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先生,身体有好些么?”
从守护灵死去,到今天,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如此,夏天也进入到了末尾。
我坐在神社院子里,靠着樱花树桩坐着,怀里抱着猫咪。用手里花瓣变成的粉色小梳子,给猫咪轻轻梳着毛。
“没好,我想吃夹心海苔。”
“好的好的。”
猫咪眯着眼睛,打着哈欠。
夏末的清晨阳光温暖,神社周围的林子里,蝉鸣不断,只是比起盛夏时来说,不那么震耳了。
我抱着猫咪站了起来,浅色光闪烁,我将一身长衫幻化成了如今这个时代,人类男子夏天常穿的衣服,向神社外走去。
改变妖力发散的程度,就可以让人类正常地看到我,毕竟为了能够顺利地买到夹心海苔,“被看到”,是很重要的。
“樱花,现在就去买吗?”
“嗯,现在就去吧。”
怀里的猫咪语气很是欢愉地问道,我微笑着回答他。
出了神社,沿着青石台一阶一阶往下走,以人类的脚力来说,这台阶倒是蛮长的。
走了一半,我看向了台阶边的林子。树林幽深,光束熹微,看起来跟周围的树林没什么不同,都是绿荫里平常的暗色。
“妖怪先生,往那边走去就是樱林道了。”
“那个秘境吗?看不出来啊。”
我先是闭上眼,将一些浅色光凝聚在了双眼,而后在手心召唤了一片樱花瓣,用指尖撑着花瓣遮在了猫咪的一只眼上。
“看到了吗?妖怪先生,前面有一条小路。”
“嗯,看到了。”
我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树林里多出了一条小路,通向前方。将眼中凝聚的浅色光撤掉后,就又看不到那条路了。
我抱着猫咪继续沿着石台阶往下走,一只蓝色的蝴蝶从我眼前飞过,怀里的猫咪伸出爪子想要捉蝴蝶,但是没有捉到。
看着向林子深处飞去的蝴蝶,我不由觉得有些恍惚,这画面似乎在哪里见过。
蓝色的蝴蝶?
“你怎么了,樱花?”
猫咪问着愣在原地的我。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事情,而后继续向下走去。
通常情况下,我不会遗忘什么事情。自我诞生以来到现在的每一件事,正常情况下我都应该记得才对。
但是从昨天看到那两个人类男孩子时,突兀想起樱林道的存在后,我就发觉自己似乎是遗忘了一些事情。
“妖怪先生,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
“恩。”
猫咪冷淡地回应着我,我揉着猫咪脑袋对他说:
“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情?你不好奇吗?”
“啊,什么事情?”
“我忘了。”
然后猫咪抬起了头,一口咬住了我正撸他脑袋的手指。
“疼疼疼我错了妖怪先生,别咬我手指头……”
走下了最后一阶台阶,我抱着猫咪转身,抬头看着长长的青石台。
暗色的台阶一层一层延伸至高处,通向神社。台阶两边生满了树,夏末的蝉鸣从无数绿叶里传出,现在的樱花神社里,已经没有樱花了。
沿着小路向车站附近的饭团店走去,想来无事,我便循着记忆,给猫咪介绍着樱林道。
“妖怪先生,十年前,你来神社之前的一天,我在樱林道里遇见了那两个男孩子。”
“恩。”
“很奇怪吧,明明是人类,居然进入了连妖怪都无法轻易进入的秘境里,那天……”
我像是往常一样,呆在樱花神社里,看系在樱花树上的纸签,上面写着人类的愿望。
我看着树梢上的一张,上面写着:希望能够与他重逢。
“希望重逢的愿望啊。”
这一类愿望,通常是一个人类,在思念另一个难以相见的人类。
就这么看着不同的愿望,从清晨,一直到下午,来参拜的人类一个个离开神社后,我也顺着青石台,飞到了樱林道的入口处。
闭上双眼,将浅色光凝聚在眼睛后,睁眼,通往樱林道的小路出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路在林子里,悠长又静谧。
沿着小路向前飞着,路两侧依旧是傍晚的林子,很暗,时不时有着虫鸣声在路边的草丛里响起。
渐渐的,会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樱花瓣迎面飘来,而后光线愈发柔和,周围的林子慢慢明亮起来,当全身被白光笼罩后,一条生满了樱花的小路出现了。
这是个生满了樱花的秘境,只有一条路,没有开头,也没有终点。远天永远是晴朗的蓝色,没有云。路边的樱花一直都盛放着,并飘落着,不论季节。
回到樱林道后,我恢复了正常人类男子的身高,在樱花间的唯一一条路上慢慢走着。
什么都不想,只是看着周围的樱花。花瓣落了满地,轻轻踩上去,轻柔像是地毯一样。
“那、那个,大哥哥,请问这里是哪里?”
