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在三月的时候回到了扬州。他离家三年,为了些隐秘的缘由,他又回到了这里。长兄缠绵病榻,他顺手便接下了偌大的家业。他日日奔波于酒楼茶馆,为了些蝇头小利焦头烂额。在这一年的年末他与扬州的船业老板谈了一笔价值万两的大生意,船业老板却提出以娶他的女儿作为合作的前提。新婚大喜之日,他的长兄沈砚提着剑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兄如父,清儿新婚之日怎的也不通知我一声?” 眼前的人一身青衫长袍,一头墨丝披散肩头,身形纤瘦,脸色苍白。端的是一副久病之姿。
然而一众人见到他像是见到妖魔。“沈砚这个疯子怎么会在这?!”
“不是说傅少打发他去了老乡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众人窃窃私语。沈砚也不看他人,含了些嘲弄直直地望向一身红袍的傅清。
众人簇拥着的傅清见到如此场面,面孔白了一息,而后当机立断转头朝他的准岳父大人一拱手,说道:“段老板,这婚今日怕是成不了了。”
已年过四旬的段庆暗暗咬牙,他筹备这桩婚事已久,好不容易万事俱备,却在这临门一脚之时被沈砚搅乱。
“傅少,这男人左右不过是一个病秧子。我们将他赶出去就是了,不要毁了我们生意……”
话还未说完,突然剑光一闪 ,傅清身侧盖着大红帕子的段家姑娘心口喷出大量的血,染了傅清一身。血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让傅清看起来像个嗜血的刽子手。而真正的刽子手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刚刚让新娘子血溅当场的不是他一样。
一时之间小厮丫鬟尖叫着乱蹿,段庆飞扑过去接住了软下来的女儿。一面哭一面仰头诅咒眼前的人:“沈砚!你这个疯子,竟敢杀我女儿,我要报官!我要你的命!!”
傅清顾不上擦脸上的血,喝道“小六!叫大夫!”说罢,便朝沈砚走过去。“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在空中响起,沈砚身形一偏,晃了几下终还是稳住了。傅清抓着他的领子一路将他拖进了府中最偏僻的厢房。傅清踢开门,将沈砚粗暴地扔了进去,关门上锁。嘱咐下人:“谁敢拿吃的喝的给大少爷就乱棍打死扔出府!”
沈砚被关了三天,不吃不喝对他倒是没什么打紧,他现在的状况怕已是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是三天未见到傅清让沈砚甚是想念。沈砚的贴身丫头小福一开门便见到这样一副景象:沈砚倒在被扔进来的那个地方浑身发抖,眼紧紧闭着,额头鼻尖都是沁出来的冷汗。小福冲过去,摇了摇沈砚:“主子,怎么样?坚持一下,我去叫大夫!”
说着便要冲出去,沈砚睁了睁眼,扯住了她的衣袖。“那女子……怎样了?”
小福低下头,面有愧色说道:“没了……三少爷已经命人厚葬了段姑娘。”
沈砚眼波流转,低头笑了带起 一阵咳嗽接着便是一口鲜红色的血。沈砚吐了血人倒是显得轻快了些。
“药带了么?”
小福有些瑟缩,迟疑了一会,终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担忧地说“主子,这药不能再吃了。”
“放心,这药要不了我的命。”沈砚拿过药瓶倒出一颗棕色药丸仰头吞了下去。过了好一会他开始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转头问:“三少呢?”
“滴答滴答”天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大雨,傅清拍了拍身上散落的雨滴抬脚踏进了沈府。小六边收伞边念叨着。
“主子,您说这庄老板是安的什么心啊,一顿酒席下来净灌您酒来着,饭都不给吃一口。价格压的这样低,我看他这绸缎怎么卖的出去。主子,我让厨房给您提前备了点饭菜,您好歹吃几口。”
走在前面的青年突然停了下来。小六歪头一看,沈砚坐卧在长廊的栏杆上,半个身子露在檐外。
“清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沈砚脸上的掌印还未完全消退,加上饿了三天唇上都起了皮,这幅样子多有落魄之意。
傅清目不斜视地经过沈砚,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了步子。“你同我一起用饭吧。”
傅清和沈砚隔着几步远走进了厢房。傅清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眼前四菜一汤,青菜煮的一点油水也无。沈砚坐在对面却也不动筷。傅清瞄了一眼,指着沈砚对小六说“给他一碗白粥,什么都不要放。”
小六领了命令下去了。席间只有沈砚和傅清两人。空气中只听得见傅清咀嚼的声音。
“段家的姑娘好看吗?”沈砚开口问。
一时静默。小六取了白粥来放在沈砚前面。沈砚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面前的粥。偶尔才啄上两口。
傅清吃好了,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开口道“替我杀个人。”
沈砚拿着的勺子悬在半空,随即掉落在碗中。沈砚垂下眼,笑了。“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傅清挑了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每替你杀一个人,你和我做一次。”
傅清低头沉思了一会。
“连成亲都能买卖,我这生意你不亏的。我又不要你娶我,不过是做几次,你又不需要付什么责任。”
“你说的对。那么明天亥时我要见到黑鸦寨黄覃的人头。” 说罢,傅清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停留一般起身走出了厢房。
小福匆匆走了进来正好与傅清擦身而过,小福正要行礼,傅清人已经走远了。
“三少似乎气得狠了……”
沈砚摩挲着一边肿胀的脸,“娶姑娘的时候倒是没见着他如此气恼……小福,有办法帮我快点消了这伤吗?”
