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在梦中，却又不尽然。
大约一分钟之后，视野亮了起来。
野花、山坡、星辰。
“我们已经越过丹羽夕实。”
我看向旁边，前田同学依然挂着标志性的冷笑。
她身上的血迹消失不见，四肢皮肤也完好无损。我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也完全恢复。这难以不让人产生刚才只是做梦的错觉。
“木系的治愈能力是很强的。”前田同学转身前进，“走吧。”
我站起来简单环顾一下后，跟着前田同学向前方小跑着前进——毫无疑问，我们的目标是山下雪。
这里的地势和刚才交战地类似，是一片山头的野草原，视野开阔。前方翻越数个小坡后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左右两边则是密林。至于后边，我一眼就看到了山下用蛮力打通的隧道以及丹羽召唤出的巨石阵。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突然就出现在这里？”
我一边前进，一边问前田同学。
“我不是废材。”
“丹羽那家伙说过她具有超限的魔力，我们应该没那么容易突破她的围困吧？而且，”我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她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没发现我们已经逃走了。”
“我留了两个假人陪她玩。”
“那刚才我们是怎么逃脱的呢？是木系魔法吗？”
“对，是木系魔法。”
前田同学冲我笑笑，加快了脚步。
我总觉得前田同学有什么瞒着我，但也仅仅停留在直觉方面。她的身上总是笼罩着神秘色彩，如同深海世界一般。
夜幕尚未完全降临，星光将小径照亮。我们翻越过几个小坡，来到山谷的入口。
前方传来一阵阵魔力音，想必山下和植田就在前方交战。
前田同学放缓脚步，我也慢慢前行。
山谷中间是一条干涸的河床，鹅软石一路铺向前方。前田同学没有选择走大道，而是在岩壁间行进。
“我们暂时没有必要参战。”
前田同学一边说着，一边在杂乱的岩壁间跳跃，其灵巧身姿简直媲美藏羚羊。
“我的魔力损耗了很多，主公也还只是普通人类，贸然出现只会拖后腿。”
“说的也是。不过这路有点太难走了，就不能召唤一些树干修个栈道吗？”
“使用魔力的话会被敌人感应到的。”
我翻身越过拦在前面的巨石，横着身子钻过岩石缝隙后，跳上狭窄的石块。
“稍微休息一下，我有点走不动。”
“可以。”
前田同学双腿一蹬，从前面飞了过来，立在岩石尖上。
如果我也是精灵就好了，看起来实在方便。
我叹了口气。
“什么事情需要叹气？”
“只是想到当精灵的话就能省去很多毫无意义却必须要做的事，也就是所谓的麻烦。”
“人总是在羡慕，却不珍惜自己的生活。”
“什么意思？”
“精灵的话，”前田同学轻巧地跃到我身旁，“一出生就席卷在战争中。”
“哈……”
“你能想象每个平民随身携带枪的世界吗？”
“唔……”
如果每个人都带着枪，那毫无疑问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矛盾，就极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枪声四起尸横遍野——别说是枪，就算是冷兵器我想也会这样。
那边的世界就连生存都是一个大问题，那么我还是敬谢不敏吧。
说起来，至今为止遇到的精灵，他们的身上似乎都有一种特殊的气息。说的好听一点是军人奋战沙场九死一生的坚韧，说得难听一点则是亡命徒。但身旁的山下和前田同学却从未给我这种感觉。
“感觉前田同学不像是经历过战争的人。”
“我的确没有经历过战争。”
前田同学回答。
“我所在的地方是那个世界的中央，土系国度。由于一片荒凉，地势险恶，战争并没有波及到我所在的地方。”
“那还真是幸运呢。”
“呵呵，山下雪和我完全相反。她是北方水系国度的公主，是被战争影响最深的地方。”
“好像水系国度都灭亡了吧，山下和我说过一些那边的事情。”我想起一件事，“山下刚才好像发火了，为什么？”
“有人做出愚蠢的举动，自然就会有人发火。”
前田同学轻轻晃头，习习的微风将她的长发卷起。
“愚蠢的举动……是指加贺吗？”
“当然。加贺为了学习魔法，主动接触敌人，结果被骗走当成人质。若非她飞蛾扑火，我们和阿斯卡方面的接触就不会如此突然。至少，这支监察部队受限颇多。”
“但也不能全怪加贺吧！突然被卷入这种事情，谁都想学一点技能护护身……”
或许是友情的缘故，我不由自己地为加贺反驳。但话音未落，它就无力地随风飘散，因为我自己都知道这实在是一个任性的举动。
人类是生存在这边世界的生物，是无法掌握魔法的。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总有一天要和阿斯卡对抗，巩固一下队内的关系是非常有必要的。”
前田同学纵身一跃，跳到前方。
“什么意思？”