“诶?”
身后突然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惊觉于樱林道里居然还有其他妖怪的我,转过身,低下头,看到了两个小孩子。
一个黑发,一个褐发,黑发的男孩子躲在褐发的男孩子身后,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着我。褐发的男孩子努力抬着头,逞强般地跟我对视着。
放出感知,探查着两个孩子,居然没有妖力。
“你们是,人类吗?”
“啊?大哥哥你在说什么?”
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褐发的男孩子似乎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果然是人类啊。
我蹲下身,对两个人类小孩子微笑着,心道小孩子还真的偶尔能够看到妖怪。
“这里是,樱花(妖怪)住的地方哦。”
我轻声,对着两个迷路了的小孩子说着。
“我也是那天才意识到,妖怪先生一直尾随的两个人类男孩子,就是这两个误入秘境的小孩子。”
把记起来的事情讲给了猫咪,猫咪在我怀里点了点头,而后问我说:
“那之后呢?”
“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两个孩子发现我不是人类,所以吓着了吧。然后我就像是那天在祠堂里一样,摸了摸他们的头,删去记忆后把他们送下山了。”
仔细想想,如果我记忆没错的话,那时的黑发男孩子身上确实没有守护灵,如果有的话,我没理由不注意到的。
不过,说起来都是蛮无聊的事情。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抱着猫咪走到了车站。四处看了一眼,向着饭团店走去。
推开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店内很干净,只是光线有些暗,但整体感觉还是蛮舒服的。
店家是一位人类中年男子,头发跟胡子都修得很整齐,他对着我笑了笑说:
“还是要夹心海苔么?”
“是的,一份,带走。”
怀里的猫咪用毛爪子扒了扒我,说:
“樱花,两份。”
“那个,不好意思,要两份,打包带走,谢谢您。”
一手拎着打包好的夹心海苔,一手抱着猫咪,我向着神社往回走。
“樱花,你以前是住在樱林道里的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我不是一直跟妖怪先生住在樱花神社吗?”
“因为你说,那天你是‘从神社回到樱林道’的。”
“啊……从神社回到樱林道……”
正想着猫咪说的话,我突然一阵头痛,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一只发着蓝色幽光的蝴蝶。
想尽力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回到樱林道,但是蝴蝶的出现让我不得不去注视它身上幽蓝色的光。
“是,我似乎是,在樱林道里诞生的。”
所以才会说,“回到”樱林道。
努力忍着头痛,不去注意那飞舞着的幽光,我对着猫咪说出了自己也不太确认的话。而后我不在去想关于樱林道的事情,脑海里的蝴蝶也消失了。
有些恍惚的我,抱着猫咪蹲在了路边。
“樱花,你怎么了?”
“……妖怪先生,我的记忆好像是被谁给封印了一部分,关于樱林道的记忆。”
幽蓝蝴蝶的出现令我十分疑惑,但是它的出现基本让我确定了,有人将我的记忆封印了,毕竟这种抑制我回忆的方式太过明显了。
深吸了一口气,头痛渐渐减轻了,我抱着猫咪站了起来。
“我们去樱林道看看吧,樱花。”
“好的。”
拎着海苔抱着猫咪腾空而起,我直接向神社飞去。
到了神社,把打包好的夹心海苔放在了祠堂,正准备出去时,我低头看了怀里的猫咪一眼。
“妖怪先生,要不你先把海苔吃了,吃完我们再去?”
“唔,嗯,啊,好的。”
猫咪用毛爪子把嘴角的口水擦了擦,从我怀里跳了出去,啃起了夹心海苔。
我走出祠堂,走到了神社门外,看着眼前通向山下,一级一级的青石台,正恍惚着,一只蓝色的蝴蝶从台阶那儿向我飞了过来。
疑惑地看着蓝色的蝴蝶,我伸出了手,蝴蝶落在了指尖。
放出感知探查,蝴蝶身上有微弱的妖力,而且能感受到它在吸收我的妖力。正当我想接着分析这微弱的妖力时,眼前突然扑来了一大片蓝色的蝴蝶。
这群蝴蝶全都落在了身上,一瞬间我竟觉得自己的妖力被抽走了一截。尝试去驱赶它们,但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禁锢了。
“好久不见,樱花。”
意识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妩媚,似乎还有一些熟悉。
“吃我肉球拳!”
