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地下通道中传来有规律的金属碰击地面的声音。
特里诺打开机械臂肩部的照明灯，但是灯光只能照亮前方十米多远的黑暗，无法刺破混合着氤氲废气的浓稠黑暗。
杰德戴上护目镜，圆形的镜片上泛着绿光，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躲在暗处的恶魔，身前的机械犬则是恶魔的忠实爪牙。
“跟我来。”袭明闭上眼，向地下通道的深处走去。
顺着百年前的记忆摸索，袭明聆听着这通道里的回声，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师傳的声者，还有右室萤的声音。
“等我学会梁师傳的绝技，我就回南川赢回我家族的荣誉。”
“她会教你吗？那‘可以操作因果的剑’，我听说梁师傅在南川的时候还没有人在她那里取得过‘皆传‘的资格呢。”
“不用什么‘皆传’资格，只要学会‘无因剑’......”
......
“教你可以，但你做好觉悟了吗？”
“什么觉悟？”
“去窥视影界一角的觉悟。”
“做好了，我已了无牵挂，我的精神可以承受影界的侵蚀。”
“不对，你错了，了无牵挂是随时准备放弃一切从头开始的懦夫的勇气，真正的力量来自于你牵挂的事物，现在的你没有觉悟，一点也没有。”
“是......这样的吗？”
身后传来维兹米尔士兵的呼喊声，他们追来了。袭明加快脚步，特里诺边退边往地面插上定向地雷。
“老兄，这通向哪？”杰德一拍手中的枪械，嵌在其上的一块电量显示屏跳闪着数字。
“通向目的地。”
地雷的爆炸声响彻了整个地下通道，袭明拂去落在白发上的灰尘，特里诺走在三个人最后，随时准备向追兵开火。
“就快到了。”袭明的矢量感知已经触摸到了流动在通道中的风源。
古神教大教堂的地下室。
“是吗？袭明——那个南川的白鬼，还活着吗？”拉斐尔从一个通信兵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
“拉斐尔大人，我们该怎么做？”通信兵焦急地发问。
看着地图简单地估算了袭明此时的所在方位后，拉斐尔诡异地扬起嘴角，说：“计划P，立刻执行。”
“计划P？可是我们的人还……”
“这是命令。”拉斐尔停下把玩磁石的动作，沉声道，“为了实现影界重连接，我们可以牺牲一切。”
“我，我明白了。”通信兵稍作犹豫，答应下来，转身去下达拉斐尔的命令。
“拉斐尔，你认真的吗？”看着士兵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旁的贝叶斯出声道。
“当然，如无必要，我实在不想亲自动手。”
“你当真以为那点小伎俩能伤到南川特使？”贝叶斯鄙夷道。
“我只是让废铁发挥余热罢了。”拉斐尔说。
维兹米尔东南边境，这里的守军个个神色凝重，他们己经得知了东线战事，现在形势正处于极为不利的阶段。
边境防线旁的山崖上，十一月踢了踢躺在血泊里的哨兵尸体，然后将缆绳的固定再检查一遍，确定可靠后，他向七月竖起大拇指。
七月挂上缆绳，抽出挎包上下的把手，纵身跳下山崖。
她顺着缆绳向哨塔方向滑去，双手中的机械弩瞄准了哨塔中的卫兵，在卫兵转身的一刹那，两支钢弩刺穿了他的肺，他口吐着血沫倒下。
七月解下绳扣，落地翻滚，顺利地占领了这片山谷防线的制高点。
三号机关给七月和十一月下达的“加班”开始了。
特里诺右手端起电磁枪一枪击碎维兹米尔士兵的胸骨，同时用机械臂把突击步枪的子弹射向不断增多的追兵。
“还没到吗？如果他们引爆这条该死的通道，我们都得死！”
“他们不敢炸毁这里的，我以人格担保。”袭明一味向前，不曾回头。
“你还有正常的人格吗？老兄？”杰德将聚合物盾牌扔给特里诺，替他挡下一串子弹。
特里诺用牙咬下拉环，丢出手雷，顺势闪入转角，巨响过后墙面上多了不少血渍，尘土随气浪滚来。他说：“他们不敢我敢！”
“你不是最讨厌手雷吗？老兄？”
“别在那儿开玩笑。”袭明说，“看好我的背后。”
维兹米尔东线最后的阵地上，痕惫的士兵们在战壕里休息，距离下一次科尔沃军队闪电般的冲锋不远了。
士兵们都在抱怨，为什么主教拒绝派出黑水术师支援防线，哪怕是现存的黑水五人众中的一人，就能马上扭转目前节节败退的形势。士兵们怀疑，主教将黑水术师集结在观湖城中死守，真的可以在那里引发拯救全人类的奇迹吗？
连自己的国土，自己的人民都拯救不了，何谈拯救全人类？