话说“队”是什么东西，不会是小分队的意思吧？
我左躲右闪穿过坎坷的岩壁，跟上前田同学的步伐。
“要先和敌人对抗，自身的团结是必不可少的。主公，山下雪可是你的王牌，如果不好好使用的话，会游戏结束的。”
“我们又不是什么利用关系。”
“不，你们就是利用关系。”前田同学在一块巨石上驻足，“你利用山下雪的魔力保护自己，而交换的筹码则是你的面容。”
“我的面容？”
这是间接夸赞我的外貌吗？开个玩笑，我有自知之明。
说起来在来这里的车上，山下好像有提到这一点……
“你是说山下其实是把我当成那个世界的濑户诚？”
前田同学微微点头。
“濑户诚·诗是山下雪的偶像，是她和平观念的引导者。所谓的偶像，是人们理想的起始处，也是理想的休憩处。若没有偶像的力量，是难以完成对困难的坚持的。
“在另一个世界，濑户诚·诗毫无音讯。不管山下雪怎么打听，都得不到情报。偶像的力量渐渐消失，山下雪对理想的坚持也会慢慢动摇。”
也就是说，我对于山下雪的意义就在于，由于我和她的偶像——濑户诚·诗看起来一样，能够给予她对理想的信念吗？
“说得对，却也不尽然。”
前田同学转身继续前进。
“难道主公不想知道山下雪为什么发火吗？”
“怎么回事？”
“北方的水系国度有一支魔法亲和性非常高的血统，承载这个血统的精灵就是山下雪的种族，也就是猫精灵。不过——”
前田同学纵身一跃，跳到远处的石块上驻足。
“——在大战乱中，猫精灵的国王却采用消极防御的策略，导致水系国度被蚕食。直到被打击到腹地要塞，猫精灵国王才率军背水一战。水系魔法是攻击性的，而敌对的阿斯卡军队则是金系魔法为主，攻击性弱。水系军队倾全国之力，将军也是智勇双全的天才，因此胜机在水系军队。”
“然后呢？”
“发生了意外，水系军队的将军被暗杀。”
“什么……”
“但是，原本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山下雪是血统高贵而纯净的猫精灵公主，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按照一般的说法，猫精灵每九年会额外多出一条生命，而那时候的山下雪正好九岁。”
前田同学刻意停顿一下。
“然而，山下雪却无法让将军复活，她那时候只有自己使用着的一条生命。”
“为什么？”
“事实上，所谓的‘九年多一条命’是误解，额外生命的多少其实是与魔力强弱挂钩的。按照正常的魔力成长，山下雪在九岁甚至更早就应当具有额外的一条生命。不过，小时候的山下雪总是翘魔法课，沉迷玩乐，导致魔力成长缓慢。”
“所以，挽回胜机的节点被山下雪破坏了？”
我终于追上前田同学，来到她身边。面对我的问题，她轻轻点点头。
“完全正确，等待她的后果是被灭国。”
“是么，我都不知道原来她还有这种过往。”
前田同学朝我凑近一步，直勾勾地盯着我。
“主公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冷血的人呢。”
“我的生活一直非常平静，当然无法理解那样轰轰烈烈的心情，关于这点就不要多聊了吧。”我撇开脸，“总而言之，山下因为自己的任性天真被灭国，她在加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恨不得抽她两耳光？”
“言简意赅，完全正确——”
！！！
前方的断崖背后突然传来剧烈的魔力音。与此同时，一股携带沙石的飓风从峡谷的内部喷涌而出。
“——该走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前田同学自顾自转身前行。
她轻轻一跳，飞到远处——我走这么慢真是不好意思了。
我调整身姿，跳到凸起的岩石上，在崎岖的岩壁间谨慎前行。
现在我能够理解山下为什么会对加贺如此愤怒了。小时候的天真任性使得大家陷入绝境，或许山下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一定会把小时候不求上进的自己狠狠教训一顿吧。
咦，“不求上进”……
“这些都是洗澡水的说……”
被水浸湿的脸颊，苦涩的笑容。
原来那个时候，我的话刺痛了她。
不知为何，想到这，我的胸口变得沉闷起来——这就是愧疚吗？
！
不对不对，我又不是故意的，没有必要如此在意。
虽然这么说——
我停下脚步，调整呼吸。
——“原来那家伙也是孤身一人……”
天空降下几枚树叶，从眼前轻轻飘过。我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拦。
是前田同学。她提高音量提醒我：“别碰树叶。”
“什么？”
“这是植田的魔法，碰到的话会被发现。”
我立刻收回手。
总而言之，先过去再说。
“停下。”
我和前田同学进入峡谷深处，在一个岩缝里躲藏起来。由于此处风化严重，我必须紧紧抓牢并尽量保持不动，否则很可能让岩石的表层崩裂。
沉稳的魔力音在掩体的背后演奏，我凑出头查看情况。
这里地势较高，视野非常开阔。
在山谷的中央，一颗参天大树拔地而起，无数的树叶从天而降。树底下是一圈巨大的魔法结印，释放出耀眼的绿色光芒，几乎将夜空照亮。树干中间形成了一个洞室，加贺在其中昏迷不醒。
