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物质爆风席卷的“波尔加”宇域,千言万语化作枪炮轰鸣。
人类总是能够相互理解的——但仅仅“理解”是不够的。
正因为对彼此的信念有着至深的见地,才绝对无法容许对方,才能彻底地否决,才想将对方彻底葬送在虚无的深空——为了夺回全部的欢笑和泪水,为了人类永恒的安宁,为了将消逝的英雄之名铭刻在星辰,为了祭奠远去在光阴中的挚爱之人的遗愿。
苍蓝光焰与漆黑钢铁粗犷的交击震响群星,化为承载了彼此全部冀望的战歌。
面对如群星坠下般的机动部队,弗朗茨垂眸抚摸着胸前刻着”T.S.F”字样的银色徽章,回想起了与战友们在军校的广场上立下的誓言。
——向摇篮的先驱者们宣誓,我将成为一名光荣的塔维斯联邦宇宙军军人。
——我将谨记遥远时代的黑暗,我将坚定维护来之不易的和平,为此抗击一切敌人。
人类经历千万年的战争,又背井离乡航向星海,凝聚鲜血的和平才终于得以实现。
纵然因为众多的人口,定下了严酷的制度,但正因如此大部分人才得以保暖安定地度过一生。
为了来之不易的和平,为了多数人的存续,牺牲是必要的——哪怕是他自己。
“正面迎敌,不许后退!以全武装迎击,自由开火!!”男人做出了决定,向着通信器嘶吼道:“机动部队及其余舰只,集中攻击‘兰格洛’!!“
五百多米的战斗巡洋舰“塞纳”正面迎向了弥盖了天顶的装甲部队,推进器喷薄出汹涌的射流,舰首徐徐扬起。当两舷的碟形板块尽数展开,成百上千的截击飞弹伴随着磁轨炮的合金弹药疾射而出,同时呈滚筒状多层次排列在**舰体上的三十个发射孔顺次射出了远超巡洋舰主炮能级的粒子束,火力之凶悍令数千立方公里的空间化为一团燃烧的星云。周边的十几架机动装甲也借着母舰的火力掩护,向着降下的敌机悍勇冲锋。
余下的巡洋舰及护卫舰,在机动装甲的伴行下向着孤注一掷的“兰格洛”发起了冲击。但是,三十多架的机动装甲中,有十二架不约而同地随着一艘巡洋舰及一艘护卫舰向着“塞纳”的赶去。
纵然并没有接到命令——甚至是违抗军令的行径,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想守卫自己的战友。
但是,面对“兰格洛”的超规格重炮轰击和机动装甲的强袭,即使“塞纳”是现役最精锐的战斗巡洋舰,也抵挡不了多时。仅承受了数发“兰格洛”的主炮射击,偏转场的能量就消耗殆尽,粒子束如同犁地般地砸在舰体上,崩散的装甲和爆穿的设施模块不停剥落。
惨叫声、呼救声,还有托付着决意的呐喊从通信器传出,响彻了整个舰桥,弗朗茨只是紧攥着座椅的把手,低垂着头,一语不发地凝视着远方的敌舰。
那是唯一阻挡在通往和平之路的障碍,那是必须摧毁的事物。
“杰西卡......”沉重的信念和冀望最终只化为怀念的名字,呢喃而出。
他被誉为军事奇才,总是能通过谋略稳步取得胜利。
但是,那个老对头朗格尔,纵然总是做出看似蛮干的举动,却也能坚持至今。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已经明白了,所以——这次,他要拿出不输于对方的胆魄。
曾经作为特务局长的那份谨慎,在如今这正面冲突的战场上,只会是绊脚石——此时此刻,他是塔维斯宇宙军深空开拓部队的军人。
“为了我们的家园,绝不能让这战火蔓延!捍卫和平就是我们塔维斯宇宙军的使命!”男人对着通信器嘶吼着的同时,亲眼目睹了一台己方的机动装甲舍身挡下射向舰桥的炮弹,他紧咬牙关,坚定不移地下达了的命令:“前进,前进!!绝不后退——我们身后有百亿的人命啊!!”
