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天晚上的事情像是镜花水月般散去。
蕾塔斯流畅地在澄澈的日光下遨游，像是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海原。
只是伊谢尔明白，自己绝对不会忘记那天那个时候的蕾塔斯。
那时的眼泪，究竟是蕾塔斯的救赎，还是伊谢尔的救赎呢？
“伊谢尔~别睡觉~快过来啊~”
蕾塔斯在远处朝着伊谢尔挥手。
“笨蛋！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不睡觉干嘛？”
伊谢尔倒头就睡。
“你这傻瓜！看我的！”
蕾塔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过来，一个急回旋掀起了一波一人高的浪花。
然而伊谢尔早就反应过来，轻轻一跃就站到了树上。
飞扬的浪花全都溅到了红发少女的身上。
“你这家伙……”
名为绯的少女刚出现就变成了落汤鸡，全身都爆发着熊熊怒火。
“这次一定要杀了你！”
锋利的太刀出鞘的同时，伊谢尔也拔剑出鞘。
两道寒光闪过，蕾塔斯前方的两只海兽当场毙命。
“魔物！这些家伙是怎么出现的！”
伊谢尔看了一眼海兽嘴部的巨钳和漆黑的爪子，严阵以待：
“这是海魔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而且……”
“数量还不少。”
绯看了一眼远处的海原，黑色的波涛凝聚成了山峦。
王都尤利乌斯位于红月内海的海岸线上，偶尔也能够看到一些海中的魔族出现，譬如鲛人——人鱼族的一个分支，一种鱼尾人身的强壮生物。
但是海魔蛟则不一样，完全就是魔物，并且一般也不应该到海岸附近。更别说这么成群结队地袭击海岸。
如今只靠着伊谢尔和绯根本不可能能够战胜数不胜数的海魔蛟群，唯有指望王家直属的海军——港卫军过来增援了。
这里离港卫军的外围巡逻路线很近，他们肯定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了。
但如果放任它们登陆的话，恐怕港卫军要失去先机。
那个时候尤利乌斯会有多少伤亡就不好说了。
“我来主攻，你打掩护。”
伊谢尔举剑上挑，一道漆黑的剑气直刺苍穹。
“蕾塔斯回来！躲到我身后！”
“不”，绯走到了伊谢尔前面，左脚站前，右手引刀向后，摆出攻击预备姿势。
“我来主攻，你来掩护。神代流唯有一往无前方能发挥十二分威力。而天道镜心流的剑气则更加适合对军施展，我说得没错吧？”
伊谢尔略微诧异地看着绯，点了点头。
绯双腿微微一屈，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挥舞着太刀像是狮子般在海兽群里搏杀着。
伊谢尔紧随其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伊谢尔每挥出一剑，都像是狂风般迸发出无数剑气，整个战场都为之一凛。
“真是令人畏惧啊，天道镜心流的传人。可惜……”
绯仿若恶鬼修罗般斩下一只又一只海兽的头颅，感慨道。
“可惜什么？”
伊谢尔一脚踹飞一只漏网之鱼，反手一剑掀起一场风暴。
“剑不在手，而在于心。手中有剑而心中无剑不过为技之极限，若心中有剑，纵手中无剑亦近乎道也。”
伊谢尔一怔，竟无言以对。
天影镜心流的最终之剑——夜明之晓，自从冥王之府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能够发挥到极致。
“我也是习剑之人，因此才明白达到你那样的境界有多么不易。但若失去了心中之剑就一切都变成徒然了。”
红发少女惋惜地说道。
绯将剑向后一甩，再度冲入海魔蛟群中去。
“……真是爱装的家伙，连命都不要。”
伊谢尔叹了口气，脑袋飞速运转着。
再这么下去铁骑队还没到两人就先精疲力竭了。
“将海魔蛟往海崖边引！剩下的交给我！”
伊谢尔往海岸线边突出的山崖指去。
绯点头会意，缓和下冲击的势头，躲避着海魔蛟的攻击的同时朝着海崖边退去。
伊谢尔一个滑步向后退去，从海魔蛟们的视线中隐去。
失去了其中一个目标的黑色的山峦蜂拥着朝着绯冲去，那鲜艳的赤红身影几乎都要被覆盖了。