一则消息很快将守军从绝望中拯救了出来：雪莉大人来了！
雪莉从未亲临过战场，当她真正亲眼见识到时，才发觉那不是战场，而是地狱。
阴沉的天空下，弹壳、血、污泥铺就的地面上，是士兵们了无生气的苍白面孔。在反坦克炮修理工反复不停歇的敲打声中，夹杂着临时医院里传出的哀嚎。
主教大人所谓的救赎为他的人民带来了战争，他谁也没有拯救，他渴求的不过是自私的自我拯救而已。
雪莉在这时真正地抛弃了对主教大人的信任，摆脱了深嵌于意识中的束缚。从现在起，她只为她自己和维兹米尔的人民而战。
“大家请放心，”雪莉向士兵们说，“我，洛拉家的雪莉会尽全力保护大家的。”
如果袭明在这样的情景中，他也会这么做的吧，雪莉心想。
但士兵们沉默着，铁与血使他们木讷。
“司教大人，主教大人真的能拯救我们吗？”一名头缠绷带的士兵说。
“不......”雪莉的眼神坚定起来，她追随着自己的真心，找到了自己的路，“能拯救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珍情自己的生命，为自己而战吧，大家，请与我同在！”
饱含了泪水与伤痛的欢呼声在士兵中爆发，伤佛生锈机器上泛起的绿意。
雪莉突然想到了温柔这个词，转身想告诉某个人，那个人却已不在。
她欠那个人一句“谢谢”，为了那个人给她带来的改变。
“所有人都要好好活下去，拜托了......”雪莉将看向未知远方的目光收回，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天空阴沉的黑云降下雨水，风雨环绕着这最后的城池旋转，雨水洗去污垢，蓝染的洁白极冰从地面上升起。空气与水汽聚集于此，疑结作冰，筑起高城。
那一天，科尔沃军队见到了难以攻破的城堡，全城皆由冰块所筑，无论是机枪还是火炮，所有对它的破坏都会在短时间内自愈，完全无法攻破。最终科尔沃军队选择绕道而行，这一神迹被人们称为“极冰城塞”。
“主教大人，这才是真正的拯救......”耗尽精力的雪莉满足地笑了，她带着笑容进入深沉久远的梦乡......
袭明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杰德问。
“风源消失了，对方封闭了通往外界的通道。”
“想这样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吗？”特里诺用机械臂的起爆式冲击拳击破前方挡路的墙壁，“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的确，为了不影响到重连接的顺利进行，对方是不可能炸毁这里的，也应该清楚封锁通道对我毫无作用，何必多此一举？袭明想不出答案，不再多作思考。
只要明确目的地就好，现在要做的，只有前进，前进，继续前进。
“你们有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杰德走到一半说。
特里诺闻言嗅了嗅，惊道：“不好，是毒气！”
与此同时，走在前方的袭明看到了不远处，毒发身亡的维兹米尔士兵们倒在地上抽搐。
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吗……
“跑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袭明率先对自己使用了速度赋予。
特里诺奋力向前奔跑，机械犬撞开了前方的一具尸体，杰德用护目镜捂住口鼻跟上两人。
“滴答——轰！”
黑水之渊的岩壁上，一扇通风栅栏被炸药炸飞出来，落在地板上，发出恼人的噪音。
拉斐尔接住他高高抛起的三枚磁石，向身边的贝叶斯和灰熊对了一遍眼神，将椅子推进桌底。
“客人来了。”拉斐尔拍了拍掌，回音被下方正在运转的机器声盖过，“把他们挡在这一层。”
这一层之下，正是黑水深潭，而黑水之中，以伊莎为核心的大型机械正在为影界重连接而超负荷运转，以极速旋转的反应堆发出红热的光。机械下方的黑水正在沸腾，像是在为即将来临的影界重连接而喝彩。
皮克曼狂热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机器屏显上缓慢增长的进度条，他已经多日不眠不休了，对他的形容用疯狂二字再恰当不过。
“再等一等，马上就要完成了，我就要与她再次想见！啊，啊！我的嘉丽亚！我已经站在轮回的边界......”
