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沾满鲜血的双手(中)
这里是监狱的侧门口。
由于庇护所是块很小的地方,这道门是直通着一条巷道的,巷道两侧是居民的住房。从前,一想到这些可怜人每天都有可能听到监狱里传来的殴打声、惨叫声和狱卒们疯狂的笑声,弥瑟亚就会不由得为他们默哀。
而现在。
铁丝网布置在三米高的水泥墙壁上,仰首掠过墙壁看去可以望见两个用铁板拼接起来的哨塔,上面的卫兵都背持着一把带瞄准镜的步枪,而哨塔的平台上,他们的身边,还各架着一把机枪。
门前垒着三层沙包,相对于门宽的确长了些,使得人们不得不绕这些沙包半圈才能够从监狱侧门进入内部。
沙包有五个站岗的士兵,弥瑟亚扫视了他们一遍,除了一个站的像棵树的很认真,另外四个都在闲聊,其中有两个还都口里叼着烟,抽得很惬意。
防卫好森严又“森严”的地方。
可是,对于这幅画面,他已经毫不在意了。
或者说,他根本,无法在意。
从刚才开始,他便已经完全陷入痛苦之中,几近崩溃。
心灵被刺痛着。远远地,他听见了微弱且断断续续的女孩的哭叫声。
只要是人,都能够猜到这声音意味着什么事情。
菲丝特她......
少年呆立在监狱门前,不知所措。
“听声音,貌似就在靠近这里的一个牢房里呀,也有可能是拷问室,总之这群人还真是,一点都等不及呢。呵呵,我知道你听了不舒服,但你也知道,这年头的工业产品没以前好了,咱们这也搞不到隔音效果好的砖块来建房子的。”上尉笑着说,他看起来很轻松。
轻松得让弥瑟亚觉得愤怒。
“和声音无关......听不见,事情就不发生了么?”弥瑟亚道。他微微垂首,失神地站着。
一声一声,一顿一顿,夹杂着哭泣的惨叫。
它为何如此清晰?假如着声音能够模糊些,自己或许还能够好受些。
他看着上尉向那边的卫兵走过去。
对方毕恭毕敬很标准地向他敬礼,他点头示意。卫兵们垂下手,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抽烟的还是抽烟,聊天的还是聊天。
“里面怎么回事?”上尉问道。
“昨天抓的一个罪犯,典狱长处理完后便让弟兄们自己处理了,长官您有兴趣吗?”一个卫兵笑道。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弥瑟亚咬牙颤抖着,他不得不用自己的左手拧住自己的右手来防止其不受控制地挥出去。
“这倒没,不过现在都快早上了,他们怎么还那么不知轻重。”上尉笑着回答。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怎么笑的出来?弥瑟亚在心底质问着他,虽然明知不可能有回答。
“哈哈,他们自然有自己的考虑啦,他们可是很精明的。唉,其实我挺羡慕他们的哟。”说着,五个卫兵一同哄笑了一阵。
死......去死......快去死!我要杀了你!进攻的冲动几乎填满了弥瑟亚的大脑,他几乎就快冲上去了。心底,愤怒的浪涛翻滚着砸上他,再混着血泪回到海里。
眩晕?他的眼前突然迷迷糊糊的,他仿佛看见自己拔出那人的匕首刺进他的喉咙,又立马举起他的步枪对旁边的其它卫兵一阵扫射,杀死那几人后闪入掩体后,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两个精准的点射击杀哨塔上的士兵......
