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堂号之后两人准备返程。
从那条没什么灯火的小巷回到热闹的黑市街道上后，两人还在思考着刚才对话。
“库洛洛，关于这个提案你心里面应该已经有数了吧。”
库洛洛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若拒绝，于吾辈而言会有不小的麻烦。”
“是啊，要是得罪了这么一个大人物，而且是在对方知晓我们底细情况下，想必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如果真的要拒绝这场交易，那么我们就得做好最坏的打算，甚至是趁现在就开始准备马车收拾行李，离开渊城。但是，能够遇上这样一个大人物不应该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此举尚早。尔记得纹身者与纹身师之间的联系？”
“——任何接受了纹身的对象实质是也就是接受了纹身师禁锢在其的枷锁。纹身事实上是一枚定时炸弹，如果某天纹身师愿意，他就可以引爆炸弹，从中解放来自异界的恶魔为他所用。”
所以说，纹身者不仅是进行了一场明面上的交易，更是在某种程度把性命都作为筹码抵押给了纹身师。虽然也有可能安稳度过一生，与灵魂中寄宿的恶魔一同在生命中湮灭，但也是永远地在独木桥上摇摆。
“……但是蒙克没有道理没听说过纹身的副作用。特别是延长寿命这种高风险的事情……”
“若有闪失，必会打乱吾辈计划。实乃进退两难……”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热闹的街道突然变得嘈杂了起来。密集的人流之中，以某个点爆发出了一阵惊叫，就好像是在潭水中丢进了一颗石子，恐惧和慌乱如同波浪一般席卷而来，人浪以看得见的心态扭转汇聚，向着两人冲来。
两人暂时没有被恐惧的气息感染，而是定住眼睛看向了逃窜的人流中心——那是一团巨大的火焰。大约有四层楼高。不，不对。是一座四层楼高的建筑燃烧了起来！
熊熊烈焰上升起了橘红色的尘埃，将深蓝的天幕污染。拉长扭曲的火舌就像是贪婪的巨蟒要把整个星空都吞噬一般。
发生了火灾吗？但是极度不正常的是为什么火势会突然蔓延到这么夸张的地步。就好像是发生了非常严重火能矿石的爆炸事故，或者被炎爆术给轰了一发。
“这种时候那些会冰水系魔法的家伙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看着慌忙逃散的人群凯伊只觉得烦躁。不过在黑市你不出钱是不会有人帮你来灭火的。当然，那些待在火焰两旁的店铺是会出手相助的，但是事后也会向你索取必要的报酬。除非你已经在火焰中烧成了灰——但事实上即使是尸灰也会被拿走，卖给需要做巫术材料的巫师。
凯伊看着火势似乎没有任何要减小的意思，意识到那些能够灭火的家伙可能很不巧并不在现场，于是他看了身边的库洛洛一眼：“反正顺道，帮他们解决一下？”
“吾拒绝。”
“不要这么绝情啊。对你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可以提高你在这边的声誉的。”
“来自蝼蚁的仰慕毫无痛痒。”
“如果我没猜错，火源差不多旁边是蕾达斯慕斯，要是被烧了可就再也吃不到了。”
“……”
看到一直面无表情的库洛洛突然把嘴巴抿了起来，凯伊不由得笑了笑：“行了，出发吧。”
估计自己也就只有在抓住对方的小喜好和糊弄她的方向感上面有所建树了。
夏日能遇到火灾真是一件相当罕见的事情，店铺的主人得蠢到什么程度才会引发这么大的火势。在凯伊考虑起这种无聊的事情时，两人已经奔赴到了火灾发生的地点。
铺面的热浪几乎能把凯伊的汗毛烧掉，任谁在这里站一秒钟都不可能愿意再靠近半步。看着两边的店铺明明已经隔了十来米，但是墙壁上也开始渐渐出现了黑色的烟熏。但是没有人从两边赶过来控制火势，因为这种程度的大火，如果是为了人命或者财产，已经没有扑救的意义了，而且也不是几个凡人可以靠几桶冰水可以解决的事情。想必周围店主已经逃到周围去找救兵了吧。
但是等到他们能找到可以控制周边海洋来灭火的魔法师时，估计已经为时已晚。
“总之，先把火势控制住吧。起床刚喝的血效力应该还在，可以用水系魔法先包裹住外围空间，把火场的空气隔绝，应该很快就能把火灭掉。”
“吾辈心之有数。”库洛洛撩了下被高温的气浪吹乱的头发，伸出一只手朝向怪物一般咆哮着的疯狂火焰。
“keata’keson’eng miq’kacrubaeytana’nt……（浑浊之空，清廉之群莽，徘徊于万物万事之中不定形之物，听从吾之召唤，吾辈名作该隐，速从召来！）”
魔法语在任何时候听起来都相当难懂。凯伊看着逐渐出现在火场下方如同逐渐钻出地面的几条银色巨蟒的光芒，逐渐在库洛洛的吟唱之下凝聚成为一个复杂华丽的魔法阵，心里面再一次感叹起了魔法的美妙和强大。
“美极了。”
“不入流的水系魔法罢了。虽然于尔等而言也是个复杂活。”
