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雨
进入画室的一瞬间，文声晚愣住了。
画室是空的。
尽管墙体还保持着西欧的风格，但是什么都没有了，包括考究的家具，华丽的吊灯，昂贵的墙纸，细致的画笔以及那一幅幅美丽的画作，甚至就连不慎洒落在地上的颜料也不见踪影。阳光毫不费劲地就可以照亮整个房间，不留一丝阴影，却给人更加强烈的空旷感，这就像……就像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看着空荡荡的白色墙面，文声晚猛吸一口干燥的空气，强行稳定了下来。
他在走进木门之前就早已做好准备——再也没有一个身穿洋装的女孩用软绵绵的笑脸迎接他了。
房间里陷入了苦闷的沉默。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胡叔叔犯了罪，音帘又离开了，所以自然不会留下任何东西。”心岚率先说道，并伸出玉手抚摸被马马虎虎地刷上白漆的粗糙的水泥墙，苦笑道，“不过那帮家伙动作也真是快呢，一眨眼，这里就彻底空了。”
文声晚回过神，向着心岚招手：“哟，下午好啊，偶像大人。”
“这个时候才打招呼是不是有些太迟了？”心岚吐槽道。
“刚才也谢谢了，如果你不来救我的话，我早就被摁在地上了。”文声晚诚恳地低头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啦，不用在意。”心岚摆了摆手。
“对了，忙碌的偶像大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没人嘛，我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找到个安静的地方来思考。”心岚问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来画室？”
“我也不知道，突然想起身上有她给我的备用钥匙，就抽时间过来看看。”文声晚耸肩道，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特地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
“哦，我知道了。”心岚眼睛笑得弯了起来，“你是想音帘了吧。”
“虽然承认有些尴尬，但是你说的应该是对的。”文声晚抬头看了一眼正前方，那里本是放着胡音帘画架的位置，“那个女孩的心是黑的，可又不得不说确实很有魅力。”
“我也不否认啦，毕竟我也是她的朋友嘛。”心岚用手指卷着垂下的鬓发，“不过说起来，胡音帘的事情我还真得谢谢你。”
“打住打住，别再谢谢我了，你这些天一见到我就说这句话，我实在是承担不起啊。”
“你救了音帘的命，这些岂是我用语言能够回报的？”
“你不是在假期的时候带我豪华旅游了几天吗？”
“不够。”心岚摇头，“更何况刚才还发生了那种事。”
“呃……”文声晚僵硬地笑了笑，“那个事情算是我自作自受吧。”
“别傻了，我可是听说过那天校门口发生的事情的。”心岚上前一步，直视文声晚的双眼，“你在舆论正值风口浪尖的时候出现，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换回了人们口中音帘的贞洁，真是伟大啊。”
心岚越靠越近，文声晚心里有些发堵，于是示弱地退了几步，直到背完全贴着墙面，但没想到女孩直接得寸进尺地凑到他的面前，文声晚清楚地嗅到了她身上高档香水的味道，近在咫尺的杏仁一般的双眸里好像没有一丝污秽。
“我还听说啊，你被好几个男生围殴，还有众多支持者在旁边呐喊助威。如果不是卫老师用广播及时制止，你恐怕就得死在那里了。”心岚狐狸似的皱了皱鼻子，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这不是没死吗？”文声晚干笑道。
文声晚以为心岚要刁难他，但没想到女孩只是伸出手，轻柔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上，并且低下了头，白皙的后颈简直是一览无遗。
一股舒适的温热从胸前传递到了全身，文声晚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疼吗？”心岚问道，被无数人称赞的声音婉转如暖风。
“费了那么多劲，留了那么多血，承受了那么多压力，甚至与一个失去理智的成年人殊死搏斗，到头来却被所有人唾弃，无数不公与指责都指向了本应该被人尊敬的你。值得吗？仅仅为了那个不会再回来的女孩，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心岚轻声说道。
“我想，应该是值得的吧……毕竟我怎么样也无所谓。而且你别误会啊，我和胡音帘并不是那种关系。”
“我哪有误会啊，要是音帘看上你这样阴郁的人的话，我肯定会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的。”心岚笑骂道，总算退了一步，放过了被逼到墙角的文声晚。
“今天晚上，你有空吗？”心岚嫣然一笑，突然问道。
傍晚的时候，文声晚回了教室一趟，因为忘了把今天的作业给带上，顺便享受一下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与依依独处的时光。
虽然还只是六点左右，天色已经如深夜一般黑暗了，悬垂的云乌压压的一片，空气凝重得让人发慌。
“声晚，今天晚上好像要下暴雨哦。”依依坐在文声晚的桌子上，双腿悠闲地摆着，看着男孩忙碌地收拾作业的身影，轻声说道。