沿着结印的线条，一圈一圈荆棘狂野地生长着，将整个山谷淹没，锐利的棘刺闪着冷光。
在山洞中耀武扬威的树精灵握着一把手杖，在落叶和荆棘丛中伫立。
我没有找到山下的身影。
前田同学提醒我注意树精灵前方的路面，是一团血泊。
“感觉不到山下雪的气息。”
难道……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胸口搔痒起来。
“不至于死。不过，既然她宁愿停止魔力躲藏起来，情况非常不妙。”
“为什么？她的实力应该很强的。”
“之前说过，我们的实力不足以支撑瞬间走出迷宫和打败对方这两件事。山下雪在迷宫处消耗了太多的魔力，现在处于劣势是理所当然。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前田同学朝我看了一眼，很快又看向树精灵。
“植田一直在使用顶限的魔法，似乎有什么事情激怒了他。”
“是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看地上。”
地面上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树叶，从峡谷的那端延伸到这端，如同地毯一般。
“那些是植田的魔法，他可以感知任何踩在上面的物体。”
“就像蜘蛛结的网吗？”
“没错。山下雪可能曾经使用幻影攻击，但被植田识破反击。为了躲避植田的树叶，山下应当是躲在远离树叶少的地方，比如说岩壁上。”
前田同学话音刚落，树精灵开始移动，他的方向是自己的右前方——也就是我们的对面。
“哈哈哈哈……要是杀了你，远藤那老贼就会来决一死战吧……”
树精灵痴狂地笑着，一边迈着沉重的脚步前行。
“……远峰之战，我弟弟的死要用你的鲜血来偿还！”
飘落的树叶被吸引到他的身旁，随着他挥动右手，叶片如同导弹一般咻咻地飞向我们的对面。
一阵轰鸣之后，对面的岩壁被炸开巨大的坑。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树精灵高举手杖，将峡谷覆盖起来。地面上的结印感应到他的呼唤，绽放更加绚丽的光彩。黛绿色的参天大树一瞬间变黄，枯叶漫天飘落，缠绕着树精灵。
“这次的魔法强度是顶限的，如果山下雪真的在那边，那她就……”
前田同学话还没有说完，我们就看到山下从一块岩石后面挪动身体。
山下受到重创，全身上下遍布伤口。双腿有5道口子，左臂被刺穿，腹部也在不停渗血。
她躲避的地方就在坑洞的边沿，运气不好的话刚才就归西了。
“她赌赢了，但这次只能选择躲开。”
“能躲开吗？”
我问前田同学。
前田同学思忖片刻，不置可否。
“爆炸的范围约半径三十米，攻击的开始到结束时间大约是0.5秒，无法逃脱。但是，以猫精灵的灵巧性，只要掌握好时间点，能够躲避核心伤害。”
“但她已经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在生和死的面前，忍耐忍耐可以撑过去。”
这不是忍耐忍耐的问题吧！
我重新望向远处的山下。
她咬紧牙关，脸色痛苦地靠在岩壁上，仅仅如此就花费了全身的力气。血不停从躯体流下，地上的血泊越来越大。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山下能以这种状态逃脱树精灵的攻击。
对了！
“前田同学，你不是能治疗吗？”
“使用魔法的话，我们会暴露。”
前田同学直直盯着我，目光中似乎带着戏谑。
“确定吗？”
我不由得握紧拳头。
“……我们能坚持多久？”
“被瞬杀。”
“……”
我撇开脸，避开前田同学的目光。
胸口剧烈地鼓动，从中发散开来的寒意流满全身，我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却无济于事。
在生死的问题上，最终我选择了自己。但是，如果我不是拖油瓶，而是一个具有实力的精灵的话，我就可以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救助山下。我猛然体会到了加贺的心情，但苦涩已经漫上我的喉咙。
无能，真是令人讨厌。
山谷中掠过一阵风，将更多的树叶吹向树精灵。树精灵伫立着，如同蜂群般密密麻麻的树叶在他的背后分布开来，先是划成一条线，随后又割裂成蝴蝶的翅膀。
枯黄色的翅膀在绿光之中格外鲜艳，危险的信号扑扇扑扇着。
岩石块在这次的攻击面前显得尤为单薄，藏匿在其背后的山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右手紧紧捂着腹部的伤口，使用全身力量离开岩壁，屈膝准备跳跃。或许是牵动到腿部的伤口，疼痛使得她几乎叫出声。
“用冰封住伤口的话，行动会方便。山下雪还想赌一把。”
前田同学说道。
“如果树精灵把这次攻击用在其他地方，那他的魔力就浪费了。”
“但这种全力一击，显然是做出决定的……”
“她判断失误了。”
“……”
