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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落长安

第一章 雨落长安

滴答、滴答……

幽灵一般的铅灰色占据了天空,将澄澈的湛蓝统统驱逐,不消片刻,那一团团纯白的棉花糖便被染成了黑心棉。

最后一道阳光恋恋不舍的穿透过水滴,漫天的雨点坠落大地,一颗颗仿佛晶莹剔透的琥珀。

乌云密布的天空就好像一座大山,将整座城市都压的喘不过气来。

要论起变脸的本事,恐怕谁也比不过老天爷——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却一转眼就下起了大雨。

时值七月中旬,正是暑热最旺之际,被烈日烤了半个月的长安终于迎来了喘息的机会。

大雨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淅淅沥沥的击打着青石铺就的道路,原本还算宽敞的柏油马路上顿时被密密麻麻的车辆挤得水泄不通,合着宛如要将城墙都冲垮的大雨,更令司机们心生烦躁,粗暴的操控着车窗前的雨刮器摆来摆去。

随着雨势越来越大,公交车人满为患,行人们便络绎不绝的往地铁站跑去,还有些则索性躲在了各式仿古建筑的屋檐下,看着水雾中的红楼灯火阑珊,别有一番韵味。

街道两旁的悬铃木与夕阳同样低下了头,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地上斑驳的树影渐渐的与天色交融,不多时变成了一片漆黑。一辆机场大巴像慢吞吞的老黄牛一样挤在车流之中,一动一刹的向城外徐徐前进。

焦躁的情绪酝酿到了顶点后,嘈杂的鸣笛声便此起彼伏的盘旋于空,尽情宣泄着车主的不耐。

大巴之中,在倒数第二排的最左边,一道纤瘦的身影倚靠在车窗上,双眼无神的望着被漫天大雨所遮蔽的夜空。

与车上大部分吵吵闹闹、埋怨着老天的旅游归客不同,容貌秀美的少年犹如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就静静的端坐在那儿,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

他留着一头漆黑如墨的碎发,刚好过耳的发丝很直,不烫不染,额前几缕轻柔的刘海隐隐遮眉,随着少年的一颦一动摇曳起伏,显得很是清爽自然。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将他白皙秀气的脸蛋映照的有些妩媚。但与柔和的五官不同的是,其细长的明眸中本是死寂一般的古井不波,却陡然间映射出深邃的锋芒,使他的气质更偏向于男性,让周围猜测他性别的邻座疑惑不解。

那眼神如同利箭,穿梭了焦躁的人群与车辆,遥遥通至远处那座依稀可见的宏伟宫殿,又穿过了古色古香的大雁塔,笔直的向一座高层公寓射去。

那是他的家。

或者说,是曾经的家。

锐利的目光中带着哀伤,水雾隐现的眼眶中能看得到些许晶莹,但饱含更多的还是怨恨,使少年水汪汪的眸子显得有些狰狞。片刻后,其眼中却又浮现出一丝迷茫。

看着窗外遮天盖地的大雨,最后满腔情绪化为一声轻叹。

少年的名字叫江宇。

跟大部分人不同,江宇并不讨厌雨,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雨的谐音。

不止不讨厌,倒不如说,他很喜欢听那种淅淅沥沥的声音。

有时候,他会觉得下雨天反倒比无声的深夜更加安静,黑夜的静谧带给人空虚和恐惧,而雨天却仿佛洗尽了世间的铅华,让一切的喧嚣咻鸣被隔离墙外。

往往,只有下雨的时候才能让人真正的静下心来。

但此刻,车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却令江宇的心中愈加烦闷。

冰冷的气流从车窗的缝隙中渗进来,轻轻拂着他的脸颊,夹杂着一些雨水吹湿了江宇的头发。

即使被淋湿了,少年也没有在意,只是任由那冰凉的触感蔓延在脸上,让一旁本来想要帮他关窗以免受凉的青年尴尬不已。

渐渐的,看着窗外缓慢移动的街景,江宇闭上眼睛,竟趴在窗户上睡着了。

在梦中,思绪仿佛回到了今天下午。

“这是什么?自己说!”一盒粉白相间的药被粗暴的摔在地上,名为父亲的男人用噬人般的目光狠狠瞪着他。

如往常一样在家中玩着电脑的江宇愣了,他心中涌出一股恐惧,他知道,事情败露了。

“只是治青春痘的药而已……调节内分泌的。”江宇不敢直视中年男人野兽一样的眼睛,想到药盒中还有着详细的说明书,虽然不确定父亲看过没有,但还是在句尾添加了一句勉强对得上号的解释。

“很好!那这个呢!”

