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什么?
如此正式地询问自己,自己的名字叫什么,这种事情绝对是常人没有的体验。
而答不出来这种问题的人,则更是屈指可数了。
很不幸,我就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 * * *
“哈?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矮人的眉头拧成了个八字,斜着眼睛看着我,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说来也是这样,十分正常地坐在自己面前,却说着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种话,任谁都会怀疑的。但这对于我来说也是事实,我也只能苦着脸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一切与我本身有关的回忆,我都想不起来了。”
比如一部小说,我能记得它的书名,里面的内容,但我却记不起来我究竟是何时读到的它,读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感受。而在我幻觉中出现的那个妇女,也可能是和我有什么关系的人吧,可惜我并不能回忆起来。
不如说,这些记忆与我本身简直格格不入,如果有人说这些并不是我所经历的,而是有人把这些东西强硬地塞进我脑子里,我现在也会相信。
“那你还能记起些什么东西?”汉姆毫不客气地问道。
于是,我向他们大致讲了一下我仍能记起来的东西。讲到轮船,足球之类的东西时,他们还能时不时地插话进来,而等到讲手机、电脑等物件时,他们则干脆放空大脑了。
而我也在此时整理了一下我的回忆。
——果然,我的记忆中,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我”。
取而代之的,凡是与我无关的那些事情,我都会记得格外清晰。那些事情不应该说成是记忆,而应该称之为“知识”了。
“果然,搞不明白人类在想什么。你的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玩意。”汉姆听完我冗长的讲述后,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原地,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还不忘损我一句。
“可是你自己要求我说的。”
我不满地向他抱怨道,而衣角忽地被扯住,转头一看,海伦娜正仰起头盯着我,总感觉十分兴奋的样子。
“这么说,汝是从一个名叫‘地球’的球形世界来到这个地方的?”
“嗯。”
虽然经由这个中二病的嘴里说出来总感觉变了个意思,但事实即是如此,我也只能跟着点了点头。
“好帅!”
嘛,差不多能想到她会这么说就是了。
“呜呼呼,果然如此啊,汝之灵魂突破禁忌之地而来,现身于吾辈身前,果然就是为了成为吾魔王炼金术士之奴仆,共赴黄金之乡!”
而且还自说自话起来了。
“将近百米长,坐在身上就能去任何地方的鸡,还有养在兜里,能发出别人声音的鸡。你们那个世界的鸡可真是厉害。”汉姆也接过话头,低头沉声说道。
所以飞机和手机并不是那种东西啊……
“不过,虽然满是人类的世界让我感觉很恶心,但至少你们那个世界听起来还是很美好的。”
说到这里,汉姆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不知为何,我却忽地不平静起来,总感觉自己即将会面对什么改变我的东西。
而原因是他看我的眼神。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里面包含了羡慕,怜悯,嘲讽,甚至还有一丝丝的,铭刻在骨子里的憎恨。
最终,矮人只是叹了一口气。
“在那种富人家花圃一般的世界里生活着的,你这样羸弱的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上绝对是一种灾难吧。”
“……为什么这么说?”
而汉姆故作随意的话语,则是验证了我那份不祥的预感。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人类几乎已经灭绝了啊。”
人类灭绝?
连自己的记忆都不能保全的我,在第一时间听到“人类灭绝”这句话时,第一个反应不是震惊万分,而是有些诡异地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知道自己此前经历了什么,周围的环境又是自己脑中完全没有印象的异世界,这样一个没有实感的、宛如梦境的世界,就算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吧。而当我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确正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中时,便像如梦初醒一般,对汉姆不负责任的说法感到怀疑且后怕起来。
“不可能的吧,人类怎么可能会灭绝……”
我有些无力地望向汉姆,期望他下一秒能够说出“只是玩笑而已”这样的话来。
但是事实就摆在那里。汉姆只是冰冷的看了我一眼,而丝毫没有停止自己的讲述。
“人类已经衰退的现状,原因是一场大瘟疫。据传瘟疫产生于南方一个临海的富饶国家,先是一个人,而后是两个、三个、几十个、几十万个。被瘟疫感染的人类的肉体会逐渐萎缩,就像树木枯死一般没有了生气,而且只会遵从本能去攻击任何生物。”
“而这样一个由活尸般的‘人’组成的大军轻而易举地就攻下了南方无数城池,所有人类不是变成行尸走肉,就是成为刀下亡魂。而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你们成为行尸的人类已经在这个大陆上杀了个遍,别说那些苟延残喘的人类了,就连其他种族也饱受其害!”