我的拳头几乎要捏碎。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树精灵停下脚步，他的目光所向正是奄奄一息的山下雪。
山下咬紧嘴唇。
树精灵放下手。
如同蝴蝶之翼的枯叶分散，在树精灵的背后虚空铺展而开。
“捉迷藏该结束了！唔哈哈哈哈……”
手杖与地面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枯叶纷纷生长出一圈结印，如同繁星般闪烁起来。
“这是山下雪最后的机会。”
前田同学话音刚落，意外出现了！
山下低沉腰部就要跳跃，却突然打了一个趔趄。
“伤口迸发得不是时候。”
“去死吧，伪君子们！”
魔力音在轰鸣。
尽管隔着一道山谷，我几乎能看到山下的惊恐表情。
“……”
可恶！
嘭！
……
……
……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的拳头击打在岩石上，发出了响声。
干了什么蠢事？我如此问自己。
前田同学朝我投来奇怪的目光。远处的山下也注意到了我，她疑惑地望着这里。
“似乎被发现了。”
“我不是故意的……”
“已经晚了。”
“……”
我谨慎地探出头，却发现树精灵正朝这里转过身，又立刻缩了回去。
想也不用想外面在发生什么事：树精灵朝我们这里走来，一大堆枯叶导弹紧随其后。一阵魔力音的协奏曲之后，枯叶再次焕发夺目的光彩，准备奔向目标。
“原来躲在这里吗？我居然被你骗了。”
树精灵狂笑一阵。
“我的弟弟也是被你们骗了——”
笑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脏也越跳越块。
“——不过没关系，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哈哈哈哈……”
现在糟糕了，我们成为了几秒之前的山下。
我拍拍前田同学的肩膀，向她求助。
“有两种选择。”前田同学依然笑着，“按兵不动，不组织防御，赌一把。”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有可赌的必要吧，第二种呢？”
“现在着手组建防御，可以与山下合流，但能够打败植田的可能性终究不高。”
“那能一起逃走吗？”
“加贺香会被杀。”
可恶……
“主公，你选择哪一个？”
“我不知道。”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
掩体背后发出的光将这狭小的岩缝中照亮。
要死了吗？
怦动。
怦动。
树精灵回答了我内心的疑惑：“去死吧！！”
魔力音响起剧烈的轰鸣！
就在这时，光芒的绿色褪去，淡蓝色取而代之。
“flowzen！！！！！！！！！”
我探出头。
树精灵和他的枯叶群被冰封起来，巨大的冰花在峡谷间绽放。
远处，山下的右手捂着腹部，气喘吁吁地盯着树精灵的冰雕。她的脸色苍白无力，每一秒都有可能倒下。
看起来是因祸得福，我们这边吸引了树精灵的战斗力，山下趁此机会偷袭得手。
山下依然带着恐惧的表情，这让我稍微有些奇怪。正当我要呼喊山下的时候，嘴巴却被谁给堵住了。
“天真。”
前田同学话音刚落，冰雕的内部释放出绿色的光线把冰块割裂，短短的一瞬间，冰块就崩裂成渣。
树精灵魔法的光耀照亮了夜空。
“去死吧！”
嘭！！！！
眼膜中的光斑褪去后，我发现枯叶群已经消失，山下所在的位置卷着巨大的沙尘。
“……”
“消失了。”
前田同学的话让我有些气短。此处节点
世界沉默不语，时间被凝结一般静滞。
过了好久，峡谷中响彻树精灵痴狂的大笑，而我能做的依然只是握紧拳头。
忍耐。
……她死了吗？
她刚才为什么要攻击呢？真的是因为找到袭击树精灵的机会吗？不，从树精灵瞬间就解开冰封来看，两人的魔力有着巨大的差距，这一点她不可能不知道。因此，她其实是为了救我们，才现身攻击树精灵——
可恶……
可恶……
可恶……
——她在任性个什么劲啊，我们又不是像她那样遍体鳞伤？！
全身上下都充满寒意，我紧紧握住胸口。就像海难者拼命抓牢浮木，只要一脱手就被冲向深海，无所驻足。
她尽生命救我一把，我欠她人情——我讨厌这种麻烦。
“等一下，还活着。”
“诶……”
叮~叮~是微弱的魔力音。
我抬眼看向山下那里。
灰尘渐渐消散，在破损的碎石丛中，山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她的位置与爆炸的核心区域有一段距离，但毫无疑问只有最后一口气了。
她的躯体被刺穿，数个口子在汨汨地流血。血泊越来越大，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其中。
山下的表情狰狞，她吃力地挪动手指，躯体上的伤口开始凝结出霜，随后被冰冻住。
或许是魔力不足的缘故，冰的颜色不再是鲜艳的湛蓝色，而是淡蓝色。在绿光的映照下，她的颜色很快就被融合褪去。
树精灵停止大笑。
“还活着嘛，生命力还不错么……”
“呵呵……啊啊啊……还……还可以……呵呵……”
冰霜成功止住伤口的血，山下微微颤颤地撑起身子，与树精灵对视。
