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世界末日将会怎样到来?
普遍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在12月21日前的几个月或几个星期,便开始天崩地裂,地震、洪水、海啸,一切能够想象得出的天灾皆密集在那一段时间内发生,全人类开始避难和陆续死去,直到21日当天,崩坏到达临界点,各物种灭绝殆尽,地球的环境再也不适合人类生存。二是在12月21日前的几个月或几个星期,一切都无比正常,人们和以前一样照常生活,不会发现任何异样,直到21日或22日凌晨的那一秒钟,突然天塌地陷,所有人都在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时集体死亡了。这两种情况,我称之为渐进式和突发式。显然,在相信世界末日的人群中,突发式更受欢迎,因为在死亡之前人们将还有一段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当末日到来时,也可毫无痛苦的瞬间死去。曾有一个抽样调查,问人觉得在所有意外死亡中,最希望以怎样的方法死去。最后,被核弹炸死以高票夺魁。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既不是渐进式,也不是突发式,而是两者的中和吧。”看着外面越下越大,全无停止趋势的雨,我心想。21日到底会以一种怎样的形式结束,目前仍是个未知数。但毫无痛苦的核爆式死亡,却是我无法认同的。选择这种死法的人,大多是在畏惧疼痛,没有做好去死的思想准备,甚至于根本就不想死。死亡,一辈子只有一次,没有痛苦,又何以称得上是体验过死亡呢?我更希望珍惜这一生一次的机会,在极端的痛苦中去慢慢感受它的全过程。这变态吗?不,末日面前没有变态。所有意识形态、所有多数对少数的歧视、所有自诩为正常的君子,所有分化、隔阂都将在那一天共同烟消云散。正如恩格斯所说的,死亡乃是最大的平等。
送走了昔日的同窗,彻夜未眠的我感到有些疲惫。喝了一大口咖啡,在浓浓的香味中我回想着昨天的收获。昨天,我要到了她的电话。虽然学生时代我就曾拥有过她的电话,但一直没有勇气打给她或向她发短信;等好容易鼓起勇气时,她却已换号了。现在好了,我可以打电话约她了。但不是今天。人家也需要休息,况且昨天刚见过面,今天马上又约未免有些唐突。还是再等一等吧,在我人生最后的三天中选一天。
今天我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去看看濒临毁灭的世界。虽然在这个时间上,不打伞出去淋淋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我不想因为一时冲动导致发高烧,最后的日子要在病榻上度过。于是,我带上伞便出门了。今天的公交车依然拥挤,人们仍为生计奔波在上班的途中。一路看去,好多地方已淹了水,车轮像船桨一样激起涟漪。随便看看哪一站下车不用踩水坑就下吧,反正我也是没有目的地的。这样想着,瞅准了一站我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没想到的是一个刚上车不久的老人竟然对我说谢谢。可我是要下车,没打算要让座啊,没办法,我只好出于礼貌,以微笑回应了老人的道谢。这时,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妇女却抢在老人之前坐在了我的座位上。老人顿时就不乐意了:“你干什么?这是我的位子!”“我拿的东西太多了,让我坐一下行吗?”“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素质!”老人扯大嗓门道,并且拉住我的袖子,说,“你跟她说说,这位子是你让给我坐的!”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再过几天大家都得一起玩完,其实这时候谁是老人谁是年轻人已经无所谓了,谁爱坐就坐吧。见老人拉着我不放,我只好轻轻拿开他的手,说:“人家也不容易,您等等吧,也许待会儿还会有人给您让座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看到前面有人空出座位,站起来了。谁知老人这时却因车身的耸动,一个没站稳,坐倒在地上,“你怎么把我推倒了!你什么意思啊!”乘客们的视线全都向我投来,老人夸张地喊着:“哎呦,好疼,可能骨折了,司机别开门,不能让他下车!”这恐怕是想要我陪他去医院,出一笔检查费吧。司机也果然不开门,停下车听老人吵嚷,他好像急于希望老人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一般,似乎不这样的话,就是车没开稳导致老人摔倒,责任就该司机负了。有些乘客等不及,也跟着一起吵闹起来,其中有些大喊着:“快开车吧,我上班要迟到了!”唯有那位坐在我座位上的妇女侧过脸去,不敢看这边,不想和这事扯上关系。
一辆小小的公交车,便足以窥尽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种族的百态。即使在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之际,人们也不忘自己的身份,不遗余力的诠释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我心中顿生厌恶。虽然我一向不喜从宗教的角度去看世界末日,但此时我觉得,假如我是上帝的话,看到人间的这一幕幕,又何尝不想把这一切拖进回收站里去删掉呢?“无妨。我就和你一起去医院吧。”我压制心中的不快,说道。因为我觉得利用今天去医院逛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浓缩着这个社会更多的“精华”。
把全部乘客撂在滂沱大雨中等待换乘后,司机开车把我和老人送到了一家医院。我很好奇,这段线路上分明有离得更近的医院,为什么偏偏要绕远路来这一家呢?到达后我才明白,这是一起专门处理公交事故及纠纷的医院,是公交公司的“自己人”。“护士,能帮他检查一下吗?”司机找到一个护士问道。“我们现在已经忙不过来了,你等一下吧。”护士爱理不理地说完,便匆匆离开。可以看出来,这家医院现已人满为患,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不只交通事故的伤者,住在附近的许多内科病患也来到了这里,大厅里沸沸扬扬的场面使我感觉仿佛置身于春运时的候车室。这种情况,对一所“特殊医院”来说是极不正常的。我找到一个清洁工,问:“请问他要检查身体需要等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今天会有这么多人?”“最近几天很多有宿疾的人不知为什么都一起病发了,现在很忙,你多等一会儿吧。”“那周围有没有其他医院呢?”“其他医院的情况也和这里差不多,你愿意去就去吧。”
“渐进式和突发式的中和。”我脑中再次浮现出这个声音。一连数日不见阳光的冻雨使得病人井喷式暴增了么,这么严重的事怎么没见新闻里说过?呵,不奇怪,国有媒体就是这样。我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喜悦,这不正是世界末日的征兆吗?“怎么样了,什么情况?”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把司机拉到一边,窃窃私语起来。我知道,这是公交集团为应对此类事件特地设置的一个职位——安全员。他们熟读法律和保险条款,穿梭在医生和警察间送礼送情,专门负责把公交事故的责任尽量多的推到伤者身上,以使公司的赔偿金减到最少。“扭曲的社会缔造扭曲的职业。”呵,我又凭什么看不起人家,曾经混迹于保险业的我和他们有什么分别?