在“塞纳”强悍的火力及悍不畏死的敌方王牌阻挡下,前线很快陷入了胶着状态,向着“兰格洛”围拢而去的战舰以炮击宣泄着怒火,几近饱和的粒子束从四面八方向着一点轰击。围绕着“兰格洛”的偏转场能级急速衰减,不消片刻便再也无力承受敌人的攻击。
密集的粒子束直击在舰体上,金属熔流轰响着爆穿了舱壁,连高强度的烯钛合金装甲都不断地四散崩裂,乘员、设备以及零散的仪器纷纷从空洞处被卷入冰冷的宇宙中。
在饱和炮击下,推进器的四座独立引擎已经有两座无法运转,使得这艘坚韧的巨舰开始倾倒,整舰的近防武器急促地射击着,仿若最后的嘶吼。
想要以单舰正面阻挡数倍的敌人,始终还是过于艰巨——此刻,“兰格洛”倾斜的舰桥内一片死寂,只有通信终端中接连传出噪杂的声响与呼喊。
“四号主炮塔损毁严重!!....呀啊啊啊——”
“近防阵D区、弹药耗尽!我们坚持不住了!!”
“机舱起火...快点联络医务室、!!医务室!!”
“兰格洛,兰格洛!沙...沙...通信不良?这里是勇士队我们只剩十二机了!”
“黑剑队!仅剩十机了!!”
悲怆的呼喊与惨叫声回荡在被光影笼罩的舰桥,凝重的气氛下所有人紧咬着牙一语不发。
半晌,年轻的副官仰起了头,翠色的眸子平静地凝视着他们的舰长。
“舰长,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做?”修的质问打破了沉默。
“修,向全舰及装甲部队各机发出影像通信。”半晌,男人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摁灭在扶手上,从舰长席上起了身。
“....通信连接中。”修愣了一下,打开了频道,神色担忧地急促地说道:“但是,在此之前,舰长!告诉我...我们期望的未来...真的,会到来吗?毕竟...也许我们已经无法亲眼看到,也无力再为之做些什么,所以...真的会到来吗?”
“修,你很聪明,也有着优秀的洞察力,这是你的长处。”男人意味深长地瞥了青年一眼,沉了口气,拿起通信器开始发言“诸位,这里是兰格洛号,我是舰长朗格尔——我们所面对的现实境况,相信大家都已亲眼目睹,不必赘述。但是,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何而战,以及我们将创造的未来,是时候确认一下了。”顿了顿,他打开了右侧扶手上的滑盖,按下了嵌在其中的按钮,“这是从‘白色小艇’的存储器上所获取的情报,‘戴兰德’上所保存的,究竟是多么珍贵的记忆,大家来亲眼见证吧。”
舰桥中央的投影仪投射出了立体影像,那是一颗苍蓝的行星,萦绕着白色的大气,宛如澄澈的梦境。
画面闪逝,变为一片苍茫的草原,挥舞着冷兵器的骑兵部队驰骋而过,而首当其冲的竟然是一位少女。
她高擎着三色的旗帜,坚毅而虔诚的眼睛凝视着前方。
——AD.1429——圣女的足迹——贞德·达尔克。
而后镜头又一转,草原化为了天空,一架老旧的螺旋桨飞机正呼啸着坠落。机内,一名男人紧蹙着眉,边平静地将散乱的稿件塞回公文包内,边呢喃着什么。在这灰暗的景象中,只有他的双眼热忱明亮。
——AD1944——自由的意志——海明威。
最终,镜头落在了近地空间,一艘极为落后的飞船正穿梭在黯淡的星辰间。舱内,穿着厚重航天服的男人激动地向着脚下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伸出了手。
——AD1961.4.12.9:07——原初的星征者——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
影像继续飞速流转,千万年的光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整艘战舰的乘员,以及奋战中的装甲驾驶员,无不为之惊愕。