体内的妖力不断被抽出,我疑惑着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女子的声音时,猫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而后一个软绵绵的触感出现在了我的后脑勺。
虽然触感是软绵绵的,但是力道很大,我因为这股力量的冲击趴在了地上。
但也正因如此,蓝色的蝴蝶全都飞走了,身上的禁锢消失了。
“谢谢你,妖怪先生。”
我爬了起来,揉着后脑勺。真没想到,被猫咪的肉球拍一下还挺疼的。
“不谢,樱花你刚才是被什么禁锢了?”
“蝴蝶啊,妖怪先生你没看到么?”
“就那一只蝴蝶,能禁锢得了你?”
我看着猫咪,他一脸奇怪地盯着我。
原来猫咪看不到那群蝴蝶,又或许是,那群蝴蝶是我看到的幻觉。
“樱花,你今天很奇怪。”
“啊哈哈,是吗,那个……没什么。”
我尴尬地笑了笑,想告诉猫咪自己在想什么,但又因为自己也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不知道从何说起。
猫咪坐在我面前,盯着我,语气严肃地说:
“解放我的妖力,我们去一趟樱林道。”
“……好。”
叹了口气,我伸出右手食指,在虚空中一点,一道紫色的符文凌空出现了。
“现世封印,解。”
挥手划过紫色符文,符文碎成了两截,而后化作了一缕灰色烟雾,飘进了猫咪嘴里。
黑气从猫咪的身上腾起,渐渐凝聚,猫咪的身体倒下了,黑发黑衣男子的身形从黑烟里出现了。
我看着他的身子,这是他在那天跟守护灵战斗后,第一次从猫咪的身体里出来。
妖力凝聚的黑衣已经恢复了原状,但他周身发散的妖力看起来还是有些虚浮,伤并没有完全好。
“那个,妖怪先生,我们今天还是先,不要去樱林道了吧。”
“去。”
黑衣男子看了我一眼,俯下身,抱起了地上猫咪的身体,走进了神社,应该是把猫咪的身体放进祠堂了。
不一会儿,他手握妖刀走了出来,站在我面前盯着我,沉声说:
“走吧。”
“好。”
不再跟他对视,我顺着青石台往下走去,他跟在我身后。
到了通往樱林道的小路前面,我在指尖捏来一瓣樱花,转身递给了黑衣男子。
“用它遮住一只眼就可以了,像是早上一样,踏上小路后就可以把花瓣拿开了。”
“恩。”
黑衣男子伸出右手,用中指跟食指从我手心夹起花瓣,遮在了自己眼前。
我则在双眼凝聚了浅色光,转头看向了林子,通向秘境的小路出现了。黑衣男子跟我并排,沿着小路向樱林道走去。
现在刚至中午,因而树林本身还是很明亮的。树影跟光束一起落在土壤上,风起而斑驳着,小路很长,我们慢慢走着。
渐渐的,周围的景色暗了下来,记忆里本应慢慢出现的樱花瓣,并没有出现,而是时不时会从眼前飞过一两只蓝色的蝴蝶,闪烁着蓝色的幽光。
“妖怪先生,你能看到这些蝴蝶么?”
“能。”
我点了点头,看来之前那群蝴蝶多半是我看到的幻象了。
向前走着,不同于记忆里那条越来越明亮的路,周围的林子越来越暗,待到周围一片漆黑时,眼前才出现了隐隐的蓝色幽光。
想要放出感知去探查,却发觉在这小路上感知居然无法使用,我看向了黑衣男子。
“没事,应该快到了。”
他说出了似乎本来应该是我对他说的话,我愣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说:
“好的。”
随着前进,蓝色幽光渐渐放大,待到周身被蓝色幽光全部笼罩时,生满了枯枝的小路出现在了眼前。
远天是暗蓝色,原本盛放的樱花,已经变成了枯枝,每一棵树上都落着几只发着蓝色幽光的蝴蝶,小路上也三三两两地趴着几只,似乎是睡着了。
我走到身边一棵枯树下,把手放在了它的树干上。
“已经死了呢。”
我心里一沉,看向了周围的枯树。黑衣男子跟我一样,环视着四周,而后顺着小路,把目光落在了前面。
我同他向前看去,这才发觉,原本应该没有尽头的樱林道,如今居然已经可以看到头了。
“啊,我想起来了。”
看着路的尽头,一颗巨大的虫卵发着蓝色幽光微微闪烁时,我想起了关于樱林道的全部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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