不!不现实!别寻死!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着。
“你们不是遇袭了么?”上尉问。
“是几个去周围巡逻的被打了,我们赶去支援来着,僵持了一会,那人就跑了。搞得现在我们只得加紧守备,这不,下一子站了五个人。”士兵道。
“哦,原来如此。对了,”他指着弥瑟亚,道:“这是我们未来的战友,弥瑟亚·沃瑞斯,现在算是候选士兵吧。”
“啊,你好你好!”五名士兵与弥瑟亚互相客套了一番。在这种情况下,弥瑟亚也只好将自己的不满与愤怒收敛起来,保持一副平平常常的样子。
“话说,这次犯人应该也会很从前一样很快枪决,但上头似乎打算让一个很令人在意的候选士兵行刑。你认识那小子吗?”一个士兵问弥瑟亚。
“不认识!”他毫不犹豫这么回答。说完,他转身就想要离开。
上尉快步靠过来拉住他。“留在这里歇歇吧,马上就会到来了......”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那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少年点了点头,靠着沙包坐下来。他低下头顶着膝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将耳朵死死包住。他依然没有挡下那哭声。他只能听见那声音越发凄惨,却变慢变弱,然后在一阵狱卒们的狂笑中消失。她昏过去了吧?
他想哭,可是流不出眼泪。
......
仿佛过了好久,一双有力的手按上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睁开迷蒙的眼,只看见一个瘦削挺拔的中年男子那硬朗而充满威严的脸,从他线条分明的面孔可以猜想,在少年时,他一定是很英俊的人。那个人,弥瑟亚并不认识,只发现他的军服不同于其他人,比那些官员还要整洁气派。
“孩子,你是沃瑞斯家的孩子吧?”他问。
弥瑟亚点点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马上就能当上士兵了。”他走向一旁,向弥瑟亚一摆手,道:“来!”
弥瑟亚起身跟了上去。他发现,包括上尉在内,好多武器精良的士兵都环绕着那人,簇拥着那人。上尉在人群中偷偷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其他人则警惕地盯着他。
绕着监狱围墙走着。
天色金黄明亮,让人身上有些暖意却抚慰不了内心,空气太压抑了,令人感到如被扼住喉咙一般,难以喘息。
又走了一段,一片广阔的区域展现在眼前。监狱正门,更多的士兵、哨塔与机枪座。
这里,连通着一条贸易街,也在这里,有一座木制方形平台,但可不是舞台,而是刑场,用来对需公开行刑者施刑的地方。
他能看到台下一定距离处,密密麻麻挤满了窃窃私语交谈着的群众,在他们与刑台之间,站立着一排持防爆盾的士兵来拦住他们。
刑台四面都有守卫。
很小的时候,弥瑟亚也围观过一次行刑,跪着受刑的是一名杀人犯,行刑的是菲丝特·布兰德之父,当时一位颇有声望的士兵。
而今,台上跪着的是当年行刑者的女儿,衣衫不整的菲丝特。
那中年男子在士兵护卫下走上刑场。那一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道他的身上。而菲丝特在微微转首看去时却觉察到了跟在那人身后的弥瑟亚的存在。她无神的目光一下子因为惊讶而尖锐起来。目光交际之际,弥瑟亚低下头。他不愿与那人对视。她衣服上的撕口,嘴角上的血痕,脸颊上的青肿,长发上的烟灰,乃至手腕上烫伤,使他不敢想象,她究竟已被摧残至何等境地。
而她也在短暂的呆愣后,转回脸,只低头看着地面,重归毫无生气的状态,一如既往,死尸一般。
此时,中年人已经大步走至刑台中央,庄严立定着扫视过全场。死一样的安静许多人崇敬地仰望着他,剩下的人则不明真相地跟着别人一起崇敬地仰望着他。他满意地点点头,开口了:“居民们!你们还记得灾难来临的那段时光吗?”声音洪亮,虽不大,却传入了台下每个人的耳中。弥瑟亚也在刑台边缘一动不动地听着他演说,他虽未见过这人,但他已经可以肯定这家伙的身份了。
那人接着又道:“在这里的也许没有人经历过那段岁月。但从那高墙上眺望庇护所外的废墟,听前辈讲述流传下来的文明时代的故事,你们又作何感想?”