“一切如你们所见,这就是那颗苍蓝之星曾经的面貌,这就是正确的历史,这就是随着‘摇篮八号’坠落异星的、被遗忘的事物—同时,这也是我们的未来。”朗格尔注视着修,伸手揉了揉这个实际才十三岁的孩子的头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今聚居于‘塔维斯’的人类抛弃了本来的面目,再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男人向着通信器掷地有声地说道:“现在,我只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是要作为人,为捍卫身后孕育了火种的天堂而战,还是想要延续那个永远宁静、却将人视为道具的家园?”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沉寂。
最终,年轻的副官向着被战火席卷的星空,率先发出了声音。
“我,希望作为人而生拥有自由的灵魂,永远眺望那颗蔚蓝的行星——纵使魂归星海。”
——我,来自地球。
——那颗铅色的星球,早已沉沦于欢声笑语,不复往日蔚蓝。
那个时候,舰长附在他的耳边,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但是,即便那颗星球,那个人类的发祥地早已不再像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
他们也还拥有希望归属的天堂之星——行星“戴兰德”。
“怎么做?”半晌,通信终端中传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而后,一名面容刚毅的男人出现在舰桥的中央显示器上,正是机动部队“黑剑”中队的队长达里斯少校。
“以超载状态击发‘蓝色地球’,”朗格尔闭目沉声道:“在零距离上。”
这支仅有一艘战舰的残破的舰队再次陷入了沉默。
蓝色地球,贯穿全舰的大型炮击装置,通过主机舱的粒子对撞引擎进行能源填充,在基底部的轮式机构中填有八枚重子弹舱。当能源填充完毕后,中轴加速器会在希格斯场的作用下将零质量化的六夸克级重子以光速击发。
当行进一段距离后重粒子重获质量,以无限接近光速开始扩散,遭受其撞击的物质会产生核连锁反应。
如果解除其安全措施,直接以扩散形式发射的话——那个瞬间周遭的一切有形之物都会因为重子轰击产生的核连锁反应被引爆。
基本上,以“兰格洛”为中心点的上万立方公里内的事物都将毁灭殆尽——当然也包括这艘战舰自己。
“明白了,就那么做吧,黑剑中队会全力支援。”通信器中的声音顿了顿,沉吟道:“即使魂归星海,我的队员们还是祈望自由的未来。”
“等等,你们只剩下十架了,让我们勇士队作前锋!”随着通信器中传出一声嘶哑的咆吼,监视器上闪现出一队以箭形队势驰骋而来的装甲,为首是一台装备了长程火炮的青金色机体,肩侧的队徽在星光下熠熠生辉。
“文森特少校率勇士队十二机回到支援范围内!”雷达长报告道。
“为了消逝星辰的战友的英灵、为了捍卫那天堂之星!”青金色的机体扛起巨炮,曳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冲向了战舰的侧舷,六架机体紧随其后,“像勇士一样战斗吧!我们上!!”
朗格尔从显示器的影像上目睹着骁勇的航空兵们义无反顾地冲向敌阵,露出了释然的微笑,片刻后,他又将目光转向身侧的年轻人,深邃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忧愁。
虽然是青年的样貌,但毕竟只有十三岁,通过人工操控基因,注定会过于优秀的他打从诞生之时就肩负着相应的责任....连真正的童年都未曾有过。
他的视线又扫过那位豁朗的炮长莱森和严肃谨慎的雷达长汉考克,以及坚韧美丽的损管长希维尔。
这些珍贵的战友已经明晓了,作为人而存在的意义,以及生命的唯一性。
因此,理所当然怀着面对死亡的恐惧——但即便如此,也毅然跟随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蓝色地球”击发的一刻,所有的生命必然会凋零....