主教坐在一旁，身着素衣，紧闭着双眼，他说：“莉香，保护这里，有人进来了。”
“是，主教大人。”寄叶莉香的穿着与主教相反，她的一身黑色洋装外套着大风衣，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用南川传统的发簪固定，垂下的吊坠上刻有越上国的古松家纹。
灰熊对着通风口拉开了弓，只要有人出来，就会被可以贯穿一切的箭刺穿。其余二人紧盯着尘土起伏的通风口，随时准备将入侵者用狂乱的火与电撕成碎片。
待烟尘散去，一个白发男子站在那里，他的目光经历过万物，但不曾留住一瞬，他的内心是一片血海翻腾，但那里仍有一叶孤舟在无助地找寻一座孤岛。
在时间流入深井之时，袭明看见百年前的自己，站在教堂中央黑水之渊的围拦边，凝视下方无光的深渊。
“时间不多了......”深渊说，“你找到答案了吗？”
“我记不起来......”
“在百年的轮回里，她的存在不曾消失......”
“她在哪里？在这个时代的一切开始之前，她和占据我的黑暗一起消失了，她去了哪里？”
多年以前，在暴风之巅，袭明从混沌中醒来，唇间还停留着她的温柔，但是，她是谁？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眼泪，停不下来？
袭明从空中坠落，跌入南川的浮星河中，那是他最初回到这个世界的地方......
睁开双眼，袭明丢下手中的步枪，向前迈出了一步，同时灰熊的箭矢破空袭来。
“师傅，我做好觉悟了。”
灰熊的能力是：由他手动赋予物体的速度不会被改变，所以他射出的箭矢在计算距离之内可以依靠反作用力破坏一切。
这样一支必灭之箭射准确地射向袭明的胸口，将要刺穿他的心脏，钉入他身后的岩壁。
但是袭明用一只手接住了，狂乱的不知名力量在他接住箭的手中跳动，数据、概念、定义相互碰撞，世界的规则在这里出现了短暂的裂缝，破碎的镜中映出未知的倒影。
“那是！”灰熊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与根源之一的力量对抗，在所谓的根源面前自己绝无可能取胜。
袭明举起手，箭矢在他手中转向。
“域外黑暗，我把这身体，献给你了！”裂缝中流出大量漆黑的未知物质，状若黑泥，附着在袭明身上，侵入他的身体，染黑他的右眼，爬上他的发梢……
他掷出箭矢，巨大的动量使箭矢化作一道光束带着破空的尖啸刺穿灰熊的腹部，浓稠的鲜血溅上他身后的岩壁。
“你这家伙！”贝叶斯甩手一挥袭明，崩解空气产生的爆炎向袭明轰炸，拉斐尔也操作电势向袭明招去雷电，火与电的极刑在那里绽开绚丽的花火，照亮了这片深埋于教堂地下的深渊，如同白昼。
“没用的，没有什么可以穿透无光的暗。”
火与电的舞蹈渐渐被不断滋长的暗幕吞没，袭明跳下通风口，直面身着黑衣的二人。
“不会让你通过的，”拉斐尔的身旁环绕起纷杂的电流，“上一次没有杀死你，但这一次不会了。”
通风口处传出一阵枪声，子弹落向两人，命中他们的子弹被贝叶斯及时分解。
“袭明！你先走，我们拦住他们！”特里诺拉着杰德利用钩索落下。
袭明没有回答，直直地向前走去。
“让，让他走。”濒死的灰熊挣扎着说，“只有莉香可以打败他。”
拉斐尔相信同伴的判断，拉开了挡在门前的贝叶斯，说:“就交给那个臭娘们吧，反正我也不在乎。”
杰德立起聚合物盾牌，对特里诺说：“袭明的精神状况……能撑下去吗？那些黑色的物质，不在事先的计划中吧。”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相信他了。”特里诺手中的电磁枪亮起充能完华的绿灯。
他们看着袭明受黑质侵蚀后模糊破败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所以，”贝叶斯用他那沉闷古怪的声音说，“你们两个，是跟着那白毛来搞笑的吗？”