汉姆说着,不知不觉已经转向了我,双目圆瞪,愤怒的火焰直冲向我而来。在他的眼中,我仿佛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是另一种更加危险、更加让人厌恶的“东西”。
“不,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场瘟疫人类便……”
“怎么不可能!感染瘟疫成为行尸的,都是你们人类!你们人类在生前奴役我们,在死后还要把我们屠戮个干净才罢休吗!如果不是你们人类,我们又为何呆在这里担惊受怕!摧毁这个世界,摧毁我们的生活的,全都是你们!可恶的人类!”
汉姆大喊着,一步走到我的面前,拽住我的领口向下扯到他的面前。
“而你!还要怀疑你们所造成的生灵涂炭?”矮人的嗓门本来就大,他愤怒的叫喊声更是震得人耳朵发聩。
面对着如天堑般砸在我面前的冷酷事实,以及面前矮人如洪水般倾泻而来的愤怒,我逃避一般地紧闭上眼睛,不敢再和汉姆对视。而汉姆愤怒的喘息声就在我耳边回荡着,拍击在脸上只感觉刺骨的寒。
也许,下一秒我便会被盛怒的他就此杀掉。
“够了!”
她尖锐的喊声回荡在整个灯塔里,原本愈加微弱的火焰仿佛也被点醒,颤抖着身子再次把光与热传递给我们三人。
是海伦娜的喊声,叫醒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矮人汉姆,与懦弱无能的不知姓名的我。
“……”
像是筋疲力竭一般,汉姆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像是示弱一般地低下头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而我失去了支撑点,双脚一软就地跪坐了下来。
刚刚还吵闹个不停的塔楼内,就像是有人在此按下了暂停的按键一般。月亮爬上灯塔,在楼顶的破洞处无声俯视着我们,月光快要遮蔽住了残存的火光。四野更加寒冷了,我们几人之间被黑色的沉默所隔断,只有火焰沉重的烧灼声还在妄图延续我们的联系。
“抱歉,海伦娜,还有……那个人类。”而最先打破我们之间沉默的,是汉姆低声的道歉。
“但是,我仍然不能相信你。”
“汉姆叔!”一旁的海伦娜向着汉姆不满地吼道。
而他只是背对着我们躺了过去,回到了当时的懒散样子,丝毫不在意地向她挥了挥手,“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真是……”见他如此,海伦娜也不能再多说什么,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这家伙经常是这个样子,你不用太在意。”
大概是仍在为汉姆的事情生气吧,在对我说话的时候,海伦娜鼓起脸颊,说话的语气也不再是之前那样中二的形式。
海伦娜在好好说话的时候和普通的女孩没有多大差别,而且长相也的确可以分到“可爱”一栏,只不过有时——不如说是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大谈自我设定的装傻罢了。即使如此,她也是一个初相识便能引起人兴趣的女孩,也许会让人觉得“要是能认识她更早就好了”之类的吧。
而我轻呼出一口气,也终于鼓起了勇气向她询问道:
“你们……是因为他说的那个‘瘟疫’而逃难到这里的吗?”
“某种意义上,这么说也是对的。”
“某种意义上?”
“我们在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并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拼死去找仍安全的城市。”
“你们不一样吗?”
“当然了,”说到这里,海伦娜得意地挑起眉毛,“我们怎么可能和其他人那样平庸,吾辈是高傲且强力的魔王炼金术士,而汉姆叔更是如今矮人的……”
一块小石子再次轻飘飘地砸中了正眉飞色舞的海伦娜的肩膀。
“少向陌生人提我,说些别的事情。”背对着我们侧躺着的汉姆并没有看向这里,只是冷漠地说道。
“才不管。”海伦娜横了一眼矮人,不满地抱怨了一句,但终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那你们的目的地又是哪里?”我问道。
“当然是黄金乡啊!”海伦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说罢,海伦娜还骄傲地挺起平坦的胸脯,一副神气的样子,似在等待我的夸奖一般。
“……黄金乡不是不存在吗?”
“当然存在!”听到我的疑问,海伦娜叉腰嗔怒道,“怎么你也和那个矮人一个样子!黄金乡真的存在啦!你笑什么!”
她口中所谓的“黄金乡”到底存不存在暂且不谈(虽然根本不存在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不过海伦娜这个小女孩如此较真地追求这样一个东西,这样的幼稚却十分努力的样子也让我觉得很可爱就是了,结果一不小心笑意就从脸上表露了出来。
“唉,怎么这样……”见我仍笑个不停,海伦娜最终也放弃般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拜她所赐,这浸在冷夜里的灯塔,也终于有了些温暖的气息。
但是,这样的场景,或许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
我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我身上穿着的,应该是来自与地球的衬衫与牛仔裤,而一旁汉姆穿着的一身整齐的链甲,还有海伦娜的连衣裙与长风衣,又是另外一种风格的穿着了。
我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尽管今晚我会在这个灯塔里度过,身旁是名叫海伦娜的可爱女孩和名为汉姆的,对我有敌意的矮人,我也不能保证再次醒来,迎接下一天的太阳的,到底是不是我独自一人。
因为那个鄙夷我却救下我的矮人汉姆,因为那个毫不吝啬的对我显露善意的女孩海伦娜,我从孤独中走了出来。而如今,我却可能要走回到孤独中去。
也许是个得寸进尺的请求,但我不禁想要把它提出来。
“……喂,海伦娜。”我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怎么?”