可是,在这最后,他还想为这些人留下存在的证明,想将他们的名字镌刻于星辰之上。
男人抚摸着把手,默默推开了把手上的滑盖,以眼角的余光斜睨着裸露出来的触摸屏,悄悄操作起来。
那是被称为“星桥”的装置,可以将备份过的人格信息直接上传回母星的生命研究所,如果死亡的话,通过这个装置便可借由克隆体“复活”。
本是将人完全当做道具来使用的装置,但这个男人总是能做出出格的事情——他将修、汉考克、莱森、希维尔以及自己的人格信息全部交给了人工智能“艾尔图灵”托管。
接下来,只要启动星桥——也许在数十万光年之外的行星上,会有新的灵魂醒来。
从最初就被赋予了这次深渊航行中获得的至宝,从最初就拥有着向往自由的意志。
将在此凋亡的他们,最后却以这种方式在世界上留下了灌注全部思念的存在。
“希埃尔...希埃尔....“男人默念着,轻轻按下了确认键。
——希埃尔·兰格洛,你的名字,为了纪念永眠于星辰的英灵。
——你的父母们,希望你成为一个有着自由灵魂的正直的“人”。
在最后,兰格洛号的舰长向着将在远方苏醒的灵魂给予了嘱托。那是这凶烈的战火中,最终遗留下来的珍宝。
他永远也无法知道,因为他的馈赠,幼小的神明在数十万光年之外的星球上苏醒了。
新生的小神,有着善良和体恤的心——却没有形体,因为他是受造于电子的天使。
“黑剑队、勇士队剩余机体正担当本舰防卫、保持在支援范围内!”雷达长汉考克的嘶吼声拽回了舰长的思绪。
“生活区、格纳库等供能切断、舰桥及武装区域切换备用能源!”
“主机负荷95%!‘蓝色地球’舰尾基座对接,一、二级安全装置全解除...!”
近八百级的巨舰依靠着船侧的径向推进器旋回在宇宙中,逐渐摆正了舰体。舰首的外壳向着两侧徐徐平移,露出了滚筒状的炮击机构前端。当铁灰色的炮门完全敞开之时,湛蓝的光芒炽烈盛放,将周围照耀得如同一团燃烧的星云。
“主机超载!负荷120%!全安全装置解除!!”
“装甲崩离...!!舰体多处破损、姿态不稳...!舰长!射击轴线偏离!!”损管长希维尔呐喊道。
“没有关系,抓紧。”朗格尔紧按着扶手,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马上要起风了。”
远眺而去,“兰格洛”舰首的炮口已如同发光的天体般释出不详的光芒。
苍蓝的光芒之中,剧烈震荡的舰体上不断有厚重的装甲崩离,周遭的残骸也被高速向四周辐射的粒子流推向了远方。
“这是...风声?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听到了,这不可能!”
机动装甲的驾驶员们纷纷关闭了通信器,却惊愕地发现那风声般的杂音并非来自通信。在光芒所笼罩的范围之内,所有人都听到了——宛如台风呼啸般的剧烈噪声,混杂着沉闷的雷声,所有人都为之心悸,不住地流下冷汗。
“冷静点,是粒子流导致的机件震荡,比起这个,”黑剑队长达里斯扫了一观景屏,驱动装甲换上弹夹便向前推进,“敌人注意到兰格洛的异常了,赶快迎击!”
仅剩的机体迅速地响应了命令,追随着那架苍黑的机体向着疯狂扑来的敌机群冲去。
但就在双方即将接近之时,十数道粒子射束凭空打向了苍黑的机体,使之瞬间爆作一团碎片。
“队长!!”黑剑队的成员无法相信,他们百战不死的队长竟然会如此轻易地逝去。
“小心!敌方火力是压倒性的”勇士队队长文森特当机立断顶替了前线指挥的任务,“所有机体散开,各自迎战!!争取时间让‘兰格洛’为我们打响胜利的炮火!”