小福嘟囔着:“三少爷也真够狠心的,这印子三天了还没能消下去。”
书房与傅清的厢房相隔不远。他本是沈家的养子,三年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便改姓离家。他的长兄沈砚不知道入了什么障搬去了他的房间。傅清却不想住沈砚住过的主室,于是就一直住在客房。
屋外持续两天的连绵大雨使人厌烦,傅清放下账本,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再睁眼的时候就看见了沈砚。沈砚的头发依旧披散着,淋了雨倒是显得更黑亮了一些。脸色依旧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左手提着人头,甚至还在滴着血。右手提着一把剑,剑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傅清皱了皱眉,神色厌恶地捂住口鼻。
抬眼瞄了一眼人头,说:
“把人头扔了,把自己洗干净。去我床上。”
沈砚不知道自己如何度过的,傅清没有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就直直地冲撞进来。在沈砚的记忆里只有无尽的痛,沈砚却觉得很好,痛比空要好的多。傅清只做了一次,他发泄完了之后便离开了房间,自然是找了另一间客房睡下。
傅清至此之后再也没有主动找过他。沈砚时常在门口的长廊等他。只觉得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见到沈砚也如同视而不见。直到有一天,他回家的时候神色急促,见到他便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我要沈家家主之位,你让给我。”
沈砚笑了,“清儿,沈家什么都是你的,房契地契仆人婢女,你还不满足吗?”
“没有这个位子,这些东西你还能再拿回去。”
沈砚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知道还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吗?……杀了我!”
傅清眸色暗了暗。
甩开了他的手,说:“你不愿给就算了。”
“怎么?舍不得让我死吗?我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想想要是我死了你就可以轻松许多,沈家的一切就真真切切是你的了。”
沈砚的声音像是黑夜中哄骗人交心挖肝的鬼魅。
听到这,傅清眼底也浮现一缕笑意。“这么想死就滚远点自杀死了算了。”
“可是我想让你亲手杀了我。”沈砚笑吟吟地说。“杀了我吧,只有这样你才能去尽情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
“疯子!”傅清给这段对话下了一个结束语。
五月,傅清约了扬州有名的才子薛小公子游船吟诗。两人游玩结束分别之时,沈砚突然出现了,不发一言拿着剑就要刺向薛小公子,傅清提剑来挡,几个回合下,傅清一时不察,沈砚挥手斩断了薛公子的右臂。傅清气恼之下,一剑刺进了沈砚的胸口。沈砚嘴角含血倒了下去。
沈砚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房中。
“大哥和三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打上架了,还见血。”
“听闻主子伤了薛小公子。”小六用帕子沾了些热水拧干了敷在沈砚的额头。
“二弟,你怎么回来了?”沈砚睁了睁眼睛,挣扎着想起床。
沈烨赶紧压着他让他躺回去。“别动,小心伤口裂开了。”
突然,门倏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傅清怒气冲冲地进来,见沈砚已经清醒,一把抓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你的心肠这么恶毒
吗?那薛公子不过同我说了几句话,你竟要置人于死地?”
傅清抽出身侧的剑架在沈砚的脖子上。“你知不知道他刚考取了功名,你毁了他右手等于毁了他一生!”
沈砚紧紧地闭上眼睛,伤口口处已经血渗出衣物。“杀了我吧。”
傅清狠狠地看着他,剑架在沈砚的脖子上深了一寸,血开始慢慢渗出来。强烈的杀意在空气中弥漫着,过了良久,傅清松手任剑滑落在地。
“沈砚,你这么想死为什么不去死?”傅清静静地说完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沈砚原本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瞬,似乎被这句话直直地刺中了心头。
沈烨冲过去扶住即将倒下去的沈砚。沈砚软软地倒在他怀中,神色已经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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