看到男人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江宇脸上顿时煞白一片。

那是一条做工精致的纯白连衣裙,裙摆上还有着修饰用的蕾丝花边,看起来既优雅又可爱。

这一刻,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事态已经没有丝毫缓解的余地,只是女装的话还可以说是异装癖,顶多被狠狠教育一顿然后送去看心理医生,但再加上地上的药盒的话……常年经商的父亲可不是傻子,现在对江宇的质问不过是迫使他自己亲口承认罢了。

“你他妈的给老子说话啊!”

精美的连衣裙被狠狠的扔在了地上,江宇还没来得及心痛,就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到一边,白皙柔嫩的脸上渐渐浮现出通红的掌印。

“我就说你怎么天天跟个女孩一样,都十六岁了还没有发育的迹象!”父亲怒目圆睁的揪住了江宇的头发,紧接着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将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也拍飞:“老子养了你十几年,就是让你去当人妖?!”

跌倒在地的江宇害怕的向后退去,抚摸着脸上有些发麻的刺痛,眼眶中的泪水盈盈打转,终于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他不知道父亲是因为什么对他起了疑心,又是怎么发现自己藏的十分隐秘的药和裙子的,虽然另外一种药品没有被搜出来,但也无关紧要了。

“公司还有紧急的事等我去处理,回来再收拾你!”

看到江宇流泪的柔弱样子,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女孩,中年男人心中的怒火更加沸腾,但他又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只能理了理西装向家门外走去。

“正好给你点时间,自己好好想想,是滚出这个家,还是做我的儿子!”

重重的摔门声萦绕在耳边,使江宇眼角的晶莹再一次涌出。

就算是儿子变成了这样,也还是没有工作重要,是吗……

几分钟后,他擦了擦泪水,毅然的站了起来,从房间中翻出一个行李箱,飞快的往里面塞着各种东西。

铝框的银白行李箱是中型的,里面能装的东西不多不少,塞了几套衣服和一些较为大件的生活用品后,就宣布着空间的告罄。

一个行李箱肯定是不够的,江宇想了想,又将一旁黑色的书包拿来,拉开拉链,书包一翻,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本便一股脑的鱼贯而出。

看着地上杂乱的教科书,江宇没有丝毫爱惜的将它们用脚扫到了一边,他刚刚中考完解放,现在看到这些玩意儿就烦。

而后将书包里的文具也清空,江宇翻开自己的床头柜,掀开柜内改装过的夹层,将一个迷你药箱拿了出来。

开口处有着红十字装饰的绿色药箱中,除了刚刚被父亲摔在地上的粉白药盒以外,还有一些小白瓶装的药品。

将这些药从药箱中取出,并一一码好放在了书包的最里层后,他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红黑色笔记本电脑,神色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将电脑放进书包,而是又拿了些轻便的生活必需品,再塞了几本喜欢的书,书包便基本装满了。

毕竟他的笔记本可不是那种方便携带的超级本,而是重型游戏本,再加上一堆电脑配件,如果真带上了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将这些事做完后,江宇掏出了自己的钱包,里面有着一叠红色的毛爷爷,一共有十张,除此以外银行卡里还有几千,都是他自己平时存下来的,足够他离开这个城市并且租下一套房子直到找到工作了。

最后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落下什么必需品后,准备万全的他背起书包,拎着行李箱逃也似的跑出了家门。

走前他望了一眼这个还没有住到一年的新家,没有丝毫留恋的回过头,只留下一片碎纸,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我走了’

“砰——!”

一个猛烈的刹车将江宇震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甩甩脑袋将梦中讨厌的回忆驱散,随后环顾四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睡倒的乘客。

雨已经停了,大巴好像刚刚从城里挤出来,透过被雨水沾湿的朦胧车窗向外看去,是屹立了几千年的古城墙,城墙上灯火通明,将整个长安城连成一片,一眼望去直教人觉得气宇非凡。

目送着宏伟的城墙渐渐远去,一种淡淡的伤感涌上心头。

虽然不是第一次离开家乡,但这次的意义却与往常不同,虽然不是永远都回不来了,但至少,他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都回不来了……

良久,江宇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愁绪压下,开始期盼着前方自由的未来。

下一站,咸阳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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