虽然她想要瞪树精灵，但疼痛让她精神涣散——我一直听人说在冰天雪地中摔倒远比在晴空万里的天气中摔倒要痛，她浑身上下被冰封的伤口给与的疼痛不言而喻。
我不由得回忆起就在半个小时前与丹羽夕实对战时候的事。前田同学全身被贯穿，血流如注。现在山下雪比之更甚，这让我有一些难过。
“前田同学，拜托你，帮帮她吧。”
前田同学看向我，却不说话。
“前田同学？”
“我们会暴露。”
“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暴露的吧！仔细想想，加贺被当成人质，我们根本不能逃走，能做的不就只有打败他这一件事吗！”
“山下雪是拥有好几条命的精灵，这一次死了还可以复活。”
“……”
“我们的出现是毫无意义的，只会带来麻烦——”
我沉默下来。
“——给她，给我，给你。”
“主公为什么要做麻烦的事情呢？”
前田同学露出冷冷的微笑。
我无法回答，心中的烦躁驱使我撇开脸，躲避前田同学的视线。
但看着山下浑身血迹的模样，我真是于心难忍。
很痛吧？
那样一定很痛吧？
或许是吧？但我无法确定——我抚摸着自己的臂膀、胸腹、大腿……竭力体会她的心情，却毫无收获。
看着她的脸，我寻找到答案：
我没有痛觉……
那是一张被痛苦所侵蚀的脸，因为疼痛而面色狰狞。
以她为中心的视野中，恍然出现平日中的笑脸。两者叠合在一起，组成如同欧亨利小说般的讽刺言语。
哈……哈……哈……
哈……哈……哈……
我拼命控制呼吸，以防被树精灵发现。
在我内心思索着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树精灵继续展开对山下的攻击。
他高举双手。
参天大树的枯枝重新生长出绿叶，地面上组成结印图案的荆棘狂野地生长着。
突然，山下的身底蹿出一对藤蔓，将其牢牢纠缠住，绑到树精灵的身前。
山下的躯体几乎要被碾碎，她痛苦地呻吟着。
树精灵露出轻蔑的笑容。
“传说血统高贵的猫精灵每九年会有一次额外的生命，你这么痛苦，为什么不放弃这条生命呢？”
“……哈……你不……唔……懂……”
“哈哈哈哈哈，我懂！我怎么会不懂呢……哈哈哈哈哈……”
树精灵狂舞着双手，藤蔓将山下四处鞭摔。
“生命是多么可贵啊，没有人会轻易浪费！更何况你们这些和平人士呢哈哈哈哈……”
树精灵踩着轻巧的脚步迈向山下，一边诉说着。
“你们这群伪君子，为了自己的战功出卖士兵……你们正义，你们爱好和平……哈哈哈哈……你们的生命多么可贵啊！
“你们用士兵的亡骨堆起丰功伟绩，在光鲜的背后埋葬着数不尽的冤魂，你们抹去血迹，把生命修饰得金碧辉煌……这是多么可贵的生命啊！
“你们这群自私的伪君子！”
藤蔓将山下抓到树精灵的面前，他的瞳孔闪着血色。
“……你这条命的遗言是什么？”
“……呃……”
藤蔓将山下勒得更紧，止血用的冰恐怕早已碎成渣，血将藤蔓染得鲜红。
“哈哈哈哈……说呀？”
“………………”
“说呀？”
“……我……”
“听不见！”
“……啊……！”
藤蔓继续收缩，山下越发无法呼吸。
她忍耐全身上下的疼痛，吸了一大口气，随后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
“……我只复活能让世界和平的人。”
树精灵闪过一丝诧异，但也仅仅是一瞬。
“哦？”
藤蔓幻化成枯叶飘落，浑身都是血的山下重重地摔到地上。
“山下雪的生命力很强。”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前田同学，拜托你想想办法。”
“……”
前田同学没有回答，只用戏谑的目光盯着我。
我下意识地移开视线——那目光似乎有无上的威压，我无法与之对抗。
“一个人连自己都不懂的话，他是前行不了的。”
我没有听明白前田同学说的这句话，重新看向山下那里——我现在只是希望山下不要再挣扎，放弃这条残破的生命。
山下重新使用结冰的魔法止血，这一次她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
她吃力地抬起头，与树精灵对视。
树精灵伸出手杖，勾起山下胸前的丝带结。山下脚底散发微微的绿光，身上的伤口缓缓地恢复——树精灵的治愈魔法。
“……为什么？”
树精灵冷笑，说：“就算身体都四分五裂，直到意识消失你才会用另外一条生命是吧。”
“……对。”
“难道你还以为可以用这条命战胜我吗？”
“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那只不过是万分之一罢了。为什么这么执着？”
“我喜欢和平，”山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额外的生命必须留给能够让世界和平的精灵，我还不够格……”
啪啪啪啪……
山下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树精灵的掌声打断。树精灵将手杖夹在腋下来，一边鼓掌一边冷冷地看着山下。
“‘必须留给能够让世界和平的精灵’，多么美妙的修辞啊。假如我一无所知，毫无疑问被你这种想法感动吧！但既然是这样的话——”