“啊啊，是啊，毕竟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学会完整地颂念召唤阵——没办法，魔法语的音节发音太麻烦了，语法也混乱不堪。”凯伊耸了耸肩。人类学习魔法的思维方式太僵硬，这是人类大脑结构所决定的，没有办法改变。所以才会有钱多人傻的家伙愿意把命都交给纹身师换来对魔法的掌握。
魔法阵已经成型，在犹如翻腾着千万条银色巨蛇的闪耀光芒甚至能掩盖住了熊熊的火光。在那魔法阵的边缘，如同生长的藤蔓一般出现了数条粗壮的水脉。那些有生命一般的水蛇以围绕半球形的外轮廓逐渐形成了一团翻腾搅动着的巨大半球屏障，逐渐把高耸入天际的火焰巨兽吞噬。
对于库洛洛而言这不过是个简单的工作。但是对于凯伊而言，对于存在于渊城数以千万的大多数人类而言，这种成就他们一辈子也达不到。事实上，即使是对于那些对魔法略知一二的低阶公民，库洛洛的召唤术也可以用壮观来形容。
“啊啊，真是可惜，要是火势不是这么夸张地爆炸开的，或许还能救下来一部分人和财产。”凯伊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建筑开始确认被不幸烧掉的店铺是哪一家。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里是黑市有名的娼馆。凯伊记得在这里工作的那个长着奇怪的八字胡的微胖调酒师，总喜欢给自己心血来潮搞出来的作品起上各种怪异的名字。要是他也不小心被烧死了那可就可惜了。自己和他还挺谈得来的。
“凯……凯伊先生！！”
就在自己为不幸丧失火海的有着几面之缘的人表达遗憾之时，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凯伊回头看见了目瞪口呆的中年调酒师，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象征自己钻研方向的蓝色法袍的家伙。
“哦哦，你好。如果是火灾的话，我家小姐已经替你控制住了……嘛，虽然说是控制住了……但是估计已经烧得没有扑救价值了。”凯伊说到。
“那倒问题不大，反正也不是咱的店子。只可惜那些在这里工作的小妞们，哎，一个个年纪轻轻，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就丧生火海了。”在同时表达出窃喜和同情的时候他的表情相当可笑。看来在这些劳动人民眼中自己的同胞和老板并不是同类人。毕竟站在上方管理这些人的家伙也只会心疼自己的店铺烧成了灰烬。
跟随调酒师过来的魔法师看到眼前华丽壮观的半个水球，在凝视了不一会儿后发出了由衷的赞堂： “这位小姐看起来很擅长水系魔法啊。”
这世界上就没有她不擅长的魔法。凯伊本来想这样回答，但是看到库洛洛脸上因为别人对她评头论足显得相当不满，于是立刻跳转了话题：“话说回来……为什么这里会发生这么大的爆炸事件？在我们从远处看到的情况来看，整个娼馆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燃了起来——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难道又是你们老板在走私魔力矿结果炸掉了？”
“诶不不不，我们老板自从被宪兵队逮到，差点罚得倾家荡产之后再也没敢走这种脏活——至于今天这爆炸具体原因我也搞不清楚，这世界上的怪事情不是我们这些人类可以随便搞明白的——但是我看到了是怎么发生的！就在事情发生不久前，进来了一个骂骂咧咧的家伙。应该是……是个豹子吧？”
豹子？凯伊心里面浮现出了那个壮实的身影，以及要扬言一口吃掉自己的尖锐牙齿，莫非是今天纠缠库洛洛的那个家伙吗？居然这么轻易而且没有预兆得被烧死了，不由得觉得讽刺。
“他来的时候似乎心情相当不好，喝酒也不停摔杯子，吓到几个新来的伙计浑身发抖。有个客人看不下去了，于是给了他一拳，然后……”
“然后？”
“然后他就炸了。”
“……？”
“是真的‘炸了’！炸了！你知道吗？幸亏我站得远而且靠近大门口，直接就被爆炸的气浪给推了出来，在我回头的时候，整个娼馆都燃烧了起来！酒也炸了，香料也燃了起来，火势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我立刻就跑到周围求助，但是恰好负责火警的柯木先生他们不在这附近，我就和旁边店铺的人又分头跑去找其他会水系魔法的人来救援……”
后面的描述基本上已经没有意义了。凯伊看了库洛洛一眼，如果情况属实，那这次火灾可以说是相当诡异。最大的问题在于爆炸的原因。
“库洛洛，这个世界上有可以把人一拳‘打炸’的魔法吗？”
库洛洛摇了摇头，但是似乎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据吾所知，这违反了规则。”