“‘蓝色地球’炮击机构过载!‘泰坦之腕’弹舱装填...完毕!”年轻的副官困微微蹙眉,抹去了额角的冷汗。
监视器上所显示的是舰体中心尾部的“蓝色地球”主设施室的画面,炮击结构的基座上,机械臂已将八枚弹仓扣合在击发装置上。
“准备全力射击!!”朗格尔坚决地喝令。
随着他的命令,炮击装置喷薄出冷却液与雾气,瞬间模糊了画面。
“....发射倒计时...开始!”炮长莱森咬紧了牙关,凝视着已经极近的敌舰。
——十...九...八...
“诸位,抱歉,我没能负起舰长的责任,没能让大家平安归航。”男人从舰长席上徐徐起身,最后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地吸掉了半支。
“不,那不是你的错,舰长。我们大家也和你一样...”修吁了口气,自嘲地笑道,“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七....六....五...
“是啊!那颗年轻的星球不该在此消亡...”
“总之,这下我也是无愧于‘儿子’的‘父亲’了呢,已经不单单是抚养者了啊!”
通信器中传出了噪杂的话音。
——四....三....
“能和你们一起战斗,是我的荣幸。”兰格尔愣了愣,释然地笑道,微眯着眼,迎向那遥远的光芒,“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战斗了!向消逝星海的英灵们,还有战斗至此的我们——全员,敬礼!在此一刻,魂归星海!”
——零。
肃穆的军礼之中,自舰首爆发的苍蓝强光湮灭了一切有形之物。
宛如亿万星辰中最耀眼的天体,其辉芒遮蔽了“波尔加”附近的万余立方公里,远眺而去就彷如宇宙中升起了一颗崭新的恒星。
不过,从容面对这一切的并不只是“兰格洛”的乘员们,弗朗茨以及塔维斯宇宙军的战士们,对这样的结果也并非不能接受。
虽然他们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在“戴兰德”的轨道上,战友们会继续未竟的事业。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
光芒湮灭的枪火风暴中,苍蓝的骑士顽强地驰骋着。
“那、那是...‘蓝色地球’吗...”艾丽卡远眺着那远比恒星风暴更炽烈的光斑,一时愣住了,“呃、!混账...!!”强烈的震荡骤然席卷了驾驶舱,女子低骂着扫了眼右侧的指示器。
机体的整个左臂已经被粒子射束击溃,甚至背部的推进装置也破损了一侧,而三架敌机正以箭形攻势从后方迫近。
“...该死、能用的武装就只有一把步枪了吗?!”艾丽卡紧蹙着眉,显得有些焦躁,“没办法、暂且拉开距...啧、!!”虽是最明智的决定,但是,不得不面对身后就是多洛莉丝所在的运输舰的事实。
面对同样舍生忘死的敌人,他们并没能阻止降下部队遭到打击,包括仅剩的护卫舰“薇拉”在内,已经只剩下三艘船了。
残弹数3,距离1200——如果不撤退的话,无论怎么看都是绝境。
“多洛莉丝...”瞥了眼那漂浮在身侧的装着纸鹤的玻璃瓶,女子沉声道:“请求最大权限,认证代码——‘冲击之光’。”
——代码确认,自动姿势制御解除。
——装甲剥离,运动角度修正解除,出力上限解除。
随着电子声响起,耀眼的粒子射流自机体的关节处爆散而出,霎时间覆盖主骨架的装甲模块尽数弹出,机体的躯干赫然曝露,中心的主引擎喷薄着流光,宛若一颗炽热的心脏搏动在星间。
驾驶舱内,操纵杆手柄上的滑盖弹开,露出键位紧凑的机械按键——当不依靠内置程序进行辅助操作时,从喷射器的角度乃至关节运转幅度,所有细节将直接由机师掌控,同时大幅度提高机体运动性。这一应急措施本是为了逃生而设置的。