树精灵松开腋下，手杖掉落在地。
“——为什么要对垃圾人类使用额外的生命？”
“……诶？”
山下露出诧异的表情。
手杖沉入地下，幻化成粗壮的树根环绕在山下的周围。
“为什么要对垃圾的人类使用额外的生命？你只是因为没有了额外的生命才负隅顽抗，难道不是吗！”
树精灵再一次问道，山下依然没有做出回答。
几秒前的气势荡然无存，她低下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她的目光更加涣散了。
现场一片沉寂。
前田同学转头问我：
“如果是主公的话，会怎么回答？”
“凡是和我没有关系的事情都是麻烦事，我没兴趣考虑。”
“你被山下救了，是事件的关联者。你认为山下使用额外生命的理由是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我长着一张和她的偶像一样的脸……”
嗯？我似乎掌握到前田同学“相互利用”那番话的弦外之音了。
如果用从结果倒推的办法来分析的话：结果是我被山下救了一条命，而山下也得以继续见到“偶像”，而我们之间又没有其他的利害关系——显而易见，这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但是，我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还是回到前田同学的那个问题。如果说我是山下，有这种空闲去思考别的，还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如何逃脱甚至反击。疏忽敌人骄傲自大是把自己埋葬的绝对因素，占领道德制高点是毫无作用的，只有战胜敌人才是标准答案。
我本以为真正浸淫战场数年的山下正在这样做，却被现实批驳了。
“我不知道……”
在沉寂过后，山下如此回答——她真的在认真地思考。
“可笑！”
“……唔……”
树根将山下捆紧，甚至发出滋滋的声音。
“让我来告诉你答案吧，因为在你的眼中，那个垃圾才是第一重要的！说什么最喜欢世界和平，说什么只留给有才能的精灵，这些全都是粉饰私心的漂亮说辞！”
树精灵愤怒地大吼，树根狠狠地把山下往地上摔。
“你们全都是骗子，去死吧……”
树根将山下绑到树精灵面前，他的手中出现一根标枪般的细长而尖锐的树枝。
“他要杀了山下。”
前田同学提醒我。
“怎么办？”
我再一次避开她那拷问的目光，但移到山下所在之处，却更想让我逃避。
会被瞬杀的。
我的耳畔不停地回响死亡的魔力音，我的心脏在恐惧的支配下剧烈地跳动——以往，这种现象不应该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
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生活，除了身边的事物，其他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痛觉，我感受不到痛苦，也不会有害怕这种感觉。
但是，我似乎变了——如果“有了后顾之忧的杀手是不合格的”这种说法是正解，那么我就是有了后顾之忧？
我对麻烦敬而远之，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烦躁地揉着头，正如山下初到我家时候的那样。
我们只是利用关系——前田同学如此说道。
但仔细地考虑一下，这句话其实多少有一点漏洞。如果仅仅是利用关系，那山下完全可以用魔法将我锁在一个无人所知的黑暗角落，每天给我端茶送水像养宠物一样，想必怕麻烦的我一定会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吧？
你会答应吗，濑户诚？
……
……
……我想，我不会答应。
我不由自己地叹了口气：比起那些便利，我更愿意每天看着她愚蠢的模样。
“怎么样？”
我深知自己的无能，也不对所谓“神”的潜能抱有希望，所以我想山下的的确确是误用了第一条生命。假如我和前田同学的出现，能够帮助到山下的话，那就当作是将这条生命交还给她吧。
——“那样的话，大家就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脑海中出现的是山下那时的笑容。
迎着前田同学戏谑的目光，我点了点头。
“上吧。”
叮叮~
树精灵挥手发号，枯叶闪耀着光辉齐刷刷地袭向前方。
随着一声巨响，山下所在的位置触发了剧烈的大爆炸。
树精灵从灰尘中走出。
“既然助手被我杀死了，远藤老贼也快过来了。”
“你说谁死了？”
我和前田同学翻过岩石，跳下河床，与树精灵对视。
树精灵身后，前田同学召唤的盾以破损的代价拦住了他的攻击。与此同时，治愈魔法也开始起作用，山下的躯体渐渐恢复。
只要能熬个几分钟，我们就有机会逃脱。但要想达成目的，必须得找一个不激怒他的话题。
“很意外吧，我会出现。诶~原来精灵的种类和能力没有关系啊……”
“我是很意外，原因有二。”
似乎有点奇怪，树精灵完全不惊讶，反而冷静得可怕。