——魔法能量通过咒语传递进入魔法阵，然后由阵法处理成新的物理现象或者能量反应。但是如果仅仅是“拳头接触身体”的这段时间里面，不管是多么熟练的魔法师，都不可能注入太多的能量到那个短暂的瞬间，哪怕可以把对方的身体炸掉都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了。而这么大的能量反应，能让人联想到的只有事先准备好的魔法炸弹之类固态魔法。但是如果出手的家伙是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释放魔法炸弹，而且还把自己给炸的粉身碎骨，那么他简直蠢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好奇心旺盛的凯伊开始思考事情的可能性，但是没能找到满意的答案。而就在这个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自己特别熟悉的事物的名词，那个名词在浮上自己的思维的同时，耳边传来了库洛洛难得的高分贝的声音。
“……凯伊蹲下！”
这是一声警告。向来从容的库洛洛几乎不会用这么急促的语调，由此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在凯伊本能听从吸血鬼的命令然后蹲下来的一瞬间，他眼前出现了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画面：按照他们的计划，水球会包裹住火场，然后让里面的空气消耗殆尽灭掉火焰。
但是眼前却出现了比那呈现半球体的水球还要违反常态的画面。
地面上巨大的魔法阵突然不安地闪动了一下，随即水罩刹那间崩溃了，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气球被来自内部的尖锥给刺破，伴随一阵巨响爆炸四散开来，并且露出了藏着獠牙的巨大火焰。失去了魔力的水对于这烈火而言不过是普通的杯水车薪，在火舌膨胀开的一瞬间化为了水蒸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包裹了许久的热浪如同一枚压缩过的炸弹一般爆炸了，掀翻了周围的树木，激起了海浪和尘土，本来可以在火灾中幸免于难的两旁建筑的砖瓦被瞬间轰然撕碎，地面也出现了巨型蜘蛛留下的蛛网状裂痕。
好在库洛洛及时提醒，否则那股热浪无疑会把凯伊烧成焦炭。凯伊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无形屏障，然后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人，好在他们也有自己的防范措施——虽然躲在袍子下的中年巨婴显得相当滑稽，但是凯伊没有时间去吐槽笑话身边的人。他不得不开始理解现状。
魔法水屏障为什么会炸裂呢？库洛洛是不可能在魔法方面失误的。
眼前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让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现在和刚才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的答案，以及足以一身冷汗的现状——
这不是火焰。也不是什么平凡火灾。
在热浪掀翻了周围的一切，水球的高温熔炉加速了他的孵化，伴随着撕裂耳膜的尖锐恐怖的野兽般的咆哮声，此时此刻它在晴朗的夜空下露出了恐怖扭曲的身形，显现出了它的本质——
这是个恶魔。
这是凯伊和库洛洛一直在打交道的东西。
纹身师召唤恶魔，封印恶魔，抄录恶魔的灵魂，然后将它烙印在其他生灵之上。
如果纹身师愿意，他可以从宿主的身上唤醒这个邪恶的灵魂，然后为他所用。
其实在一开始纹身师的价值是作为军事策略上的木马战术。在假装失手并且把大批战俘送进敌方大本营之后，激活这些定时炸弹屠戮对方。但是，这种有违人道的军事方案并没有通过。事实上，除了在道德方面的问题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缺陷——
纹身术非常要求精确，甚至是苛刻的地步。要求纹身师的能力足以驾驭这些恶魔。在召唤，封印，抄录，烙印，任何一个步骤有一丁点的失误，都会导致难以估量的后果。这种后果被称为——
暴乱。
恶魔能够在宿主身上复苏，但是，如果是在不受任何人的控制的情况下反噬了宿主，它的降临就没有任何好的价值，并且不会受任何人的掌控。完全就是魔王降临。
眼前这个无比恐怖的身影，身高近十米的恐怖红色怪物，正在张牙舞爪，浑身的烈焰来自于罪孽深重的地狱，将周围的一切灼烧殆尽。
它的目的就是毁灭。
它的存在就是毁灭。
它的本身就是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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