艾丽卡深吸一口气,聚精会神地连续按键微调着辅助喷口的推进方向,眼睛飞速扫过观景屏锁定了敌机方位,果断地推动操纵杆并将踏板踩到了底。
随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残破得仅剩主躯干的机体靠着半毁的喷射器就完成了滚剪机动,堪堪擦过数道炽热的粒子射流,同时迅速地丢掉了步枪拔出近战用实体剑刃,以几近失控的速度直冲向敌机。
“休想再前进一步!!!”湛蓝的瞳眸辉映着散落的光芒,焕发出坚韧的斗志与无限的勇气。
当钢铁的剑刃结实地凿进敌方长机的驾驶舱,剧烈的恒星风湮灭了整片宙域。
“多洛莉丝...只要你活着....我,就还能战斗...”在被光芒淹没以前,女子边低笑着呢喃道,边控制装甲夺下了敌机的武器,向着剩余的两名敌人拔枪射击。
相互交织的绚烂航迹湮灭在恒星光中,只能依稀辨认出当中夹杂的粒子射线——那是人类千万年的悲愿,是比光芒更耀眼的、誓要贯通敌人的枪锋。
“队长!侦测到针对“戴兰德”地表的反物质打击!!即将进入大气层了!!”就在此刻,通信器中传来了战友焦急的呐喊。
“什、什么?!”艾丽卡震惊地扫了眼队友传回的信息,又急忙瞥了眼光景屏。
放大的影像上,向着星球坠落的重型匣舱赫然呈现,而仅剩的一小队敌机正悄然尾随其后进行护送。
“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上!!”艾丽卡一咬牙,驱动机体带队向着下方极速俯冲。
G力导致的血液上涌令她头痛欲裂,视野也被一片血红所覆盖。但心中的信念却明晰无比——一定要保护多洛莉丝,保护那颗星球。
破败的运输舰上,“天使”仓皇的瞳眸,仿若火焰中战栗的紫罗兰。
冰冷的舱壁在震动,从指尖传达到心脏深处,酸涩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颤抖的眼眶。
啊,啊啊啊—!!”嘶哑的咆吼伴着仪器崩落的声响回荡在空落落的舱室中,少女歇斯底里地捶打着窗子,洁白的羽翼随之振动,“艾丽卡!艾丽卡!!停下来、停下来啊——!!!”
悲怆的呼喊沉入了星海深处,无法传达。但强烈的思念,却超越了空间的隔阂——以某种方式切实地抵达了艾丽卡的身边。
窗外,到处是支离破碎的钢铁残骸,以及损毁的战舰和装甲。而下方围绕着反物质武器周围战斗的双方,都已被行星“戴兰德”的牢牢地抓住了,向着这颗苍翠之星的大气漩涡中沉降。
那些装甲的喷射口尾焰明亮无比,就如同点点的灯盏,但终究无法逃离星球的重力之握,一些机体为了提升推重比而抛弃了外装甲,在跌落大气层后直接解体,化作通红的碎片。
这漫长的厮杀,双方迎来了共同的结局——化为陨落的铁块,在异星的大气中焚烧殆尽。
而那架天蓝色的机体,也开始从脆弱的关节处开始渐渐融化。
驾驶舱内的温度持续升高,即使有具隔热作用的抗荷服保护,肌肤也能感受到灼烧的痛楚。
唔...我这是...”艾丽卡渐渐睁开了眼睛,顺额角流下的鲜血浸红了视野,被警示灯闪烁成一片暗红的驾驶舱令她产生了自己已经死去的错觉,但瞥见漂浮在身边的玻璃瓶后,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
多洛莉丝......”将装着纸鹤的玻璃瓶攥入手中,她长舒一口气,透过舱壁仰望着上那艘唯一仅剩的运输舰,而后攥紧了装着纸鹤的瓶子,祈祷般地抵在额前。
话音落下的瞬间,粉色的纸鹤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如有意志似地冲撞着瓶壁。
“原来,你们拥有那种能力是真的...我、已经感觉到了...但是...”艾丽卡愕然地端详着小瓶,半晌,轻轻落下一吻,酸涩地咬紧了牙,“你...为什么要哭的这么伤心...这叫我...怎么能...”