“去逃难也好,去找黄金乡也好,请让我和你们同行吧。这是我的请求。”
“这……”
“不可以。”
发声的是汉姆,那个曾一度要杀死我,而如今也依旧敌视着我的矮人。
“我们会把你送到比较安全的城市,这是我们会做到的极限了。”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海伦娜低声向汉姆问道。
“我也会尽自己所能的,我没有任何恶意,请相信我。”
“哼,谁知道呢。”似要无视我的请求一般,矮人冷哼一声道。
“我……”
“随便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我累了。”
矮人十分干脆地打断了我的话,从一帮随意抓起些沙土,向篝火倾倒了上去。火焰“呼”地一声转眼间熄灭了,只剩下亮红色的蜿蜒仍在灰烬中扭动挣扎着。
我紧盯着那些扭动着的、最后仅存的亮光,等待着最后的黑暗的降临。
而在那仅存的光与热也快要消逝之时,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是海伦娜。
“请交给我吧。”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她这么说着,握住我手的力度加大了一分。仅是如此,便能使我感到些微的安心。
* * * *
“快起来。”
正处于半梦半醒间,尾椎骨忽然被人用力踢了一脚,我吃痛爬起来,迎上了汉姆冷淡的目光。昨晚昏昏沉沉的坐在篝火前,也不知何时睡着的。而当醒来时,却躺在了被精心铺好的草席上,身上还盖有一层薄绒毯。
太阳光从破墙的缝隙内钻进来,灰尘们伴着光辉在这个灯塔内翩翩起舞,视野所至都被覆上一层亮灰色,清晨的灯塔内宛如梦境一般虚幻。而我原本以为早已抛弃我而离开的矮人汉姆,正若无其事地站在我的面前。
“……你没有离开吗?”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惊讶地看向汉姆。
“说什么鬼话,收拾好东西,还不快走。”
“去哪?”我褪下盖在身上的薄毯,眨巴着眼睛向他询问道。
而汉姆并没有立刻说出来,而是再次上下打量几眼我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论是把你扔在这废墟里面,或者把你带在身边,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况且,如果你是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把你放走也就相当于泄露我们两人的位置了,所以我们要把你留在身边。听懂了没有?”汉姆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了一些完全无关的话语,倒是听得我云里雾里。
“……没听懂。”我只能如此回答。
“那就对了。海伦娜这丫头也是,扯谎也不会找一个有道理些的。”汉姆说完,轻笑几声,“也不知道她看上你这人类哪点。”
“……抱歉?”
“啊,还没听懂吗?那就算了,总之,我姑且允许你和我们同行一段时间。只是暂时而已。”
“哦。”
还没理清现状的我呆呆地张着嘴巴,听他说了半天,最后却只是以一个简单的“哦”字作回应。
结果小腿肚子便被那矮人踢了一脚。
“哦什么哦,还不快起来!”矮人无语地瞥了一眼呆愣的我,“也不知道谁当初求着要带自己走的。”
“是……是!”
我连忙爬起身来,把地上的铺盖卷好,还接下了两人沉重的、貌似是汉姆“特意”为我准备的行李包。
等从灯塔中走出来时,太阳早已钻出了地平线。这灯塔耸立在这座废城的最高处,抬眼便可看到被黄沙所侵蚀着的城市的风貌。海伦娜正坐在一旁的石阶上,见我出来便欣喜地向我挥手,而我也简单地挥了挥手作为回应。
灰白色的天空下,一座座建筑都已经接近破碎,或是因为投石器的攻击而倒塌,或是因为长年累月的风化而摇摇欲坠,就像是战死在此处的巨人们残破的尸体。黄沙伴随着风而舞动着,无论是早已黄叶的树,还是爬满整个土墙的爬山虎,都因为飞舞的沙尘而颤抖着,被撕扯下来的枝叶落在焦黑的木梁上。灾难像是不解风情的蛮夷,用时间把这个城镇拆解的七零八乱,就像粗野地撕开异域舞女的裙。
末世就是这样子的吗。我并没有见过末世究竟是什么样,也并不敢对面前的景物大肆批判什么。我只感觉自己像是坐在银幕前,眼前的所有都是那么的虚幻,与自己“记忆”中的地球相比,它们是如此的不真实。
像是要甩开这些思绪一般,我努力甩了甩头。
记忆早已成为了“彼端”的东西。此处的现实告诉我,我将要踏上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异世界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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