听着听着,弥瑟亚不禁想到了以前父亲和自己的交谈,父亲一直认为西卫是庇护所中的奇葩,因为没什么人会傻到把庇护所建在旧城市里,除了西卫庇护所的克里冈家族。
“我们曾经有过鼎盛的文明,我们曾是世界的主人,我们曾创造了无数奇迹!而如今,我们却苟安于此?为什么!正是因为那场毁灭!我们有无数同胞成为了怪物,只有我们这些上帝宽恕了的子民存活下来。为什么我们要存活下去?因为一个使命!一个复兴人类文明的使命!真是这样一个伟大崇高的使命团结了我们,让我们在这里勤奋劳作,以等待那荣光降临的时刻。这是为了我们的种族。”
“而有些人呢?为了私利,为了私情,竟然背叛了我们的种族,背叛了保护我们生命的庇护所,背叛了所有人!他们竟欲将我们所有人推入恶魔口中。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必须给予惩罚!使命不容背叛,人类不容出卖!他们背叛了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便是背叛了自己的生命!因此,只有死亡才是他们的归宿!而这个贱人,”他指着面前跪倒在地的菲丝特,提高了声音:“便是一个令人发指的背叛者!”
“我,以西卫守护者罗迦·克里冈之名,为了上帝,为了联盟,宣判,菲丝特·布兰德犯有叛离罪,应处以死刑,即刻实行!”
守护者——庇护所最高指挥官的代称,全部军队的领袖,掌管一切的至高元首!弥瑟亚在他上台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因为,在西卫,叛离罪必须由守护者公开宣判,当场行刑。
审判?
呵呵,少年想要冷笑但在这个场合下却不能。这种罪,仅仅一夜间就能够“调查”完毕,然后予以宣判,这还真是令人觉得可笑的。但他不得不承认,菲丝特的确犯了叛离罪,而且按罪当诛。
群众沸腾了,几乎所有人都狂热起来,他们满面怒容,双目中如有火焰在燃烧,他们伸出拳头在空中奋力挥舞,愤怒地吼叫着“为了西卫!杀了她!为了西卫!杀了她!为了西卫!杀了她!......”
声浪此起彼伏。
弥瑟亚不能理解,他们到底在激动些什么。不能理解......
杀光他们!突然,这样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以后一定要屠灭西卫,将这里的士兵,官员,和这些愚蠢无情的贱民,以最残忍的方式屠戮至尽!
不!
他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强迫这个念头离开自己的脑海。
他们罪不至此。
那些士兵也为了居民出生入死过,官员也不乏做出有利于人民的事情,而这些居民的罪孽也仅仅只有愚蠢和......没有人性罢了。任何一个有人性的人,都不该狂热于夺走他人的生命。少年这么想。
罗迦从台中央走到了一边,看了一眼弥瑟亚,便向那群士兵使了个眼色。
回应者是雷泽诺夫上尉。
上尉以不会干扰到群众注意的速度慢慢走近,轻轻捅了他一下,拔出一把枪——.44马格南左轮手枪。弥瑟亚再次确定了。上尉果然就是穆伦所说的前辈,这把枪便是菲丝特送给穆伦的那一把枪。而穆伦所谓的“方法”一定就是指的这个吧?
上尉将枪递给他,道:“用这把吧,算是个礼物,记得以后和我一队。子弹的话,我已经帮你装好了。”
弥瑟亚点点头。他知道这不仅是个示好的动作,也是个保护自己的障眼法。
他缓缓接过枪,假装不经意地瞥了周围一眼。哨塔上已经瞄准了自己的射手,周围已经警戒地手握在枪握把上的精英士兵,这一切不是为了控制菲丝特,而是为了押送自己,去向那成为一名鹰犬或一具死尸的道路。他明白,只要自己稍有异动,甚至是犹豫稍长了些,自己就会比当场射杀,再被宣布为叛徒。
真奇怪,他们干嘛不干脆直接杀了我呢?我值得他们这样大费周章地谋划吗?真是好笑的事情。
躲不了了吧?