“老人家,你现在还感觉哪里不舒服吗?”和司机了解完情况,安全员走过来问。老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屁股,嘴里支支吾吾。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没骨折,因为一路走来他精神都不错;而且他恐怕也不怎么疼了,在那么拥挤的公交车上摔倒,四周充满缓冲力量的人肉垫,其实就像被轻轻“放”到地上一样,根本不可能受太重的伤。“我还好,能站得稳,只是还有些疼。”碍于面子,老人说谎道。“那要不你们私了吧,我们就先回去了。”安全员见缝插针地说,“如果还有什么事,就打我们公司的电话。”“哦,好。”听到一个“好”字,安全员和司机立刻一溜烟地逃出了医院。“你真的要做检查吗?”我问他,“这可能得等好几个小时,如果你本身没什么事,却在等待的过程中被这里的病人传染到什么病,不知这责任算谁的?”老人被吓得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不行,你去给医生塞点钱,让我先检查。”“那如果检查完了证明你没事,这钱你是不是该还给我呢?”“不行,是你把我推倒的,你得负责!”他开始不讲道理起来。
这时,一个貌似老人亲属的男子从大门走了过来,恶狠狠地冲我吼道:“你把我爸爸怎么了?!”他挥起拳头,作势要打我。呵,现在倒关心起自己的爸爸来了,那怎么大的雨天怎么不陪爸爸一起外出,而让老人独自去坐车呢?“打我吧。”我向前一步,说。比起打人,我认为被打反倒是一种更好的发泄方式。然而,他看见我毫无畏惧的样子,却把拳头放了下去。暴力所欲图催生的不是伤痛,而是恐惧,一旦没有了恐惧,暴力就一无是处。“走,我们去检查!”他一把拉着我往前走去。找到一个说得上话的医生,我拿出几百块钱,私下给他,他答应了先帮老人做拍片检查。我的行为,似乎是在助长某些我所深恶痛绝的风气。但在12月18日的今天,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已全都不再重要了。
一段等待过后,结果出来了,老人并没有骨折。但拍片显示,他有很严重的风湿,如不及时治疗将对身体造成极为不好的影响。“他说我推了他,和这应该没关系吧?”我抢先问医生。“是的。这是因为这几天的阴雨天气。”医生回道。“怎么样?我说过没事的吧?”我转过身,一脸得意地说。然后一把揪起老人儿子的衣领,“你爸爸风湿这么严重却今天才来瞧病,你真是个大孝子啊!”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白花了几百块钱也许我该感到生气?不,没有必要。人类发明了货币,却又被货币所禁锢。目前正寻求着完全解放的我,已不在乎这种东西了。况且,今天也算物有所值,这些钱让我得以欣赏到一出腌臜的群像剧。
或许我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如此激进。站在一个庞大的屎坑中,我能干净得到哪里去?只但愿世界末日的那双手快些按下马桶的开关,把我们全都冲走吧!解放和解脱,才是我所渴求的。漫无目的的走在马路上,我看到一个行似流浪者的醉汉跌跌撞撞浑身被淋得透湿,跌跌撞撞地徐行着。街道上只有我和他这两个行人。也许在灵魂的本质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人与人之间本无分别。孤独、被人视为癫狂;肮脏、却无法摆脱肮脏:看着他,我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
他走到一个军区大门前,滑了一跤,摔倒在黄线之内。两个穿军服的门卫开口就喊:“不要踩线,出去!”旁边的一条大狼狗也跟着狂吠起来。醉汉的意识不甚清醒,踉跄地站起来,用不知哪里的方言回了几句。两门卫动了气,立即从“卫兵不容侵犯”的牌子前走了过来,将他推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多么愉快的世界啊!我不忍再看,快步向前走去,但骂声、哀痛声仍追赶着窜入我的耳朵。我扔掉手中的伞,张开双臂,任雨水冲刷身体。望着没有阳光的天空,我不知在与谁说话,一个内心深处的声音从我嘴中冒了出来:
“求求你!快让这世界终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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