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袭击了这个沿海的大城市。千夏哆嗦地扭动钥匙,吃力地转动门把。迅速地将门关闭后,颤颤巍巍地向漆黑的客厅走去。身体虚弱到极致的她再也支撑不住了,膝盖弯曲、人瘫倒在地上。
今天发生的诸多事情让她不知所措,她先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她站在一片蔷薇盛开的原野上,远眺天空与地面的交界,巨大的树根通向天际,隔着漂浮的云层隐约能看见大量的枝干如神话中盘虬天空的巨龙,古奥森严。枝干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另一端。刹那间,暗金色的光芒划过天际,留下了灼烧天空的痕迹。火雨漫天洒落,可见之处皆化作火海......
梦醒后居然已经是午后三四点的光景了,起床后她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打电话向老师道歉并答应晚上去学校报道后,她换上了校服,坐车前往了中心公园,想借着冬末春未至的景色舒缓内心的不安。
公园的周围因建设轨道而施工,来这游玩的人少之又少。千夏沿着人行道漫步,听着河流流淌、嗅着草木芬芳,她稍微舒缓了忐忑的心情。几乎一天没有进食的她此刻总算是感到饿了,于是走进附近的凉亭坐了下来。
从市的外语学院转到这个建在城郊的校园是父亲的决定,她不明白父亲为何执意要那么做,每每问及,他只是淡淡地说这里更适合她的成长。而且转学后,父亲经常不在家,似乎在处理很棘手的事务。而她的母亲......体质虚弱的她在生下千夏后便离开了人世。因为长得和母亲很像、从小就乖巧顺从,父亲对她的疼爱超乎一切。于是她选择相信父亲,来到这所陌生的学校。
她划亮手机屏幕,打开了相册,随意的翻动着相册,终于在某张某照片前停了下来,开始仔细的端详。那是她们班在高校社团竞赛后的合照。她盯着那个站在角落里傻笑着的男生,嘴角浮出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
按照这所学校的传统,举行运动会之后,会再联合同一个城市的几所院校举办社团的竞赛,诸如跆拳道部之间决出最强者,声乐部之间分出优劣。那天下午是剑道部的竟赛。剑道在中国并不十分盛行,不过仍有对其热爱并刻骨钻研的人。更何况这座国际化都市也有不少来自各国的学生,其中更有擅长剑道的强者。比如他们学院来自日本的剑道部部长——源,曾获得了青少年组的优胜奖。
比赛还没开始,会场就围了不少学生,却是以女生为主。她们并非对剑道的兴趣较为浓厚,而是想要亲眼目睹传言中英俊潇洒并连夺中学组四年冠军的源。
自比赛旗帜挥落的那一刻,源便开始了他的表演。他的双手蓄力斩击不仅力度凶狠,速度更是凌驾于大部分参赛者。他将来自各个院校的学生潇洒击败,在欢呼声中高举竹剑向观众致意,自信上扬的嘴角和不羁的神情让女生尖叫不已。
因为偌大的体院馆可以同时举行三场比赛,随时间推进,几个小时就进行到了八强赛,参赛的上百名学生经角逐只剩下了八位。
前来观赛的学生越来越多了。
抽签结束,苏阳倒霉地在八强赛的第一战就遭遇了源。
双方都经过了多轮的比赛,体力已所剩无几。随着裁判将旗帜挥落,两人右脚向前滑进,剑的锷部(即剑身的中下部)相接,谨慎地移动着脚步,寻找着彼此的破绽。
汗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随着剑尖的距离越来越近,人们屏住了呼吸.......
源的重心忽然下沉,他健硕的身躯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以蛮力抵开苏阳的剑,以迅猛地直击劈向他的头部。
他再度使出了他拿手的强袭!
面对突如其来的猛击,苏阳只能勉强侧着剑身抵挡,却仍是被打了个踉跄。破绽露出,苏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源的第二击挥打至他的侧脸!
“喝——”源的吼声响彻会场。
“啪!”
