来特别的人。
“男的还是女的。”
“大概……都是女的。”
“也是。”
茗想了想,觉得这个时代还是女性比较受欢迎,各种意义上都是。
但是,他现在还有疑问,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向律问话。
“为什么能感觉到?”
“有……那种感觉……同类之间的……”
“是么。”
(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了么。)
茗皱起眉头来。
这时,律感觉到了什么,向地铁停靠的方向看去。
--虽然她不知道地铁是什么,但知道别的东西。
嘴唇开启,轻声地吐了两个字。
“来了。”
“哪里?”
“地铁上。”
“!”
视线经由律的牵引转移到地铁上,那些即将打开的玻璃门,茗挨个审视了一遍。
一股警惕感油然而生,为了预防万一,茗向律确认。
“对方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吗?”
“大概……我不清楚,以前没发生过……”
“好吧。”
又提了一个没答案的问题。
茗紧张地盯着那些已经打开的玻璃门,观察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大概,有四个。”
“四个?都是吗?能感觉到他们主人的存在吗?”
“感觉不到……但是不代表……”
“我知道,不代表没有,你尽力了。”
(在哪?到底在哪?)
茗左看右看,身上开始冒冷汗。
如果对方是类似律或者胜似律的强大存在,自己该如何应对,在这个时间段律突然感知到了同类的存在,是不是意味着对方已经派来了代替男人的人。
本来就知道自己的情况危急,茗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茗攥了攥拳头。
律抬起头,看着紧张不安的茗的脸,小声地说着。
“已经,过来了。”
“啊……”
额头渗出汗水。
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
心里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紧张了。
“我也已经看到了……”
茗吞了口口水。
这还是茗从昨天到现在第一次这样紧张不安。
与茗和律的所在有三个门的距离,从那上面下来了四位女性,她们的出场仿佛凝固了周围的空气,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走在前头的,是身高和小学生差不多,大概在一米四左右的女童。
冷着脸,和茗与律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她的表情一样。
抿着嘴,视线朝前,大步地向前走。
黑头发,梳着蘑菇头。
--紧跟其后的二人,走在左手边的,是身高在一米六左右的少女。
一样冷着脸,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右眼上盖了黑色的眼罩。
银灰色的头发,扎成了短双马尾,看起来十分凌乱没有经过打理。
脸上挂着困倦的表情,眼睛东张西望。
双手抱着头,她跟着走在前头的女童,步伐悠闲地走着。
--走在右手边的,是身高和茗差不多的女孩。
脸上和前两人相反,看起来精气十足,带着自信的笑容。
粉白的头发披到腰的位置,额头上盖着齐刘海,头上戴了一个白色的发箍。
目视前方,十分优雅地跟着女童走。
--跟在最后的,也是和茗差不多高的女孩。
黑色的头发,扎着双马尾。
只是--
“不会吧……”
茗看到她的侧脸后,揉了揉眼睛,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再向她的方向看去,四人已经转了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只给茗留下了四个背影。
令人惊奇的是,四人的着装统一,都是一套黑色的皮衣,就连走在前头的女童穿着的也是和自身尺寸相匹配的。
四人明晃晃地走着,可能因为着装的缘故,也可能因为四人都是长相出众的美女的缘故,周围的人都给她们让出了一片真空带。
茗听到附近有其他乘客发出的议论声。
“cosplay吗?真酷啊。”“别说,长得还真漂亮。”“cos的哪个角色?没看出来啊。”
“茗……”
感觉到律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茗才缓过神来。
他拽起律的胳膊。
“跟上我,该上车了。”
“是。”
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她,茗在自己心中反复默念着,手心渗出了汗水,后背冒了冷汗。
他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律注意到了,但是没敢提出来。
(一定不会是她……看错了吧……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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