“机会只有一次……”
伊谢尔瞄了一眼后方，港卫军们已经动了起来，但是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才到这里。
红发少女投来艰难的目光，大概快撑不住了吧。
“快退！”
伊谢尔打了个手势，绯便风驰电掣般离开战场。
“天道镜心流……”
伊谢尔收剑回鞘，左手握住刀鞘，右手紧握刀柄，摆出居合的架势。
“渊龙！”
所有人都呆住了，像是闪电从眼前划过一般。
伊谢尔的剑气像是从深渊之中腾飞而起的巨龙一般，无可阻挡地冲破了剑鞘的束缚，将海崖击碎。
碎裂的海崖化为了无数巨大的落石坠入海魔蛟群中，广阔的海原霎时间化为了海魔蛟的坟场。
“好一个渊龙，简直像是听到了沧海龙吟一般。”
绯不由得赞叹道。
一个巨大的黑影直撞向伊谢尔。
“呜！”
伊谢尔立刻反应过来，用长剑挡住了黑影的獠牙，整个人都被直接撞飞，骑士长剑也离开了手中。
“特大型海魔蛟……那就是刚才的蛟群的中心吗？”
“混蛋！”
伊谢尔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卸去了碰撞的冲击力，用右手捂着刚刚被獠牙擦到的左臂。
“快逃啊伊谢尔！不要再打了！会死的！”
蕾塔斯发疯般冲了过来，特大海魔蛟的头转向她。
“傻瓜！快跑！”
伊谢尔的瞳孔突然睁大，竭尽全力喊了出来。
——伊谢尔，即使身上有千般武艺，亦比不过心中的一柄剑。
昔日师父的话语回响在耳边。
——若心中有剑，纵手中无剑亦近乎道也。
绯色的少女也近在眼前，一往无前的身影令人敬佩。
从那以来，自己是不是，一步都没有前进呢？
电光石火之间，伊谢尔一个滑步冲向特大海魔蛟，右拳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击出！
“呜噢噢！”
十倍于伊谢尔的海魔蛟筋肉尽裂，直接被击飞。
“寸劲……你果然会东方拳法。”
已然精疲力竭的绯轻声道。
特大海魔蛟轰然倒下，剩余的蛟群却前仆后继地冲来。
“啧！”
伊谢尔捡起骑士长剑，准备迎战。
背后一道剑风闪过，当头的海魔蛟就被一分为二。
“天道镜心流……佩特拉？”
港卫军已然到达。
佩特拉将绷带轻轻地在伊谢尔的手上缠了几圈，打了个结。
“这样正好，不会太紧。伤口也能够透透气，好得快一点。”
佩特拉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活儿。
“不过是小小的擦伤，居然劳烦公主殿下亲自动手，还真是惶恐呐。”
伊谢尔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永远都对于伤口处理这种事情不挂在心上。总是随便包扎了事，而且还总是将绷带绑的紧紧的，像是怕自己的伤不够严重一样。”
佩特拉不以为然地说道。
“什么事情都斤斤计较也很像是你啊。明明是个公主却连包扎这种事情都亲力亲为。”
伊谢尔抬起头来朝窗外看去，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了。
挂在屋檐下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像是将未来的道路也一起照亮了般。
时光流转不断，伊谢尔和佩特拉都已然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剑士和公主，再不是从前只是想着怎么翘课去玩的孩子。
眼前互相拌嘴的时光令伊谢尔想起了久远的事情，就像是什么都没变一样。
但一切都变了。
那时候一起学习天道镜心流的三人，或许早已站在了无法触及对方的位置上了。
“好漂亮……”
佩特拉看着窗外的灯火，不禁感叹道。
“那时候我就是看到了这个，才决定买下这里的。”
那时候满身疲惫的伊谢尔看到万家灯火亮起的场景，心中豁然开朗，点点滴滴的温暖涌上心头。
“在这闪耀的季节里，是谁在唱着那风帆的歌……”
佩特拉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吟诵起一首东方的诗。
“我在转瞬之间，所经历的岁月啊……”