清脆的击打声响起,苏阳来不及应付第二击,被击倒在地。裁判举起旗子,表示部长率先得到一分。只要再得一分,他便能取得半决赛的资格了。
观众席上响起了呐喊和尖叫声,其中大多数是慕名前来瞻仰源的英姿的女生。学校新闻部的成员也从会场的各个角度拍着意气风发的源。
连续获得几届冠军的他在其他院校也有着不小的名气,身穿各色校服的学生在会场周围交织着。
双方回到各自的起点线,准备第二轮角逐。源在上一回合的突击得手后变得更加自信:虽然前几届的比赛中未曾与苏阳交过手,但是这个中国学生的实力好像也就仅此而已,无法抵挡自己的强袭。
苏阳做了个深呼吸,刚刚的交锋让他焦急了起来:这个该死的现充,长得帅就算了怎么剑术还这么强?看上去挺像个正常人的,打起来怎么像个300斤的孩子,刚刚的猛击差点把我人给打傻了。
虽然心里胡思乱想,苏阳除了额角不断冒出的汗珠,脸上并无过多表情。
“哥哥,加油!”一个稚嫩的声音穿过观众的喝彩声传入他的耳中。
他先是一怔,而后下意识的笑了笑。不用刻意去看,他也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正绷着一张倔强的小脸,为他执着地鼓劲。
“苏阳——加油!”一阵喊声像是应和着妹妹的鼓励,压过人群声传遍了会场!
他诧异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终他在会场的大门口看见了他们——临时赶到这、正喘着气的班上同学们!他们在校园新闻部的公众号上得知了这个平时看来并不出众的转学生居然杀进了八强赛,纷纷跑来观战。
他再次深呼吸,双眼死盯着对手。差距仍然摆在那里,但是大家的鼓励让他完全消除了焦虑,甚至还有些雀跃:把这只熊扳倒了自己也能算半个现充了!
他同时总结出了最后的决策:源的猛击既然难以抵挡,那么,只好用进攻作为自己的防御了!
部长看着苏阳骤然沉着下来的气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分明第一回合的交手就已经让苏阳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为什么他还能这么淡然呢。
难道说这个中国学生还有什么绝招?
旗帜再度挥下,部长一个健步拉短距离,又是一记迎头强袭!而这次的气势和力量更加汹涌!
两人的喝声一同迸发!
部长的竹剑再次劈在了苏阳的面部,然而裁判并未举旗表示得分——因为苏阳的剑也砍中了他的喉部。若是两人同时击中对方的有效部位,那么击打则无效,这是剑道比赛的规则。
数秒后,两人再次互击,谁也没有退让!会场内只剩下竹剑击打防具时所发出的脆响和两人的怒喝声。
“这个人是疯了吗,哪里有这种没有章法的迎战方式?”源的呼吸逐渐紊乱了起来。
然而苏阳的攻势越来越猛,喊声也越来越凌厉!面对击向他的竹剑他丝毫没有犹豫,用自己最凶狠的斩击攻击对手!几回合下来,部长的意志开始难以支撑住对手巨浪般的攻势。他的步伐也出现了破绽,苏阳抓住机会一击击中部长的手背!
比分扳平!
会场中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苏阳,加油!苏阳,加油!”
汗水顺着脸庞滑落,苏阳将手中的竹剑握得更紧了,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让你帅,让你帅,让你知道我这个愣头青得厉害!
源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眼神更加凌厉。比赛经验丰富的他不可能败给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子!
最后一回合开始,源选择再次突击!然而这一次的决定并不是他要单纯地施展自己擅长的攻击。而是他判断苏阳上回合的连续进攻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不可能再次使用这种耗费体力巨大的招数。只要在他体力恢复过来之前一击必杀,比赛就结束了。
苏阳放低了重心,紧接着一个前冲侧身,用肩甲挡下对手的进攻,反手进行突刺命中了部长的喉部!
最终回合在两秒内便分出了胜负!
会场先是陷入死寂,显然众人还未从这局两秒就分出胜负的对决中反应过来。下一刻裁判的旗帜挥落,宣布了苏阳的胜利!