“没问题，早上看过天气预报了，所以已经把伞准备好了。”文声晚亮出了那个好像只会在葬礼中出现的宽厚的黑伞，“心岚这家伙找这个时间来约我，简直是成心折腾人。”
“说起来，好久没有和你一起撑伞了呢。”依依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抱住了文声晚的手臂，将脸贴在文声晚的肩膀上。
“说实话，依依你有时候还是蛮腻人的。”文声晚将书包背好，偏着头说道。
“声晚你啊，自从来到了青川之后，每天笑的频率高了许多呢。”依依宛若唱歌地说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越来越不需要我了。你每天来到学校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友善的人和你说话，也有执行部这个能让你的潜力发挥出来的社团，而且还发现了那么多珍视你、感激你、依赖你的人。”
文声晚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沉默地看向依依。
“我啊，却无聊多了，能跟我对话的只有声晚而已，也仅仅只有声晚具有这种资格。”依依抱得更紧了一些，“我有时候在想，干脆把你交给你的那些新朋友好了。”
“依依。”文声晚反握住依依的手，“你不要杞人忧天。”
“声晚，你或许理解错了，我并不是因为他人占有了本来只属于我和你的时间而生气的，我只是觉得啊……”依依伸出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俏皮地笑了笑，“你成长了不少呢。”
“哪里有啊，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那个站在葬礼上的一无是处的男孩。”
“声晚，你已经在离开那个葬礼了。”依依轻抚文声晚的脸颊，说道，“你发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路，而且本能性地朝着那里奔跑着。”
“……”文声晚无言地低下头。
“声晚，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永远呆在你的身边……”依依的吻柔和而又深邃，如同凉风一般清软地落在了文声晚的嘴角边，“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
淅淅沥沥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下雨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好像起了大雾一样。时不时还会有风携着豆大的雨珠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砰砰砰”的清脆的声音，水花飞溅起来，还有一些雨水贴着玻璃缓缓地流下，形成一层薄薄的水帘。
文声晚站在教室凌乱的课桌之间，影子歪歪扭扭地刻在地板上，似乎还在向其它地方伸出黑色的爪牙。
走廊上响起一串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一个女生从门外探进了头，疑惑地望着文声晚，问道：“社长，你不是说回家了吗？”
“嗯……临时想起些事。”文声晚陷入了半秒中的慌乱期，又马上镇定下来，“你回来干什么？”
“我忘带伞了，想看看教室里有没有别人落下的，然后借来用一下，明早再还回来。”沈蓉浦害羞地吐着舌头，水珠从她湿哒哒的头发上滑落下来，看来在在活动楼到教学楼的途中，她已经淋了些雨了。
“教室里倒是没有多余的，要不……”文声晚环顾四周，最后扬起手中的黑伞，“我送你一程？”
沈蓉浦的脸“唰”地红了起来，简直就像是潮水一般涌上了头顶，她又缩回了门外，文声晚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
“如果觉得有些害羞的话就算了吧。”文声晚现在不太想跟这个女孩耽误时间。
“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沈蓉浦慌忙地从门外跑到了文声晚跟前，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这样啊。”文声晚突然想起一件事，向沈蓉浦询问道，“今天晚上心岚约我去吃饭，你一并跟上来吧。”
“咦……心岚吗？”沈蓉浦好像失望了起来，“她为什么会约社长你一起吃饭呢？”
“废话，当然是为了感谢我啊。”文声晚用伞把敲了敲沈蓉浦的脑袋，“你家离吃饭地点太远了，如果送你的话确实比较浪费时间，不如把你一起带过去吃饭，然后让心岚用专车把你送回去，更何况那个事件中你也出了力，所以带上你心岚绝对不会有异议。”
“社长，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位置？”
“身为社长，肯定要对自己的社员有了解啊。”
“社长，你难道专门搜索过我的信息……”沈蓉浦脑袋又因为过热而迟钝了起来。
文声晚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
“雨下得真大呢。”文声晚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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