女子嘶哑声音嘶哑,矢车菊般湛蓝的双眸早已湿润。
那彷徨的泪水中,一种执念超脱了生死的桎梏。
是这样啊....”艾丽卡深吸了口气,扳开基座,“原来,我就是为了这一刻,才留下这令人厌恶的东西...”她指尖轻抚着冰冷的按钮,双眸暗沉,“但是,只要能....”
按下按钮,舍弃一切,成为无限。
——星桥系统启动,开始上传人格及记忆信息。
——目标:“尼姆”。
随着清冷的电子音响起,量子光辉盈满了驾驶舱。
从初次的相遇,到共乘装甲飞驰在星间,或是相依偎在整备室休息,全部的记忆被转换成信号,穿过“星桥”瞬间递送至数万光年的距离之外。
可是,穿越时光隧道、获得新生般的感觉并没有油然而生,能感受到的只有真实的重力和不断迫近的死亡。
“无论多少次,无论多遥远,总会有人替我继续保护你...”女子阖上了眼,温柔地微笑道:“再见了,我的天使...”
话音落下,她平静地睁开双眼,驱动装甲向徐徐坠落的反物质炸弹冲去。
“加把劲....再加把劲...该死!!”已然残破的装甲并没有能力摆脱重力的束缚,女子懊丧地捶打着操纵杆。
而就在绝望之时,护卫舰“薇拉”冲入了视野。那艘渺小的船只已然破烂不堪,拖曳着火屑流光撞向了坠落的反物质炸弹。当护卫舰距离目标极近的时候,舰尾的主推进器却开始开始分崩离析。
但是,八枚离子推进锚却从船侧疾射而出,钉进了反物质炸弹的匣舱外壳。而后,锚尾的离子推进器悉数点火,将炸弹渐渐推离轨道,向着无边的宇宙深处飞去。
谢天谢地...不愧是你们....”艾丽卡失声笑道。
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这种用来在碎石带一类的复杂环境为大型舰排出障碍的设施,竟能立下拯救世界的功劳。
“这就是我们最后能做到的事情了....我舰的推进器故障,已不足以脱离“戴兰德”的重力,舰体外壳也严重破损——但是,白鹭队长,你不该死在这里。”
通信器中传出了这样的话语,随后,破烂不堪的护卫舰疾陨直下,直到与艾丽卡搭乘的机体平行。
格纳库的舱门缓缓敞开,几名身着航天服的老兵向着天蓝色的装甲敬礼致意,而后便被抛入了大气之中,渐渐化为一团火球。
“你.....你们.....”艾丽卡震惊而酸涩地哽咽着,勉强驱动装甲进入了格纳库。
当厚重的舱门逐渐关闭,惨烈的景象与灼烧的痛感消失了,舰体结构崩溃的轰鸣却从四面八方传来——但是,那无尽的杂音中,唯独没有战友的呼救声。
终于,百战不殆的女骑士失声痛哭。
“白鹭队长,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这样,我就更加确信了,你们是我们最后的希望。”通信器中,悄然传来了沙哑的男声。
艾丽卡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说道:“我是艾丽卡,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我是舷号304‘费南德’号的舰长,海因克尔。”那个声音顿了顿,说道:“....薇拉,曾是本舰的医务官,为了纪念她,以此作为呼号。”
“我不会忘记的,不可能忘记....”艾丽卡抿了抿唇,许下了诺言。
“谢谢....”男人的声音被骤然切断了。
火焰焚尽了最终的话语,破败的护卫舰化作了无数流星中的一颗。
“啊...啊...”天顶的运输舰上,多洛莉丝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空洞地望着荒芜的星海。
行星“戴兰德”上的同胞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宇宙中,有人为捍卫他们祥和的一生,不惜牺牲性命。
从那苍翠的星球仰望,这不过是一阵闪逝的流星雨。
如果自己也追逐艾丽卡而去的话,这结果会因此而改变吗?