“一是你们从丹羽夕实那里逃走，二是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不是这只猫精灵的魔法。”
不是猫精灵的魔法，这句话意味着……
吱啦！我的腿上突然出现一丛荆棘。
再仔细看，我发现脚下铺着一层又一层的枯叶……这是树精灵的陷阱！
“在战场上把异常的声响当成幻听是致命的，更别说对手是以欺诈人心为乐的组织。不要乱动，否则我就把它们抽出来，让你大出血而死。”
荆棘刺入我的小腿，鲜血顺着棘刺流下。
我看向和山下会合的前田同学，但她摇了摇头——这也没办法，毕竟山下才是我们的王牌。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就算正面对抗也不是我的对手。”
树精灵不再看我，转身朝山下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喂，这个垃圾就是你献上额外生命的人？”
山下沉默不语。
“看来是的。”
缠绕在我腿部的荆棘越发紧勒，棘刺似乎已经触碰到我的骨头。
我看向下方，双腿已经千疮百孔。
“濑户诚，你为什么要出来？”
山下高声问我。
“出来耍耍帅而已，不用在意。”
“你们人类难道都这么幼稚……”
“那你刚才又为什么救我？”
“……”
“我还以为你有胜利的把握才出现攻击这个丑鬼，没想到你根本不堪一击嘛。”
“你懂什么……”
“对呀，我是什么都不懂，我又没你那种波澜壮阔坎坷起伏的人生。但是，你既然保持着战场的理性，为什么要救我呢？”
“因为你长着大哥哥的脸啊！”
愤然地说完后，山下哽咽了，泪水也决堤而下。
“你这家伙明明就不是大哥哥……我也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会救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山下的恸哭响彻山谷。
“带着你们那光鲜亮丽的面具，去地狱吧！”
树精灵折断背后的枯枝朝山下抛去。
锋利的枝头直直地嵌入地底，山下的腿部被割开一个口子，裙摆也被划掉一截。
一个纸团掉到地上。
“这是……”
山下捡起纸团，拿到眼前展开。
“……”
她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纸条。
“你究竟在走什么神啊！”
我话音刚落，一根树枝从眼前划过，直直地捅向山下。
鲜血喷涌而出。
长矛般的树枝穿透了山下的腹部。
啊啊……
啊啊……
“为什么不躲开啊！”
我无力地跪在地上。
“如果寻找到自己的代价是一条命，那么我愿意交换。”
我抬眼看向山下。
她将纸条紧紧地拽在手中，冲我微笑。
那并非是喜悦的笑容，也不是逞强的笑容。它不阴冷，也不温暖，却穿透了我的视线，进入我的心脏。
我的呼吸几乎静滞。
“诚。”
她叫我的名字。
“我从迷宫中出来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但如果在不处理的话一定会死的！
“要是山下雪死了，那我们就全灭了。”
是前田同学的声音！
前田同学踩着游刃有余的脚步来到我们面前，她用冷笑打了个招呼后，转身与树精灵对峙。
于此同时，树精灵的树枝瞬间枯老风化，地面出现了前田同学的魔法结印，开始为山下治疗，填补皮肤和肌肉还有衣服。
“我是佳美，前田佳美。”
“哼，小喽啰。”
树精灵挥挥手，如同蜂群般的树叶导弹袭来。
前田同学张开了护盾，却被瞬间击破。幸运的是，山下的冰魔法抵挡了后续的攻击。
仅仅不过几十秒，山下的身体就恢复原状。虽然仅仅是躯体，但我似乎感受到了胜利。似乎能赢——看着她那自信的目光，我如此想到。
就在我分神的时候，棘刺更加深入我的身体。
我的骨头传来触碰异物的感觉。
“把诚放开。”
山下如炬的目光迎着树精灵的视线。
树精灵露出嗜血的笑容。
“享受一下挚爱的人被折磨的样子吧。”
！！
我的右腿胫骨被绞断了，下一个是腓骨……
不对，是我的心脏——不知何时，荆棘已经生长到我的胸口高！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哈哈哈哈~”
“放开……”
“先担心你自己吧！”
一阵树叶冲击山下，在她的身边引发轰炸。烟尘散去之后，是前田同学织起来的防御网。前田同学轻踩一下地面，防御网变成绿叶落在地面。
“山下雪，拿出‘冰之公主’的骄傲来。”
前田同学露出游刃有余的冷笑。
山下紧紧地握起拳头。
耳边逐渐响起魔力的轰鸣。
“放开！！！”
山下的怒吼响彻山谷。
闪耀的蔚蓝色。
叮叮~
这个声音我曾经听到过……
当我从犹疑中回来，眼前的景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四面八方延伸的冰块已经淹没了膝盖，参天大树的表面是比树干还粗的冰壳，在空中飘动的树叶全都被冰包裹成块，掉到地上。寒风携带着冰的咆哮，在狭长的地形中席卷而过。
前一秒还是温带的森林峡谷中，这一秒却来到了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