热烈的掌声覆盖了整个会场,观众为献上这场激烈精彩比拼的两人表示感谢!
千夏站在同学们之中,隔着人群望着那个躺在台上举着竹剑、喘的像只奔跑的哈士奇的身影发呆,下一秒笑出了声,和同学们一起向他跑去......
那张照片就是在比赛结束后拍的,虽然苏阳在半决赛中毫无招架之力,被三下五除二的打倒在地——与部长的对决耗费了他所有的体力与精力。但是他无所畏惧的拼搏身影,在许多人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尽管他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
回忆完了学期结束前的社团竞赛,千夏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伸了个懒腰后起身,打算回家取了行李赶往学校。但是亭子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身穿黑色卫衣与黑色运动裤,鹰鹫般的双眼正注视着她!
她紧张了起来,虽然此刻是下午,但视野内看不到一个人的身影。她渐渐后退,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办。
男人逼上前来,俯视着千夏,忽然加力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举起按在了凉亭冰冷的柱子上。她因极度恐惧而颤抖着,泪水逐渐从眼角滑落。她双手紧紧地掰着男人的手,双脚也在用力踢踏,拼命地想要挣脱出来。奈何她一个女孩在对方的蛮力面前毫无反抗的力量。她绝望了起来,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视野开始昏暗......
回忆如流水般涌入脑海:父亲与她在温暖的沙滩上堆砌城堡、背着她走在崎岖却秀美的山水之间、生病时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还有父亲牵着她的手,走在东京繁华街头,轻轻地讲述着与母亲的相遇相知相爱......随着父亲的身影在回忆中一次次闪过,那个固执、要强的男孩的脸也浮现在脑海中。
“父亲......”她意识混乱之中挤出些许声音,“苏...”
她忽然被松开,跪坐到了地上,而那个男人的肩膀被一只散发暗紫色光辉的长箭贯穿,钉在了千夏背后的亭柱上!
鲜血顺着柱子一直流下,而男人表情狰狞却没有发出痛苦的吼叫,他瞪大了双眼看向天空。
千夏看着蔓延到地上的血迹觉得浑身冰凉,不禁战栗。紧接着,她感到有人将她轻轻抱起,那个怀抱温暖又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极度紧张的她放松了下来,原本眩晕的她顿时昏睡了过去......
当她再度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是被腰间的剧痛唤醒的。掀开被褥,她靠着床头艰难地起身,掀起衣角检查疼痛的部位。千夏诧异地发现腰部被缠了厚厚的几圈绷带,隔着绷带还能看到腥红的血迹。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父亲,父亲?”她扶靠着墙向客厅走去。她丝毫不怀疑在公园里保护她的人是父亲。因为被抱在怀里的感觉如同幼时窝在他的胸前撒娇一般。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千夏打开了灯,茶黄色的灯照亮了满是血渍的木地板,她双手捂着自己的嘴,迈着呆滞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客厅的中心。
家里的医药箱凌乱的躺在地上,里面的东西被倾倒一地,酒精和双氧水也打翻在地,客厅里一片狼藉。阳台的玻璃门敞开着,黑夜的寒风夹杂着雨水吹拂进来。千夏如同置身于大洋浮冰上的雏鸟,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父亲,发现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消息,点开一看,恰巧是父亲发给她的:
千夏,对不起,虽然我有所防范,却还是让你受伤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很长,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讲述了,接下来我说的话一定记好。
从今天起,父亲或许已经不能陪伴在你的身旁,不要太过伤心,我和你的母亲都会为你祈祷,请你坚强的面对接下来的人生。这件事情绝对不许告诉其他人,理由我无法赘述。
还有,你的伤口我已经做了处理,你只需要将绷带更换,抹上桌子上的药,相信很快就会愈合。另外,若是过了今夜零点仍是没有人来接你,请尽快前往这个地址:xxxxxxxx
愿你的将来幸福,你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事物。
她不断地拨打父亲的电话,但是那头传来的只有无尽的“嘟”声。
凝望着这条透露着父亲永别口吻的消息,手机滑落地上,她伏在沙发上,嘶哑地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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