——如果不是这对碍事的翅膀,我也能像你一样战斗...
——虽然驾驶舱对你来说的确有些狭窄,但你不能伤害自己!
“抱歉,艾丽卡...”两年前的谈话在从记忆深处浮上,少女瞥了眼散落在旁边的金属片,漠然地拾起,就着地板一下一下地打磨起来,“我食言了,”审视着已然锋利的残片,天使展开了翅膀,一把按紧了左边的翅根,“但是,我不后悔,我不甘心。”
苍银的锋芒闪过,鲜血从翅根处飞溅而出。
“唔、!!我会...像你们一样...为了这个戴兰德...”钻心的疼痛令冷汗顺颊而下,少女紧咬着牙,一下一下地将翅膀锯着,直到只剩下些许的皮肉粘连在脊背上,“为了你而战...”她停了会又对右边的翅膀下手,“哈啊...哈啊...”拼尽全力连着皮肉一口气拽掉了那双染血的羽翼,少女强忍着几乎令人昏厥的痛楚,向着舰桥的方向踉跄着走去。
再一次,再一次失去了。
四年前,是父亲和母亲,这次是奇遇中所邂逅的最好的友人。
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所以,一定要找到——“天堂之星”。
“我会回来的,但不是现在...”没有回头看身后蜿蜒的血迹,少女径直走到控制台前,熟练地操作着,调出了既存的航标并设定了速度,“艾丽卡...我一定会...唔...”
再也承受不住痛苦,少女扑倒在控制台上,整艘舰船陷入寂静,唯有仪器在运行中发出微响。
中央的投影仪投射了星图,其间有一点在闪烁。
那是如今的人类所聚居的星系“塔维斯”。
那双紫罗兰的瞳眸再次睁开时,又将见证什么呢?
深蓝的夜空中,闪亮的流星穿过云雾的帷幔,拖曳出璀璨壮丽的光辉,仿佛连接了天与地。
拥有羽翼的人们走上了街道,仰望着这群星的阵雨,发出由衷的赞叹。
“妈妈,是流星。”一名金发的少年牵着母亲的手,有些兴奋地指着天空,洁白的羽尖抖动着。
“嗯,那是天使撒向人间的礼物哦,“母亲温柔地微笑,抚摸着孩子翼缘处柔软的绒毛,“赛因,如果你对她许愿的话,一定会实现。”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孩子有些别扭地闪开了,但还是双手交握在心口,虔诚地许下了愿望。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儿时看过的图画书上的天使不像我们一样有翅膀呢?”半晌,孩子睁开夜空般清澈的眼睛,述说出心中的疑问。
“因为他们不需要翅膀就能飞翔,而且更快、更远...“母亲将孩子拥入怀中,娓娓说道:“足以飞向天的另一边。“
“那么,天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们又怎么从那么远的地方到这里来呢?”
“那里,有一块像蓝宝石般灿烂美丽的大地,无数纯白的大船乘风而上,天使们就乘着它们向星海远航......”
——总有一天,我也要亲眼看看那灿烂的星辰。
听着母亲的述说,年幼的孩子把心中的愿望攥紧在颤抖的手心。
翻转飘零的星尘,在朦胧的云海中漾起阵阵涟漪。
“蒂尼”与“波尔加”的双月之光,以及来自深空的光明灿烂地撒向广袤的大陆,大海上闪光的潮线在轰鸣,穿过层林的阵风清响着。
鸣动的大地之巅,诞生于人手的神灵苏醒了。
它纯银般的发丝飘舞在温暖的夜风中,紫罗兰色的瞳眸凝望悠远的星空。
仿若要拥抱整个银河,它伸展纤细的臂膀。
在高山之顶,最初的天使向着星空,为群星的英灵献上了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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