“我是来和你做了结的。”杰德压低身子，取出激光枪，“百道岭，还记得吗？混蛋。”
“切，原来是你这家伙。”
“你呢？”拉斐尔扶了一下眼镜对特里诺说，“如无必要，我不想杀死个与我无怨无仇之人，你大可以转身离开，安安静静地见证影界重连接的奇迹。
“把那个人工智能，还给我们，现在。”
“那恕难从命！”拉斐尔操作空间内的电势创造闪电劈向特里诺，后者用机械臂的侧面绝缘装甲挡住。同时右手扣下了电磁枪的扳机。
电流穿过导线，瞬时多级强磁场将子弹推进到恐怖的速度射向拉斐尔，贝叶斯在子弹即将命中之前发动了分解能力，晚一微秒拉斐尔就会变得灰熊一样因为大出血而死在自己的血泊里。
杰德趁机向贝叶斯射出无法被他能力分解的高能激光束，崩解的火焰闪过，他亳发未伤。
“选择用等离子火挡下激光么。”杰德丢下激光枪，取下他背后的最后一把枪，“在这里还要感谢一下雪莉小姐，特里诺，他就交绐我吧。”
“嗯。”特里诺准备好了第二发电磁射击。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因为事故还失去了左臂，支持我走到现在的，是伊莎给予过的帮助，还有和阿霖的约定，“特里诺瞄准了拉斐尔，“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也不会放弃一个世界转身离开！”
“无聊，”拉斐尔从怀里拿出他常常把玩的三枚磁石，“你们什么都不明白，构成这个世界系统的真相，”拉斐尔摇了摇头，“电磁炮的话，我也有。”
周围的电势被聚集于身，拉斐尔将磁石指向特里诺的电磁枪，他的手上跳跃起电光，向前生长，隐约勾勒出轨道的轮廓，他的双眼隐没在眼镜反射的强光中。
“来吧！让我见识一下平凡者的决心！”
主撒下雷与雹，闪电奔向大地。
足以媲美雷暴的高压电流在一瞬间爆发，划出磁轨，拉斐尔手中的磁石撕开空气向特里诺的子弹冲去，两弹相撞，剧烈的冲击波炸裂，创造出强光覆盖的短暂真空，整个地下教堂都为之震动。
袭明从通道口走出，在这地下教堂中与他相对而立的，是寄叶莉香。
“曾经南川国的传奇，现在却沦为这副模样吗？”主教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他走到莉香身后，轻轻抚摸莉香的头。
此时的袭明的确狼狈不堪，由右手滋长出的黑质已经蔓延过他的半身，他的一头白发也被半数染作黑色。黑色的物质仿佛是一种寄生的怪物，在不断吸取袭明的生命与精神。
“以你的经历来说，你应该能理解我们的伟大事业，”主教向袭明伸出手，“来吧，和我们一起破坏虚假的世界，去迎接灵魂真正的归宿！”
袭明右手上的黑质慢慢滴落，凝结化形，裂缝中闪出的暗幕附着其上，一把无光的黑刃出现在袭明的手上。
袭明的右眼在侵蚀中已经失去了光泽，但他的左眼中依旧闪动着敢于直面命运的刚毅与坚定。他说：“别在那儿开玩笑了……”
黑刃被袭明抛起，在空中旋转的黑刃同袭明一起于刹那间从视野中消失。
寄叶莉香摘下黑色的手套，仰起头看向正上方——一个高速下落的黑影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由远及近直冲而来。
袭明的黑刃从天斩下，莉香抬起左手张开手掌。
本该一击必杀的黑刃被瞬间创造出的引力边界挡住了，以莉香的手为中心，空间发生了呈漩涡状的扭曲和收缩。
宇宙暗能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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