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寒假迎接来十年难遇的寒潮,南方城市少见的细雪纷飞而至。
我恰在那时离开现在居住的城市。于是这样浓烈的寒意里徒增离家的悲惨。
那年,我才知道城外有个叫做富川的镇子,安安静静呆在高山外边,依靠着一条并不宽广的河,似乎永远是一派世外桃源的祥和景象。说起来,这里是我从未回去过的故乡,那年我住在那个镇子里,在离河流不远处的幽幽小巷里。
腊月,河水冻成了冰,贪玩的孩子喜欢跑到冰面上游戏。邻家也有这么个调皮的娃娃,和玩伴在冰面上玩闹,却不幸坠落,静静沉入水底。
白花白纸洒满了巷子,巷口的小店开着却没人照料,店里的夫妻终日以泪洗面。死去的孩子是他家不到七岁的儿子。虎头虎脑相当可爱。
可惜了。
“要是他乖乖听话,要是我好好看住他。就不会这样了......”妻子每天对着过路的行人像祥林嫂似的絮叨着直到店面关闭。
“我是经常告诫他的,可他就是不听。不是你的错。”丈夫沉默寡言,平日里总是微笑着,但在丧子之后没入消沉之中。永远惨白的脸,没完没了的吸着劣质香烟,浓重的黑眼圈迟迟未褪。他总是安慰妻子,但谁都看得出他不比妻子好受。
“节哀吧。换个地方继续过日子你们还年轻。”
“这地方不太平,赶紧搬走吧。”
“早就劝过你们可就是不听。”
路人甲乙丙,买菜大妈,晨练阿姨......全是长舌妇人,一遍一遍没完没了的提起娃娃的过去,在结尾加上一句“可惜”。妻子哭诉着,每天是同样的言语同样撕心裂肺的哭喊,长舌妇人们看多了都当作笑话,似乎有意提起,心里默默数着那女人要重复多少遍。
两口子就在这样的苦痛里熬到了除夕。
几乎每户人家都在准备大年夜的伙食,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巷口的小店却依旧灰暗着,没有红灯笼与鞭炮,甚至门口的烧纸钱用的火盆还未挪动过。不知是哪家的妇女出来打酱油时又和店里的妻子攀谈起来,她似乎特别关心别人家的孩子,没完没了的叹息着走远的娃娃。妻子难过着,跪在地上哭喊,撕扯着喉咙的尖利叫声甚至惊扰到街尾。
我正要出门买些过年吃的粮食,顺便看看发生了什么。
“够了!!还不够吗!滚吧,去死吧,离开我的家!”才出门就听见丈夫的怒吼声——紧接着是摔碗的声音,丈夫嚎叫着掀翻三尺方桌,三把椅子接连应声倒地,又夹一阵锅碗碎裂,伴随着哀叹,哭泣和怒骂。
漫长的嘈杂过后,是一片沉寂。整条街没有一户人家敢发出一丝声响。
长舌妇讪讪逃走了,妻子还跪在地上,没了力气压低了声音呜呜啜泣。男人深深叹着气,点起香烟,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衫走出家门。
这一晚,他没有回来。
又是一晚,他还是没有回来。
总算是回来了,确切的说是走了。三天后,他的尸体挤破了冰面,漂在刺骨的河水里。
于是,白花白纸再次飘扬在巷子的每个角落。直飘到娘家人出现,接走已经疯癫的女人。
那是寒假的最后一天,我断了一半的高一就从看不见白花白纸的那天开始。
清晨的空气带着微微凉意。路灯渐渐在眼前灭尽。晨曦是粉红色,把整条街映照得可爱。
才出门,又见着对门古老阴森的巨大宅院,老旧残破,萎靡在巷子角落,尽毁这安详景象。我从来没有想到有谁会住在那样的地方——直到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伴着尖利的吱呀声缓缓打开。
屋里出来的女学生穿着黑色学生制服,长发浓密漆黑,整齐的刘海耷拉在前额,脸上没有表情,步伐轻盈缓慢。她的皮肤是像蜡一样古怪的苍白,就算在这样的朝霞里也不带一丝温暖,叫人一眼见着便难以忘却。
晨光,把她的影子扯得漫长,单薄的身子足够墨染整个街道。
大概只是寒冬的渲染,我总觉得她的眼里透着摄人的寒意。
那是我第一次和她邂逅。
镇上只有一所高中,于是那时我就一直认为这个古怪女学生将与我同行多年。
我读的学校也叫富川,富川镇的富川中学——在刚搬来的时候他特地去拜访过了,那时寒假才过一周,学校里空荡荡的。
如今就热闹多了。
学生喜欢三五成群结伴而行,谈论游戏和昨晚的电视节目。于是这条从车站到学校的路上便有了笑声。
无奈我初来咋到,只是好形单影只,邻居的女学生似乎没有遇到熟人,也不显得太过寂寞。
教务处报到的新生只有他一个。
主任算是家长的旧相识,好心把他塞进稍微优秀的班级里。但这并不算什么好事,猜想我的懒散个性,恐怕不久就要给踢出来了吧。
班主任倒是相当和蔼可亲的样子,笑容亲切。带我去的教室的路上滔滔不绝说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规矩。
学生们叫他于老师。是个谢了顶的矮胖中年男人,50岁左右,一直眯着眼睛微笑,乐呵呵的老好人相貌。
“我叫凌人。”以晚辈的姿态对今后的同学介绍自己,“今后就是一三班的一员,请多关照。”接着,我在黑板上恭恭敬敬写下名字,转身对学生和老师鞠躬。
台下掌声稀疏,甚至没几个抬头听的。让我莫名处于尴尬境地。
班主任依旧那副微笑的脸,把我安排在最后排的空位上。
越过全不相熟的学生。才发现前桌的女学生碰巧就是今早遇见的那个。
她似乎并不受欢迎——静静坐在我前边的位子上,从未有人和她说过一句话。
九点钟的阳光恰好透过浅绿的玻璃窗照进屋里,覆盖她的全身,散发出柔和绮丽的光彩,她的相貌绝对可以称上美好,在花一样的年纪里如此沉静,实在难以置信。
开学的第一天,领了书本听些唠叨就放学。
本以为难得清闲,却不知麻烦将至。
“喂。!”我才把书随意塞进抽屉,就见听有人喊话。
回头的时候,那个声音就在面前了。
“写作业了没!”
说话的女孩子体态轻盈——特别是站在我身边时更显的娇小。她正睁着圆眼睛高昂着脑袋说话。要是没有那套高中生校服,谁都不会相信她与凌人同龄,那个子顶多是刚上初一的小孩才有的。
郁闷不已,开学头天怎么可能写了作业。
“难道是还不知道作业是什么?新来的就不用交作业吗!不公平!明天要上交的!”说着她把一张写满作业的纸条塞到凌人手里,转身便走。
我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对了。我叫梓子,是学习委员。记得着几天要把作业给我!”她回头说道。
那段时间,梓子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催促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假期作业,直到班主任特批不用补交为止。
在那段时间。外人眼里的我算是结交了个形影不离的可爱女生。
但也只是外人眼里罢了。
梓子啊,烦人得很。就算我明明已经补交了作业,还是想方设法缠在身边。
怎么说呢,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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