但至少,要完成穆伦的心愿吧?
少年拿着枪径直走向跪地的菲丝特,稍稍调整了一下枪,子弹果然已经装满了。他将枪口抵上菲丝特的后脑。
她却软绵绵的,毫无力道,头直接就被枪口按下,垂得更低了。
“他在陪着你。”弥瑟亚想说,却说不出来,因为说出来就会死。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这个短语不断在少年的脑海间重复着。
可恶,别再想了呀!少年在心底歇斯底里地狂吼着,只为借这个劲头将足够的力量压到手指上——扣下扳机,结束这一场悲剧。
扣下扳机吧!那样子,一切,就都结束了!
开枪,开枪,开枪,开枪......
结束,结束,结束,结束......他那么对自己说,重复不断。
结束......
忽然间,他有一种想要苦笑的欲望,当然,他并没有笑得出来。
自己被杀死,何尝又不是一个结束?虽然,如果自己死了,有好多想要做的事情,都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这对菲丝特来说,也一样吧?
如果陪着少女一起死去的话......
没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因为,至少地,少年找到了拿自己的生命做冒险的理由。
“他在陪着你。”少年轻柔地低语。
声音很轻,与底下人群狂热的嘶吼完全无法相比。
但是,应该够了吧?少年并不知道少女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不过,看这幅样子,少女并没能听到自己轻声的话语呢。
真可惜......
正想着,他惊奇地发现,少女的身体,居然颤抖了起来。
有一幕,他没法看到。
但是,少女面前,无数渴望着剥夺少女生命的激动的居民们,看到了。
原本毫无生气的少女,居然在微笑。
这微笑,是痛苦的。
“谢谢。”她轻声说。
这微笑,也是解脱的。
隐隐约约间,少年也听到了少女的话——那是被狂风吹散的蒲公英,轻柔而纯洁,却也只是转瞬即逝的美景,一回头,便不可寻觅,随着怒风消散,才是其最终的归宿。
带着笑容,少女闭上了双眼。
眼泪决堤,从她的眼角颗颗滑落。
那眼泪,能滋润更多的蒲公英吗?又或者,它最终也逃不过成为苦痛集合体的宿命?
少年能够听到,身后传来的子弹上膛的声音,那是尖锐得能够撕裂人类血肉的金属声。
少女仰起头。不知她是为了什么,为了阻止眼泪的掉落?又或者,是催促少年开枪,不要做傻事自寻死路的信号?
原来如此,少年在心中苦笑,他已经找到答案了。
他不会陪着菲丝特死去。她已经解脱了自己。而自己,则必须活下去,才能解脱更多的人——从苦难当中。
这是我所选择的道路,恶魔的道路。我必须背负着这罪恶、这痛苦,一直走下去才行,直到溺死在地狱的岩浆之中。从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刻开始,一切便已经注定了,他必须干的事情,不过如此。
杀戮。
而杀戮的阴影下,才是他能够行拯救之事的境界。
对不起,菲丝特。
而且。
谢谢你,菲丝特。
这么想着,少年扣下扳机。
但那力量,却是作为受刑者的少女,给他的。
枪声响起,震耳发聩,他手腕也一震。少女一倾,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血水还在漫着呢。
她的血溅到了少年的身上,还有脸上。他别过脸,回身走回刚才站立的地方。在这种枪械,这种口径的子弹,这么近的距离下,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一眼那已经被破坏得惨不忍睹尸体。他不想描述也无法描述,他觉得所有人都会那么觉得。
台下的人们惊讶地盯着这个行刑的人——一个身着便服、年纪很轻的男孩子,一眼看上去明明只是学生罢了,刚才居然眼都不眨一下,面无表情地就那么杀死了囚犯。
结束了?弥瑟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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