我的身上的荆棘已经消失，但右腿依然不能行动。
树精灵在我们前方，浑身褐色的他在这个冰蓝色的世界中格外显眼。
“这……这……这个是！”
他脸上的痴狂和自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结冰吧。”
山下踩着冰块，朝树精灵走去。她挥动手，树精林身下的冰便开始向上蔓延。
树精灵使劲运动身体，却始终无法逃脱。他用杖使劲地敲地面，出现的结印却瞬间消失——也就是他的魔法在这里根本无法施展。
在惊恐之余，他还很诧异。
“这……这明明是……”树精灵环顾四周，“这明明是高阶魔法！”
“sekai no irreza，我刚刚命名的。”
山下朝树精灵伸出右手食指，由下而上在虚空中滑行。
沿着山下的手势，树精灵的中线被冰侵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限制线被解除了。”
山下张开手掌，左右移动——她看起来像在擦黑板。
跟随着山下的手势，树精灵的躯干逐渐被冰覆盖。他身上的杀气消失不见，被深埋在冰雪之中。
山下挥动右手，做出魔法的收尾动作。
“消失吧。”
在一阵蓝色光芒中，整个峡谷的冰块瞬间破裂。
如果在镜子中有一个虚幻的世界，那么镜子被打碎时世界的崩塌便是现在的情况。
树精灵的冰雕如同磁铁，吸附着不断崩裂出来的冰渣。
黛绿的森林、灰黑的岩壁、褐色的河床……冰天雪地的世界褪去，我们回到了现实世界。
树精灵的冰雕吸附了整个世界的冰，却没有变大反而在缩小。
到了最后，冰块消失了，只剩下一动不动的树精灵。
没有剧烈的魔力音。
“水的奥义是侵蚀，现在树精灵体内已经被冰填满。”
前田同学解释道。
树精灵轰然倒塌，卷起一阵灰尘。
山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毕竟是阿斯卡的特派部队。”
“结束了吗？”
“不，还没有……”
山下吃力地用右臂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加贺！
加贺双手自然垂下，目光无神地看着这里——我能感受到，她被刚才发生的事情吓坏了。
嗒、嗒、嗒……
山下径直走向加贺。
啪！
山下狠狠地甩了加贺一巴掌。
加贺眨了一下眼睛，泪水奔涌而出。这一次，她无力地倒在地上。
是因为确认了人无法学会魔法而梦想破碎？还是因为给我们带来巨大麻烦的羞愧呢？
这一点对于我们来说都不再重要，因为能够捡回一条命就是无上的胜利。
看着潸然泪下的加贺，山下蹲了下来轻轻将她揽入怀抱——或许她将小时候任性的自己和加贺重叠在了一起吧。
我看着前方。
加贺的恸哭、山下的欣慰、前田同学的轻松。
我看着这些鲜活的面容。
心底似乎流过一阵暖流，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大脑中绽放。
这就是开心吗？
我正仔细解析这个问题，背后却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
“……还没有结束……”
是树精灵的声音！
回过头，我发现树精灵的魔法结印重新亮起。但是，他的魔力光芒似乎还夹杂着其他的颜色……
如同火焰般的赤红。
“植田的副属性是火。”
他颤颤巍巍地撑起躯体，双腿并拢，变成粗壮的树根，深深嵌入土地下。
一圈圈荆棘从树精灵的脚下蔓延而开，我没有反应过来，下半身就被缠住。
锋利的棘刺闪着寒光，将我的小腿刺穿，流出鲜血。
！
叮叮叮叮叮~叮叮~
这种程度的魔力音……我看向山下，她的脸色已经变成绝望。
我嗅到死亡的气息。
树精灵并没有抬起头看我们，他呢喃着宣布恐怖的事。
“我是输了，但你们也不会赢……”
“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
树精灵痴狂地大笑起来，笑到前仰后合。
整个山谷都是他的笑声。
笑了好久好久，他才停止。
他哭了。
他的脸上出现红色的液体，但它们冒着灼热的气息，如同岩浆——不，这就是岩浆！
渐渐地，岩浆越来越多，流满他的全身，躯体变成燃烧的碳、漆黑的岭、猩红的谷。
岩浆沿着身子顺流而下，跟着不断蔓延的荆棘，将这个四周被高大山峰环绕的小片空旷地包围。
“小健，对不起……”
树精灵的身体裂解，不断有黑色的木块闪着火星剥落，在空中跳起燃烧的舞蹈，在这悲壮的空间中上下翻飞。
“……燃烧殆尽……”
虚渺的声音随风消逝，飘向无尽的远方。
魔力音在剧烈的震荡。
“为什么？就算是死去，也要杀死敌人？”
我回头看呢喃着的山下，她冲我露出复杂的微笑。
“抱歉，诚。让你卷进来了。”
你在说什么笑话——我没有来得及回应她。
令人窒息的空气，飞舞的红与黑。
赤色天空，倒映焚烧着的世界。
这是同归于尽的魔法。
耳边吹来死神的轰鸣，视线被赤红淹没。
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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