伊谢尔十分流利地接了下去，这是不精于文字的他少有的能够背下来的诗歌。
只是，那时的岁月，那闪烁的时光，伊谢尔已然无法追忆。
“迎神灯已经挂起来了，五月祭也就快了吧。”
艾利恩斯是信仰奥丁诸神的国家，主要节日也跟神族国家阿尔兰特相近。
据说奥丁曾因与邪神洛基之间的纠纷而离开人间，人间顿时陷入了永夜。
直到苦不堪言的人们的心声传到了奥丁耳中，奥丁才在五月的时候重返人间，光明重新降临。
于是，人们就在街道和广场上摆满了鲜花和水果，宰杀牛羊牲畜献给奥丁。还在自家的屋檐下挂起迎神灯，欢迎奥丁的归来。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在奥丁诸神的神话之中，奥丁和洛基是兄弟。
半神半魔的洛基既是一切问题的始作俑者，又是一切解决策略的提供者。
他给众神带来了无数麻烦，却也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利益。
身为诸神之王的奥丁，不知对于自己的这个兄弟抱有着怎样的一种感情。
“笨蛋，在发什么呆呢？”
佩特拉微笑着调侃伊谢尔。
“在想关于五月祭来历的事情。”
“是关于奥丁归来的故事？”
伊谢尔点了点头：
“奥丁归来给人们带来了光明。但是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有人没能够等到奥丁回来，就在永夜中死去，那该有多悲伤呢？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承担别人的责任。
可是奥丁大概连这些人的存在都不会知道吧。”
佩特拉的脸色微微地沉了下来，目光却依旧温柔：
“所以要有人点亮灯火，守住她。凭一口气，点一盏灯。然后，不让她熄灭。”
佩特拉顿了顿：
“就像你今天这样。”
昏黄的灯光柔和地洒下，在佩特拉的兰花紫长裙上轻轻地跳跃着，宛如黑夜里闪烁的光之精灵。佩特拉瀑布般的秀发轻轻垂在身后，在夜风中微微飘扬着。
如今的佩特拉是如此地美丽，以至于伊谢尔快要忘记了那个在月夜下哭泣的少女。
“这算是夸我吗？”
伊谢尔啜了口温茶，一股暖意微微从心底升起。
“算哦，你可以为此而沾沾自喜一下。”
佩特拉再度揶揄起伊谢尔。
“哈哈，那就让我稍微得意一会吧。”
“今天这种情况，也没有用那把剑啊。”
佩特拉垂下眼睑，看着伊谢尔的右手。
“已经决定不再用了。即使不借助那样的力量，也应该奋勇向前。沉浸于那样的力量之中而忘记自我修炼的人，终有一天会被那样的力量所吞噬。”
伊谢尔顿了顿：
“何况，它已经带来了太多的灾难了。”
“也是。”
像是察觉到自己提到了不该提的话题般，佩特拉转移了方向：
“今天新月军团到达的时候，战斗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时机很微妙呢。港卫军的伤亡有多少？”
“死亡三成，轻伤重伤共两成。海魔蛟太可怕了。”
“战力减半啊。这是除了铁骑队之外你的主要力量了吧。”
佩特拉点了点头，道：“海魔蛟出现的原因至今不明，但万一……”
“万一这并非偶然，而是由某个势力引起的，就令人生畏了。”
如果是鲁伊斯，那么胜负的天平就更加向他倾斜。
如果是第三方势力，那么对方拥有的实力就或许足以打破目前的局势。
“但新月军团出现的时间也算是合情合理。从公爵府附近到海岸线附近的确要花很多时间。何况在这种敏感的时间点，军务大臣也不可能随意调动自己的私军。”
“不管是什么人，大概已经坠入邪道了吧。”
佩特拉若有所思地说道。
“所以，不打算跟我一起守住那盏灯吗，伊谢尔？”
“你这个神转折的幅度真是有点大。”
伊谢尔吐槽道。
“让我想想吧。嫌麻烦的人是不会轻易插手的。”
佩特拉的愿景的确很美好，但是伊谢尔总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接受。”
佩特拉游刃有余地笑了笑：
“所以这里会给你下一次茶话会的邀请——
关于魔女和少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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