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在里面绕了几圈就失去踪影。
她喜欢这，原因之一是可以玩捉迷藏。
玩到一辈子都找不到，对于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三个人也是，四个人也是。
可我们不能住这，同样是因为它太大了，好像玩乐的场所只能玩乐一样。
……
交错的管道掩映在幽暗高深的房顶，垂直下落断裂在面前的空间。
野花开在墙体深深的缝隙里。
腐朽的楼梯挂在墙面上摇晃。
大型的机械，起重机、流水线、水泥机、塔吊。
突兀的平面、杂乱的堆积。
……
在高处停留，我低头俯视半边风景，在想为什么是这副模样？
少有的，少见的，随意向上砸块石头，或者花上半天气力撕半块铁皮，在两个厂房间搭上一条空中通道。
工厂有许多地方我不曾去过，还有几个上了锁，有我一个脑袋大，用手臂粗的铁链缠成铁球一样。
尽管这辈子不可能打开它，上次来时我们花了整整两天把缠着的把手给打掉。
结果我们根本推不动铁门。
这样的地方有好几个。失败反思后我们决定以后找时间在墙上直接凿个洞。
但不是今天，今天可能要做别的有意思的快乐的事。
像是把自己当成货物一样通过原本危险的流水线，从低到高，从高到低。
也许去再去探索新的区域。
或者就睡睡觉，挂在外面随风晃动的挂钩上。
……
林桑会在干嘛呢？
想到她时，她刚好跑了回来喝水。
随后又开始她无聊的把戏，满世界接她抛起来的瓶子。
好几次落到凄惨的楼梯上，甚至击穿了其中一个锈蚀的台阶。
直到一次落在楼梯最上面，水瓶才得到暂时的喘歇。林桑向后退了几步，轻盈地向楼梯口冲去，好像不用着力似的，点在凸起的边缘，飞向高处。
带着瓶子坐在外缘栏杆上一路滑下，越来越快，落地的一瞬间，整个人斜着点地冲了出去，像没事人一样从高速回到平静的姿态。
接着甩她那甩不完的兴致。
“怎么做到的？”我问她。
“什么？”
“就是你刚刚那样。”
“哪样？”
“那样。”
“那样？”
“那样。”
“不知道。”她扭过头继续扔她的瓶子。
……
我想起过去的事。虽然力量微不足道，好像可以被当作从未发生，所幸我还记得。
轻飘飘的几个举动，决定了两个人的存留。
我想林桑不会怎么骗我，比如说她说从天台跳下去就真的可能是跳下去的，在这种注定令人发笑的事情上无比真诚。
只要有回应，就一定是下意识下一刻对应事实。只要不沉默以对。
先前一路上想着要干嘛，发现记忆中的模糊来源于对此地的陌生。可是，还会有人比我们更熟悉这里吗？一定是因为我们的熟悉对于这里来说毫无用处。
即使如此这片工厂还是给予我们一个东西。一个方位，一个大致的映像，一些模糊的片段，一段时间的活动，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度过此刻……
哦？我惊讶地看着林桑。
原来她已经想到，还一直在做着。
这种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突然头疼，对于后知后觉的现实总是后悔。
我什么时候让她置于这种情形的？什么时候觉得开始习惯的？
不！林桑啊！
看着她机械重复地动作，我原来已经不能想象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为什么这么有趣。为什么那么有趣。
……
我坐上了我们的秋千反反复复地想。
门式起重机是秋千的载体。
赭红色的巨大横梁是秋千的横梁。
十几米的高度决定了绳子的长度。
幸好我用的是铁链，不用去管棱角的磨损，担心哪一天人会飞出去。
抓着把手沿着其中一个支脚爬上去的是林桑，腰间缠着粗粗的铁链。
她爬到顶，爬到横梁上，站起身很兴奋地来回跑，铁链哗啦啦地响。我看得害怕，大声喊你干嘛！
我要跳下去！
说完，她张开双手跳了下去。
我在她落地前意识到我要抓住面前这该死的铁链抓住抓住然后她就会毫发无损地完成一次不会死的跳…跳起重机。
做出动作的同时，我在幻想一个场景，就这么摔到地上，是不是会开出朵花来。
啊。结束了。
……
这真的是我们的秋千吗？
这是你的，给你，坐好。
荡到90°，在这片废墟之上，像突然断翅的飞鸟一样轰然落地。
像没接住的瓶子一样，砰！砰！砰！
继续。继续。
……
再大的太阳到了这就什么都不剩，穿行阴影间的风深沉有力，带走夏天的汗液。
林桑不玩了，爬到横梁上躺着，爬到连接秋千的两根节点间躺着。我在下面轻轻摆动。
总归不会离得太远。就像呼吸一样。
我抬头，看到锈蚀的横梁上片片剥落，我想着在这之上躺着林桑，我看不到，这么近我看不到。
再想想，如果从来只有我一个人，我是一个人，这样的情形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我烦恼的不会是林桑，一定是别的事。
一定只有我自己的事。直到有个人不小心翻了个身，一团阴影从头顶坠落，可能压死了我，可能刚好落在身前身后，要么直勾勾地看，要么回头直勾勾地看，看一具年轻的躯体发出了重物落地声，浑然不知原来那上面躺了人。
居然躺了人，更不是从天而降。
温热的血让我意识到我后悔了，我错过了什么，我看着苍白的面庞，眼睛没有了光，像是又一次告诉我：你怎么是一个人。
如果提前遇见了她，好像会很有趣。
不至于一个人不停重复一个事，吃饭，喝水，睡觉，排泄，扔水瓶。
……
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我还没有幻想完全就结束。没有了亮色的背景，阴影就会进化。
林桑在上面看完了日落顺着铁链滑下：“走吧。”
“开心吗？”
“开心。”
“下次再来。”
“下次再来。”
两人从中心腹地摸索着到了边界，依旧要摸索着回到那个大的世界去，再回到那个小小的两个人的小世界去。
还要爬26楼，所以省点力气吧。
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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